我收到張惜云死訊的時候，已經三周過去了。

    自那之后他一直沒聯系我，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好吧，這也是另一種意義的放棄。

    短信是齊完發給我的，他詢問我是否要去給張惜云奔喪，說明后兩天什么時候有空都行，地點是之前那棟別墅。我很難確定自己看到這條短信時是什么心情，但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解脫。

    我想起他最后對我笑了笑。當時我想，我們之間的關系總該有個結尾。

    現在他死了，也算是個結尾。盡管我更希望他能有一個正常的人生。

    不管怎樣，還是去看看吧。

    就算最近很忙，我還是下定決心，答應了齊完的邀約。

    我在下午到達了張惜云的別墅。

    齊完為我打開了門。

    別墅里空空蕩蕩，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人來為張惜云憑吊。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他那樣的人若是來者絡繹不絕才讓我意外。

    客廳里放著冰棺?？蛷d的沙發旁放著一個空蕩蕩的魚缸，沙發上坐著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他沉默著，低垂著頭。我從他的靈魂里聞到了巨大的悲痛，以及一絲靈魂天生的清甜。

    靈魂的味道這玩意也是可以遺傳的嗎？！

    遺照上的張惜云看起來要比現在年輕得多。他注視著鏡頭，微笑著，卻難掩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我站在房間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男人才慢悠悠地抬起頭看向我：“你是俞心？”

    我點了點頭。

    “惜云他給你添麻煩了?！彼f，“我希望他能在最后幾年快樂一點，可惜看來他并不快樂?！?/br>
    “最后幾年？”我問。

    男人看著我，眼神平淡：“你知道他的情況。你覺得他這樣的身體狀況，還能活多久？”

    他的眼里只剩下坦然的接受。

    但他還是很難過。悲傷籠罩著靈魂，散發出苦澀的味道。

    我突然有些理解張惜云。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可我卻無法對他這樣的行為表示喜歡。

    “我很抱歉?！蔽艺f。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醫生說他活不過三十五歲，他只是把時間提前了幾年而已?！蹦腥苏玖似饋?，“你要看看他嗎？”

    這太殘忍了——對面前這個男人來說。

    “好?！蔽掖饝?。

    男人走到了冰棺旁邊，我跟著走了過去。

    冰棺里的張惜云閉著眼睛，看起來格外的安靜而又乖巧。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識到死亡。他死了。他不會再不要臉地貼上來，不會再固執地說希望我喜歡他。他不會動了，就連靈魂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愧疚突然翻涌，將我攫取。

    可是我做不到。我無法回應他如此偏執的渴望。

    離開張惜云家之后，我開車去找了噬骨。

    真晝微笑著與我打招呼：“噬骨在樓上?！?/br>
    我點了點頭，朝二樓走去。

    站在噬骨的房門前，我敲了敲。噬骨從里面打開了門，對我笑了笑：“怎么，找我有事？”

    我點了點頭。

    “我們去花園坐下說吧?！笔晒浅T外走來，“我讓真晝端點喝的上來?！?/br>
    “好?！蔽腋谒纳砗?。

    噬骨在二樓陽臺修了一個空中花園。雖然事實上花園基本都是由真晝來打理，噬骨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花園里喝下午茶。

    我跟著噬骨來到了花園。他拉開花園里的椅子坐下，待我也坐下以后才開口問我：“找我什么事？”

    我猶豫著，組織著自己的問題：“我想問問你，人死了以后，靈魂會去哪？”

    “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但一般來說，我們并不關心靈魂死后會去哪里，因為我們會把他們吃掉?！笔晒亲⒁曋业难凵袢岷?，“你身邊有人死了？”

    我點了點頭：“是張惜云?！?/br>
    噬骨似乎并不意外：“對他來說，這也算是歸宿。你不能指望著他連稻草都抓不到，還不沉入水底?！?/br>
    “他會去哪？”我問。

    “所有沒被噬靈吃掉的靈魂，最后都會去見死神。但我沒見過死神?！笔晒窍袷窍肫鹆耸裁赐?，“你知道噬靈為什么出現嗎？”

    我搖了搖頭。

    “因為曾經有段時間，死神陷入了沉睡，所有死去的靈魂都會留在世界上游蕩。這樣下去這個世界遲早會被靈魂所填滿，于是誕生了以靈魂為食的噬靈?！笔晒窍萑肓嘶貞?，“但是后來，死神蘇醒了，噬靈也就成為了這個世界上多余的存在?！?/br>
    “但是，我們的壽命幾乎是無窮無盡的?！蔽矣X得我有點緊張。

    “因為如果沒有外力的作用，靈魂幾乎是永恒的。所以那段時間的噬靈真的很多?！笔晒翘鹆祟^，對著端著飲料上來的真晝揮了揮手，“不會自然死去的噬靈，不論是在世界、死神還是人類的眼中的都太多余了。噬靈本是合理的一環，但當死神蘇醒之后，噬靈就成為了噬靈怪?！?/br>
    真晝放下飲料，拿著托盤離開了花園。

    拂面的微風明明溫柔，我卻忽地感到四肢冰涼——既然曾經很多的話，那么現在呢？噬靈怪不會自然死亡，那么他們都去了哪里？

    噬骨喝了一口飲料，轉過頭看著他身旁一朵盛開的花：“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所以所有人最后都會去見死神？”我不敢問出我的疑問。

    “你也可以趕在死神之前將他們吃掉?！笔晒菍ξ倚α诵?，“我不知道他們見了死神之后會怎么樣，盡管那才是靈魂正常的歸宿?！?/br>
    “我知道了?！蔽艺f。

    “但如果你舍不得的話……”噬骨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比如你舍不得你的小男朋友的話，你可以帶他過來，伊凡不會介意為你提供一點小小的幫助。盡管血族的生命也是有限的，但總比人類要長得多?！?/br>
    我想起了黎海。不知怎的，我覺得他不會同意。

    他在有些事上真的很固執。

    “我會和他說的?！蔽疫€是這樣回答了噬骨，“不過……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噬骨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這個問題：“……因為愧疚?！彼穆曇艉茌p，輕到我以為那只是我的錯覺。

    我能有什么值得他愧疚的？

    噬骨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開始了一個新的話題：“我記得……你在做游戲？”

    我點了點頭：“馬上就要公測了?！?/br>
    “叫什么？”他興致勃勃地掏出了手機，“我玩玩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