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榕北也照常迎接隆冬的到來，連太陽都變得灰蒙蒙的，像是披了一層厚衣，刺骨的寒意順著冷空氣直沁骨髓，讓人忍不住開始思念夏季的蒸騰熱氣。

    放了寒假后，廖司航作為接班人依然要去父親的公司實習，應晗為了盡快把學費還給應麗舒，白天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員兼職，晚上去快餐店打工，兩人各自忙碌著，直到除夕夜這晚，廖司航也依然堅守在公司陪員工們一起加班。

    “真的不用我再給你訂一點酒店的飯菜嗎？”

    春節聯歡晚會的開場白適時響起，話筒那邊傳來廖司航噼里啪啦敲擊鍵盤的忙碌聲音，應晗將電視聲音調小了一點，重復道：“真的不用，我早就吃完年夜飯了，倒是你，忙到現在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等會兒回家跟我爸媽一起吃飯，不用擔心?！?/br>
    應晗咬了咬下嘴唇，心跳忽然加速的感覺令他眼前有些眩暈，他壓下心頭的躁動，清清嗓子問道：“那你幾點回家？”

    “嗯……我爸說大概十一點就能忙完了，回家正好能趕上跨年的團圓飯?！?/br>
    “好，那你快去忙吧?！?/br>
    廖司航聽著應晗那抹被機器處理后變得毫無感情的語氣，心臟像是猛地被針扎了一下，疼痛的同時難免有點不甘心，他以開玩笑的口吻狀似輕松道：“今天就是半年之約的最后一天了，寶貝沒有什么想說的話嗎？”

    僅僅幾秒鐘的沉默時間，卻讓廖司航覺得比這漫長的嚴寒還要久遠，就當他要翻篇時，應晗的聲音傳來：“抱歉，我暫時沒有什么想說的話?！?/br>
    聽著電話掛斷時的清脆聲，廖司航被迫加班的心情在這本該熱熱鬧鬧的除夕夜中更加落寞。

    他本來早早計劃好了今晚先去跟應晗吃年夜飯，討到他的答案后，再回家陪父母吃飯，結果就被這該死的加班拖到了現在，也不知道應晗一個人到底吃了什么樣的年夜飯，竟然只過了十幾分鐘就告訴他已經吃完了。

    一想到這，廖司航垂眼看著黑掉的手機屏幕上映照出自己那張疲憊的臉頰，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現在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以后能給應晗更好的未來，但倘若應晗不要這未來，他又該何去何從？

    這半年的相處中，兩人像正常的情侶一樣恩愛著，雖然每天都很幸福，但廖司航偶爾也會夢見應晗拒絕他后轉身的模樣，離開的背影是那樣無情、那樣堅決，讓他忍不住想要再次發瘋，將應晗永遠鎖在自己身旁。

    但他深知，這個辦法用一次可以，如果用第二次，無疑是在將應晗對他的信任親手扔進炙熱的火坑里，兩人的感情從此就會走向萬劫不復的道路。

    是廖司航從一開始用一意孤行的卑鄙方法，強行將兩人并無交集的命運扭轉在一起，他用盡一切手段，愛慕應晗，接近應晗，擁有應晗，可是他卻時常在甜蜜中忘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想要擁抱一個渾身帶刺的人，除非讓他心甘情愿把刺收起來，否則就必須要付出千瘡百孔的代價。

    －－－

    應晗掛斷電話后，心神恍惚地看了一會兒春節聯歡晚會，但奈何心情實在是過于糾結，精彩絕倫的節目一個接一個滑過眼前，卻仍然無法將他瘋狂躁動的心跳平息一分一毫。

    廖司航說的日子他又何嘗不記得，剛才只是為了掩飾他的緊張刻意撒了謊。

    他的青春從未有過熱烈的轟動，也從未有過情潮的涌動，目前為止經歷的一切與“愛”有關的事情，全部都是廖司航親手賦予他的。

    這些或甜蜜或痛苦的事情交織在他的體內，無法進入心扉，也無法排出體外，只好在漫長的歲月當中慢慢融化進骨rou與心臟里，幻化成畸形的愛戀。

    這個男人從來沒詢問過他愿不愿意接受的意見，一遍遍固執地表達著愛意，他或許從未想過，正是這無數次的執念化成強韌的力量，才能在應晗磐石一樣的心口上雕刻出一扇大敞的心門。

