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因是被吵醒的。

    對危險的本能讓他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披上衣服套好鞋子就急忙走出門外。出乎他意料的是鎮子依舊寧靜，不同的是，牛仔小隊的門口站了一群人。

    而為首的人比紐因矮上小半個頭，長得也很漂亮，顯然是個向導。他的身后跟了一群高大的哨兵，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外。那個向導的笑容卻很溫柔，他的面前是菲舍爾，他便試圖伸手去撫摸菲舍爾的手，卻被菲舍爾眉頭一皺，躲了過去。

    “你做什么？”菲舍爾的語氣不是很好。

    “打擾了，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們這兒是不是有一個鷹形哨兵……”卡蜜盧見面前火紅色頭發的哨兵躲開，內心稍稍詫異。

    雙槍幫內，還沒有哨兵愿意躲開他的觸碰。他微微向前一步，企圖拉近與面前哨兵的距離，菲舍爾卻抓住門把猛地退后一步：“別進來！”

    身為前直男，菲舍爾還真的不吃這套。他對付女人已經很熟練了，誰在做什么小動作一眼就看得出來。

    什么？你說面前的其實是個男人？好吧，那有區別嗎？

    在樓梯上的紐因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伊卡洛斯的行蹤暴露了。即使不需要派人找，向導也能憑借精神圖景估計到哨兵的方位，再仔細排查哨兵可能存在的地方，那么即使再難找也總能找出來，紐因并不意外。

    更何況，伊卡洛斯蘇醒已經過去三周了。

    卡蜜盧和紐因對上了視線，心里也在暗暗揣測面前這個向導幾斤幾兩。

    可以看出來的是，比他弱，但是那張臉……

    他或許知道為什么面前的火狐貍對他暫時不感冒了?？郾R禮貌地直接朝著紐因微笑道：“你就是紐因先生？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有什么好談的？”

    粗沉的聲音從房內傳出，一張眼珠翻白帶著深刻刀痕的臉就這么映入卡蜜盧的視線?？郾R微微睜大眼睛，但并沒有顯現出什么不適，抬著頭說：“我只是想找一個人，不會打擾……”

    他剛敲開門沒兩分鐘，入眼的都是相當強悍的哨兵，身為向導卡蜜盧不會無法感應到這點。他的眉毛微微挑起，眼里流露出一絲柔弱，沒有人看到這張臉露出這樣的神情會不溫柔，他有這樣的自信。

    雙槍幫的搜尋已經持續了許久，他必須找到伊卡洛斯，這是屬于他的堅持。

    只要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

    但面前的高大獨眼哨兵只是皺著眉頭，湊近看了看，聞了聞。然后皺著眉頭喃喃自語：“怎么一股sao味？”

    卡蜜盧的臉刷的一下變白了。

    “咳、呃……”這下連菲舍爾都有些繃不住自己的表情。身為犬科哨兵，他自然也不會聞不到面前這個向導身上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味道。

    但這畢竟是人家自己的隱私，獨眼桑一下子說出來未免就有點……

    他悄悄地給哨兵使眼色，可惜桑右眼是瞎的，看不到眼色：

    “sao味好重啊，你回去洗洗吧，這沒有你要找的人?！?/br>
    卡蜜盧的臉色非常精彩，畢竟沒有誰能夠在被別人明著嘲諷之后還能把持得住。但他轉念一想，還是對獨眼桑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再轉頭朝著菲舍爾說：“這是我們帶來的一些問候禮……”

    沒有人能拒絕金錢的誘惑，如果不行，那就兩份。

    一箱金子金燦燦的，在太陽下閃著光。

    身為優秀的向導，一定要時刻保持優雅，卡蜜盧對自己說。

    他擺明了就知道伊卡洛斯在這里。菲舍爾笑著打哈哈：“問候什么呢？無親無故的，回去吧，大老遠的來這一趟怪辛苦的?！?/br>
    獨眼?？疵媲斑@sao味比狐貍還重的向導是不打算走了，就靠在門旁邊抽起了煙。

    “桑！紐因還在樓上呢，抽煙不好吧?！狈粕釥栃÷晫ιＵf。

    桑緩緩呼出一口煙，吐到門口：“去去sao味?！?/br>
    ……

    菲舍爾以前是真沒發現這只老虎這么缺德。

    但哨兵，尤其是犬科的嗅覺都尤其敏感，這個向導就這么站在這兒，和紐因截然不同的氣息混合著哨兵的氣味，那對門口倆家寵……一只狐貍一只老虎來說，氣味確實是擾民了些。

    相比起來，確實是煙味更好聞。

    “別怪我沒提醒你，嘴臭紐因不想親?！狈粕釥栃÷曊f道。

    獨眼桑頓了一下，把煙頭挪到手里，讓它自然燃起：“多嘴?！?/br>
    一紅一黑，兩個高壯的哨兵就這么擋在門口，看似只是在插科打諢，實際上已經穩穩地守住了第一道關卡。而卡蜜盧給出的第一個籌碼就被這么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是金錢的誘惑力不夠嗎？

    卡蜜盧感覺自己的笑容就快要撐不住了。他揮了一下手，又有一個高大的哨兵走上前，打開箱子，箱子里又是一箱金子，甚至有幾顆閃閃發光的寶石。

    卡蜜盧咬咬唇，有些可憐地望向菲舍爾：“他是我的哥哥，聽說你們收留了他，他對我真的很重要，請讓我將他帶回去……”

