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兩人載上幼龍，繼續探險龍鳴窟。他們爬下瀑布，在巖石中央發現了一處隱蔽的洞xue，洞xue中飄蕩著瑩瑩的鬼火。

    宋之嶼不免好奇，而圣子專注于逗弄肩膀上的幼龍，注意到鬼火的時候勇者已經把罪惡的爪子伸向了它們。

    “敦，別碰?！?/br>
    宋之嶼拽著一縷鬼火，一頭栽倒在泥濘里。

    潮濕滑膩的山洞就像是某種巨型生物的腸道，令人不適的腐爛氣味在空氣中危險地蔓延著。但是趴在地上的人絲毫不在意，巖石的縫隙里長滿了藍色的巨大菌類，黑色的霉斑裝點在它的表面上，而菌類扎根于泥土的地方，正豎著兩三個大小不一的晶瑩水晶，默默無聞地散發幽光。

    他伸出滿是污漬的手，手掌的繃帶幾天沒換了非常骯臟。用手輕輕觸碰水晶的表面，又收了回來，面上表情并不滿意。

    敦在尋找著藍蘑菇和與它共生的銀水晶，他終于走到山洞盡頭，居然是在一座懸崖上，其他的地方一片漆黑，只有一塊銀水晶照亮了它所在的洞口。

    看到它，敦臉上抑制不住的驚喜，他們歷經千辛穿過哥布林的洞窟，其他人都受了傷，總算找到了生長銀水晶的山洞。當他摘下水晶時，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

    宋之嶼和敦同時看到了魁梧的黑影，宋之嶼立馬警覺起來，然而敦還在傻樂著，喊了一聲大衛并向他展示手里的水晶。

    黑影陰沉沉地朝他靠近，他手中沒有常用的大刀，可等敦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大衛已經抓住了他，匕首刺入腹側。敦想反抗，又被補了幾刀，一腳踹下懸崖。

    一起掉下來的銀水晶映出了茱莉亞看到他回來時的笑容，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飄到了空中。

    撲通——

    宋之嶼猛地坐起，他像溺水之人那般呼吸困難，扯開衣領猛烈呼吸著，五個呼吸過后，他才意識到自己從噩夢中蘇醒過來。

    他看到兩雙在黑暗中迥異的眼睛，金眸像看著死人，黝黑的龍眼則看著父親。而他的手碰到了一只精瘦有力的小腿，下意識捏了捏，發現死人的眼神快速閃過了一絲羞澀？接著安塞歐在他背后站起來。

    “這些游魂很危險，不要亂碰?！?/br>
    “確實?！彼沃畮Z神色如常地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巴。

    安塞歐問：“你看到了什么？”

    “……”宋之嶼沉默半響，沒回。

    這是大衛在龍鳴窟謀殺了敦的真相，之后更是體會到了敦落水之后，被寒冷浸泡中一步步踏入死亡的過程。

    他看著安塞歐變得審視的目光，露出笑容說：“一個倒霉蛋被同伴背后捅刀子，嘖嘖嘖真慘?！?/br>
    安塞歐轉頭說：“這是背叛?！?/br>
    宋之嶼摸著下巴上的胡渣，盯著少年繃緊的唇角游神。茱莉亞說，大衛也沒有回來。

    “唧唧！”小丑龍跳到地上叫喚，迫不及待想要繼續探險。

    兩人便不約而同掩過話題。出來以后，面前就是一片熒光閃閃的大湖，湖上立著半具偉岸的獸骨，它的下半部分是在湖里。

    宋之嶼從未見過此般的巨獸，它身邊飄蕩著無數幽藍鬼火，不等他多看，一聲獸吼從頭頂壓下，無上的威嚴襲擊了闖入者。他忙低頭，咬牙強行忍住下跪的沖動。

    小黑龍從安賽歐衣服里跳出來，對湖里的龍骸唧唧兩聲，威壓又忽然不見了。

    面對宋之嶼探究的目光，安賽歐只問:“你想要湖里的寶物嗎？”

    勇者答曰:“不?！彼资且黄钐?，壓根沒有寶貝。

    “那走吧?！?/br>
    幾人撤出瀑布，宋之嶼才回過味來。

    “走去哪？”

    “因為你不愿意收留他，要把它送回龍谷?！卑操悮W逗了逗肩上丑龍的下巴。

    先養幾個月也不是不可以，當宋之嶼還是對丑龍不忍直視，回答一聲知道了。

    從龍鳴窟出來后，去龍谷的路只能徒步。宋之嶼覺得悶得慌，也時不時和寡言的少年搭話。

    什么家住哪啊，年紀多大，婚配否？

    把圣子sao擾得臉都紅了，還把丑龍扔給他，勇者才克制些。

    主要是覺得外人頂著自己那張臉，很是稀奇。

    在森林里和安塞歐走了快一個月山路，宋之嶼也和他混了個半熟。對于性情悶sao，習慣一言不發的安塞歐來說，卻是第一次交到朋友。

    偶爾圣子也語出驚人，一次宋之嶼在專心搭火堆，便聽到少年問：

    “你臉上為什么這么多麻子？”