    這樣的重復行為哪怕少一次，都無法做到。

    應晗看著墻上的鐘表指向數字11的時候，終于下定決心，穿上外套出門。

    剛踏出單元門，鞋子就踩進一片柔軟的雪花當中，他抬頭望向今晚格外清澈的墨藍色夜空，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在隆冬深夜內美麗又不失浪漫。

    這樣的場景用來告白最合適不過了。

    應晗小跑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上車道：“師傅，麻煩去香山腳下的御景苑庭?！?/br>
    半夜十一點的除夕夜大街上沒剩幾輛車，出租車行駛地格外順利，當應晗隔著前窗看到漆黑的別墅時，心下莫名打起鼓來，他趕忙掏出手機給蘇姨打電話，接通后那邊傳來孩童與大人的交談聲。

    “小晗，新年快樂呀！”

    “蘇姨，新年快樂，”應晗舌頭一轉，急得差點忘了問候，“您不在御景苑庭嗎？”

    “哎呀，難道你去找小航了？他除夕夜都是去父母那里過年，我就提前回老家了，現在別墅里沒人呀?！?/br>
    “啊……原來是這樣……”應晗看到手機時鐘顯示11點30分，“那您能把他父母家的地址發給我嗎？”

    “當然可以，這么晚了你要注意安全啊，要不然讓小航去接你？”

    “不用不用！謝謝您?！?/br>
    應晗滿是歉意地看向出租車司機，大過年的讓人家再跑一趟他心里也過意不去，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師傅，實在是不好意思，能麻煩您再送我去市南嗎？”

    “哈哈，小伙子，這可真是太巧了，我跑完這一趟正好也要回市南跟家人吃團圓飯了，那咱們就出發吧?！?/br>
    應晗頭一次感到自己是個無比幸運的人：“謝謝您！”

    出租車到達市南的地址后，時間正好卡在0點2分，農歷新年嶄新的一天就此開始，而應晗也完美錯過了在半年之約的最后一天訴說心意的機會。

    市南這片臨海別墅比香山那片區域的歷史更加悠久，居住在這里的大多是中老年人，此刻正值跨年時分，許多人在家門口燃放煙花爆竹。

    應晗按照蘇姨給的地址在附近找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廖司航父母家的地址，此時別墅內燈火通明，眾人熱鬧的歡笑聲與電視機放映的聲音透過門窗泄出來一點，是應晗從未體驗過的家的溫馨。

    應晗站在門口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亂蹦的心跳也沒有安穩半分，他在原地掙扎了五分鐘后，外面響起的鞭炮聲將他的心緒攪得更為繁冗雜亂，像是往泛著漣漪的湖面扔進一塊巨大的石頭。

    在內心深處傳來一抹巨大的“撲通”聲后，應晗終于在怦怦撞擊的心跳聲中撥打了廖司航的電話。

    應晗在“嘟嘟”聲中越等越久、越等越焦，直到一抹熟悉的提示音響起，這通電話并沒有打通，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陽臺二樓明亮的燈光，第一次做出心情落空后再次鼓起勇氣的舉動，重新撥打了電話。

    這次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廖司航“喂”了一聲，周圍安靜無比，一點兒也沒有客廳里傳出的喧鬧聲。

    “寶……晗晗，剛才不是我不接，是樓下太吵了，我本來想……”

    “廖司航，”應晗急不可待打斷了他的講話，第一次認認真真喊他的名字，“你出來一下?！?/br>
    廖司航先是沉浸在應晗叫自己名字的驚訝當中，隨后把耳邊的手機拿下來一看，上面顯示此刻為凌晨0點28分，他以為自己剛才在飯桌上喝多了酒，出現幻聽，于是傻乎乎地回了一個字：“??？”

    “我現在在你父母家樓下，你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講?！?/br>
    “??？現在？”

    廖司航再次用力擠了擠雙眼，再次看向手機上的時間，確保自己現在是精神正常的狀態。

    應晗說什么？他在我家樓下？

    “對呀，就是現在?！?/br>
    應晗的聲音不再像剛才在公司通話時那樣冷漠無情，而是充滿了冬日間少有的朝氣活力，廖司航這下萬分確信自己沒有幻聽了，因為在他連續幾天高度緊張的幻想中，從未出現過應晗這份溫情。