    這就是明說了。

    菲舍爾有點頭痛，照這么看他還不如學獨眼桑毒舌幾句，至少現在看來面前這個向導暫時是不想找獨眼桑說話了。

    談話之間，卡蜜盧已經看不到剛剛還在樓梯站著的紐因的身影，而不知不覺間，幾個牛仔哨兵已經緩步踱到了客廳中，看似在聊天、看報，實際上也在死死地注意著門口。

    而這群哨兵的戰斗力，絕不亞于雙槍幫的精銳！

    卡蜜盧雖然對此早有準備，在真的見識到了這個所謂的牛仔小隊的配置后也暗暗心驚。他在計算硬闖進去能有幾分勝算。

    而紐因早已上了樓，伊卡洛斯站在二樓樓梯口，靜靜地望著紐因。

    那眼神就是在問：我該下去嗎？

    “你想不想見他？”紐因問。

    伊卡洛斯搖搖頭。

    抗拒，本能地抗拒。似乎如果下去了，他就會失去眼前的一切。

    而即使下去，拿回原來的東西，他也只會一無所有。他輕聲問：“但我該下去，不是嗎？”

    下面的僵局，他僅憑耳朵就能聽清。牛仔小隊對他不算壞，他更不希望他們因為他陷入危險之中。

    紐因笑了一下，他望著樓梯口下面，即使是平時嗜睡的帕克森都抱著臂歪著頭坐在椅子上，翹著個腿盯著門口，看上去昏昏欲睡。

    但在場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現在的局勢到底有多緊張、多蓄勢待發。

    卡蜜盧能夠直接來找伊卡洛斯，紐因對此并不意外。他既然有能力封鎖伊卡洛斯的精神圖景并留下印記，就說明伊卡洛斯對他來說足夠重要。

    紐因的眼里沒有對局勢緊張的感知，似乎只有淡淡的淡漠和疏離，甚至還有點兒一閃而過的戲謔。

    卡蜜盧看上去年齡和他差不了多少。

    再怎么有手段，畢竟也只是個年輕人。

    一個年輕人，想展現自我，想得到矚目，很正常。

    他能聯通菲舍爾的感知，自然知道門口的情況。向導的神經被輕易地撥動，卡蜜盧的每一個微表情、每一個小動作，都按照教科書上有的、沒有的，復原成它們原本的含義。

    卡蜜盧是個怎樣的人？

    看看他做了什么就知道了，紐因懶散地想道。

    伊卡洛斯是雙槍幫的少爺，是他留不住這尊神。他被請回去，坐上適合他的位置，那才是伊卡洛斯軌跡中的去處。而紐因在乎的只是牛仔小隊，至于伊卡洛斯？

    在別人手中值得用多少箱財寶換，那也只是一個別人看重的哨兵，有什么要緊。

    卡蜜盧在明，他卻在暗。黑暗中，紐因的表情愈發看不清晰。

    伊卡洛斯抬眼去看，似乎只從紐因的神情中看到一層迷霧，揭不開，散不盡。只有唇角微微抿起，似乎只有這一點兒細微的情緒。

    即使如此，紐因還是開口，對伊卡洛斯說：“很多時候，即使他們告訴我，我需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們也在幫著我一起承擔，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br>
    “這也是他們的選擇，而他們的選擇是保護你?！?/br>
    伊卡洛斯讀懂了紐因話里的意思。

    三周的相處，牛仔小隊也在漸漸地接納伊卡洛斯，因為某種程度上，他和他們一樣無家可歸。

    紐因沒有因為他顯然給牛仔小隊帶來了麻煩而斥責他，他只是站在一旁，看著發生的一切，告訴他，他可以作出選擇了。

    “所以現在，該輪到我選擇了是嗎？”伊卡洛斯輕聲問。

    “嗯哼?！?/br>
    紐因不太在意地將身子搭在墻上，懶得去看伊卡洛斯。他的心跳跳得很快，帶著興奮。他在期待他們的選擇，牛仔小隊的選擇，卡蜜盧的選擇，伊卡洛斯的選擇。

    他想看看他們能做出什么舉動。

    紐因的手指無意識地摸著自己腰間的左輪手槍。槍體如他的手指一樣冰冷，因此他感覺不到冷。

    也許他也在期待自己的選擇。

    伊卡洛斯轉身，走下了樓梯。

    他想揭開紐因神色中的那層迷霧，那就不可能選擇逃離。

    紐因看著走下樓梯的伊卡洛斯，靠在欄桿上，上眼瞼半垂。

    安德烈將雙槍幫管轄的地方流出的傳單給了他。

    殺戮無度，暴虐成性，縱情聲色……這些詞統統是屬于他的。

    紐因·萊，一個違背道德，蔑視法律的怪物。

    而這些描述，在代達羅斯死亡，卡蜜盧繼任之前是沒有的，在伊卡洛斯失蹤到牛仔小隊那段時間忽然變得尤其多。

    若想團結一部分人，必然要創造一個十惡不赦的對手，才顯得自己在道德上無懈可擊。

    很多時候，這些事情的所謂對錯并不絕對，但什么時候，他自己也亂了陣腳？

    紐因自嘲地笑了笑，他的身影埋入黑暗，輪廓愈發不清晰。

    他笑著，低低地說了一聲：

    “誰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