    靠——探花郎震驚，即使他知道自己不好看，但直到現在也沒人在他面前當面嫌棄他的臉??！

    勇者放在兩側的手緊握成拳，一臉冷酷無情地裝耳背。

    安塞歐也沒意識到他深深給勇者的心臟插了一刀，反而在眼中跳躍著火簇，燒著敦這張長滿了胡渣和雀斑像個糙燒餅的臉。

    一直沒有得到回應，他也不再說什么，垂眉掩下幽瞳中的火光，拿起一片的樹桿攪了攪火堆，讓它燒得更旺些。

    他忽然想問敦，愿不愿意與他建立騎士契約，但話在喉嚨里卡了十幾天都沒出口。

    明天，就是最后的機會了。

    安塞歐心不在焉，龍也扔給勇者。

    宋之嶼沒這么討厭幼龍了，偶爾也玩得很開心。比如現在頗為漫不經心，扔炎之息打怪燒到了丑龍的時候。

    “唧唧——”幼龍慘嗷，它只是想幫助勇者！

    安賽歐將龍拎回來，撲滅它身上的火，“有龍族的威壓在，那些生靈只是好奇，不會攻擊我們，不必浪費魔力了?！?/br>
    “哦……”宋之嶼掐滅手中的火。

    小龍爬上安賽歐的肩，把自己縮成一團，不再亂動。

    兩人順利來到沼澤森林之后的腹地，意外地非常廣闊。安賽歐蹲下來將小黑龍放下，伸手逗了逗它的腦袋。

    “唧唧……”

    宋之嶼四處看望，想著之后不會要一直這么走到沙漠吧。

    “敦?！?/br>
    安賽歐突然叫出勇者的名字，宋之嶼還沒反應過來，突然手被什么劃了一刀。

    宋之嶼震驚地看到安賽歐將劃傷他的劍收回腰間，繼而拿起他的手。宋之嶼有些緊繃，但安賽歐確實沒有惡意。

    他俯身將勇者的手背貼到額頭，再抬起頭時，宋之嶼看到他眉間形成了一個類似眼睛圖案的血痕，它映射出紅光，手背的劍傷也發出灼意。

    宋之嶼被一雙猩紅的獸瞳盯上了。獵食者卻道:

    “望諸神所聞，引以為證。

    圣騎士安賽歐以殊榮起誓，吾愿追隨勇者敦之名。

    吾將永遠忠誠，吾將永遠銘記，吾將永遠為此而戰?！?/br>
    “？？”宋之嶼真懵了。

    “騎士契約?！卑操悮W放開他，低下頭掩過微顫的血眸，眉間的印記已深入靈魂。

    宋之嶼也感受到一種奇怪的悸動，手背上的傷好了，卻沒忍住抽搐一下。圣子日常吃錯藥？

    “它不會對你有什么影響，只不過起誓之人永遠無法傷害你?！?/br>
    “……”宋之嶼心情驀地沉重起來，瞇起眼睛說，“那整挺好，不怕會被你捅刀子了?！?/br>
    安賽歐退后一步，將手放在胸前鞠躬，驀地一片烏云籠罩在這片天空上。

    宋之嶼下意識抬頭望去，只見遮天蔽日的巨龍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它押長了脖頸，將可怕的巨大腦袋緩緩轉過來，安賽歐那雙猩紅的豎眸出現在巨獸身上。

    “安賽歐？”人在見到無法比擬的巨物時，總會感覺到壓迫感，就算知道這是安賽歐，宋之嶼也難免覺得危機重重。

    “敦，你坐到我的手上?！?/br>
    說是手，宋之嶼只看到大蜥蜴伸出一只漆黑的爪子……

    “唧唧！”見到巨龍，小黑龍激動起來，它撲著翅膀向前跳了兩步，發現勇者沒動，又回來叼著宋之嶼的褲腿把他往前扯。

    宋之嶼回過神，極力讓自己的緊張不這么明顯，他彎腰撿起小黑龍，爬上巨大的勾狀爪子。

    這時他才想到，安賽歐的聲音方才直接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山谷間的黑色巨龍收斂了翅膀，它望向西方，后腳猛地蹬起，雙翼在高空猝然騰開，朝偏遠的沙漠飛去。

    ＊

    潮濕滑膩的山洞就像是某種巨型生物的腸道，令人不適的腐爛氣味在空氣中危險地蔓延著。一只幽藍色的游魂泯滅在一只姣白如玉的，纖巧如少女的手中。

    他低著頭，腳深陷進泥濘的山洞中，一步一步地認真行走著，越發沉重。這個人卻像個行動的僵尸，他的左手拿刀，右手不自然地垂落，渾身布滿滲出血污的繃帶。

    他朝不遠處的聲響靠近，垂下的腦袋看到一位身材矮小的同伴。他記得他的名字，他是敦。

    “大衛?！倍嘏e起水晶，同樣狼狽的臉上高興地笑著。

    之后呢……他的刀沒入昔日同伴的腹部，一刀一刀，溫熱的血濺滿了整個身軀，那個人就掉下了懸崖。

    他盯著恢復平靜的湖水，與緩緩暈開的血污，漸漸站直了身體，渾身的關節發出錯位般的響聲，直到它變成一個筆直的人形。

    而黑色的眼睛，無機質般沒有絲毫活人的神智。

    一圈圈繃帶滲出了更多血，他卻像不知痛楚那樣依舊直挺挺地站立。

    隨著腹部的血潤成了深色，它竟然開始蠕動，最后被一只血手從中破開，污血快速掉落，露出柔美溫潤的五指。它又扯開繃帶和軀體，緩緩鉆出一個嬌小潔白的人形。

    血污從柔順美麗的長發褪下，黑發像一件古老的黑袍子，遮住了少女脆弱的身軀。美麗的臉也在長發下若隱若現，隱隱能看到黑鴉似的睫毛與緊閉的雙目。

    她回頭，地上的人形已然只剩皺巴巴的表皮折疊成堆，頂上那張猙獰驚恐的臉讓她滿意地露出一個笑容。

    溫和美好的，慈母對孩童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