    電話掛斷后，廖司航猛地推開二樓的臥室門，立刻穿著件單薄的針織開衫橫沖直撞向樓下飛奔而去，他在親戚們疑惑的目光中撥開幾個擋路的小朋友，一路跌跌撞撞向門口跑去。

    大門拉開的一瞬間，屋外寒冷的涼氣與大片的雪花呼嘯著撲進屋內，廖司航迅速關上門，在門口昏黃的燈光下，看到應晗半張瑩白的小臉都縮進白色羽絨服的豎領內，臉頰上凍出兩坨可愛的紅色，一見他來，便把小臉露了出來，笑著呼出一大口白色涼氣。

    廖司航心疼著把溫暖干燥的大掌捂在應晗冰涼的臉頰和耳朵上，柔聲道：“大冷的天你是怎么找來的??？這個時間還有車嗎？怎么不讓我去找你？”

    應晗的臉在廖司航的掌心里漸漸恢復了知覺，他在男人一連串的提問中忍不住笑了出來，耐心回答：“一，是蘇姨告訴我的地址，二，出租車司機正好要回市南過年，就把我捎過來了，三，我有話要跟你講，現在就要講?！?/br>
    “什么話不能等著天亮了我去找你的時候再說？這么著急嗎？”

    “嗯，非常著急，因為我錯過了昨晚跟你說的最佳時機，所以要搶在今天開始時，第一時間告訴你?！?/br>
    廖司航立刻明白了應晗的話，他趕緊把手抽了回去，以免等會兒被拒絕的時候這樣親昵的動作再讓應晗尷尬。

    但應晗忽然伸出放在口袋中溫暖的手，廖司航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他低頭看到應晗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與他手指上的情侶對戒時，他的手已經被應晗緊緊攥住了。

    廖司航的心跳就是在這時難以抑制地加速起來，他在難得的心神慌亂與呼吸緊張中無法控制住雙手的顫抖，急促的呼吸帶動著心臟一起跳躍不停。

    他看到應晗那雙杏眼睜得格外圓潤，墨黑的瞳孔中里面滿是赤忱與深情，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即將要為愛意加冕。

    應晗深吸一口氣，深深地直視廖司航的雙眼：“廖司航，我喜歡你……我們……”

    就在應晗開口的一瞬間，不遠處空地上點燃的煙花陡然升空，嚇得精神緊張的兩人均是一哆嗦，突兀尖銳的發射聲音徹底將“我喜歡你”四個字掩蓋在噼里啪啦的煙花綻放當中。

    廖司航只能看到應晗的口型說了四個字，卻無法在昏黃的光線下辨別到底是哪四個字。

    廖司航皺著眉大聲問道：“你說什么？”

    應晗本就倉促緊張的心情被這簇尖叫升空的絢爛煙花徹底打亂，但奇怪的是，他在回頭看向那幾朵瞬間炸開的巨大煙花時，幾秒后迅速重組的心情依然激動不已，并且多了幾分他無法理解的亢奮。

    這抹亢奮像是由他積攢已久的勇氣幻化而成的，流竄在體內，涌動著莫名巨大的力量。

    那時的夏日夜晚，廖司航在荷花江邊告白的話語清晰回響在耳邊，今晚的一切好像都在促成應晗的這場告白，好心的出租車司機，辛苦找到的地址，成功接聽的第二通電話，無不將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而這盛大的煙花看似是一場意外，細細思考下來竟也起了巨大的作用。

    煙花墜落后，應晗回過頭來，重新直視廖司航不安的雙眼，握住他的雙手認認真真道：“我說，我也愛你，我們交往吧?！?/br>
    依然是四個字，卻是完全不同的含義，僅僅幾秒鐘的時間，應晗的心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廖司航平日里總是高速旋轉的大腦在此時卻卡了殼，他呆愣地看著應晗，腦中不停過濾著剛才從應晗口中跑出來的告白，他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能接受到應晗的愛意。

    我也愛你，我也愛你，我也愛你……

    廖司航低頭看著應晗笑意盈盈的表情，鼻腔忽然泛起陣陣酸澀，眼白也爬上無數猩紅，他的身體不再感受到刺骨寒意，而是被心底涌出的熾熱與感動代替包裹住。

    此刻他將不再在寒冬中置身事外，而是親手擁抱屬于他的冬天。

    廖司航張開雙臂將應晗緊緊抱在懷中，聲音夾雜著幾分哽咽。

    “謝謝你，謝謝你能愛我?！?/br>
    這種感覺就好像，廖司航無數次糾結他那囚籠一般的愛意能否困住應晗時，應晗卻對他說，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