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是個奇怪的人。

    他簡歷上求學經歷、身份背景簡單得一目了然。

    只有一個地方分外奇怪。

    他父母都是極為普通的人，開著一家雜貨店。

    但他卻從小就讀于梁氏集團的學校，那可是有名的私立，而且一路成績優異，可以說是飛出來的金鳳凰。

    按理來說，這樣大的付出，他應該對家里格外感恩才是。

    倒也不見他格外照顧家里的兄弟。

    今年更奇怪，他父母在哥哥跛腳、弟弟跟著混子撒了野之后又生了個小meimei。

    林澈作為難能可貴的勞動力，沒回家照顧母親，只花錢請了護工。

    不知什么時候起，他又開始準備考試，分秒必爭那種。

    就連應酬都不去。

    我們私下猜測，他沒女朋友。

    但有一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有人給他送了東西。

    快遞送來的，一個蛋糕，一束花，還有一張寫著生日快樂的紙條。

    ……原來他的生日在十一月。

    收到紙條，林澈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懷念什么。

    他坐回座位，開始聽網課。

    ……那簡直就是天書——都當了兩年社畜，他怎么狠的下心去讀書的？

    又過了一個月，聽說他考研很順利。

    我和他是舍友，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他在家里讀外刊。

    “你腦子真好?！蔽矣悬c羨慕地看看他：“我要是也和你一樣……”

    “你還是別和我一樣的好?！绷殖盒镂⑽Я它c苦澀：“半點不由人吶?！?/br>
    這話是什么意思，好像他是被人逼著在打了幾年工后上進一樣。

    “快過年了，你不回去？”我問他。

    “不回?！绷殖盒πΓ骸坝惺??！?/br>
    一月一號元旦那天，有個人來找他。

    那時林澈在睡覺，我開了門。

    “林澈在嗎？”穿著黑風衣的年輕人笑笑：“我找他?！?/br>
    “他——他睡覺呢?！蔽艺ＵＱ?，猶豫道：“你是——是他親戚？我去叫他？”

    “不用——我去叫?！彼πΓ骸奥闊┠懔?，他住哪間？”

    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親戚。

    多自來熟啊，別人睡著覺呢進去叫人？

    他直接推門進去，不知道怎么叫的，過了一陣，我就聽見林澈的聲音：“……你……？”

    他的聲音很受驚嚇。

    男人笑著道：“我給你十分鐘?！?/br>
    說完，他就退了出去。

    ……給十分鐘干嘛？

    我頭上竄起無數問號。

    不料他出來，笑著問我：“他平時吃早飯嗎？”

    “額——廚房里有豆漿，還有面包片?！蔽掖鸬?。

    他點點頭，道：“我借個廚房——你吃早飯嗎？”

    我愣了一會，急忙擺手：“不不不——我吃過了?！?/br>
    他點頭笑笑，進廚房了。

    林澈自從辭職就懶得起床，今天卻只用了五分鐘，幾乎是閃現一般地沖進了廁所又出來。

    他的態度過于積極，讓我覺得有點奇怪。

    十分鐘后，他穿著一身休閑西裝，出現在了餐桌上。

    雖然是休閑服，但也是西裝。

    我從沒見過他那副表情。

    他站在門口，伸手扣了扣廚房的門。

    .“阿澈?！蹦悄械暮茏匀坏氐溃骸皫臀议_個門?！?/br>
    林澈把門推開，那男的端著豆漿和面包走出來，往桌上一放，很溫和地說了一句：“你三餐不太規律啊?！?/br>
    林澈點頭道：“我會改?！?/br>
    那態度，乖的像小學生。

    “學得怎么樣了？”男人問他。

    “剛考完，應該還可以?！绷殖汉芤幘氐氐椭^。

    恐怖如斯，上來就問學習。

    “吃飯吧，一會慢慢聊?！蹦腥诵πΓ骸拔胰ツ阄葑永锟纯??！?/br>
    林澈僵硬了一會，說：“好?！?/br>
    我偷偷地站在廁所門口，看著那個男人在林澈屋里收拾東西。

    林澈剛吃完，他屋里的門就開了。

    我偷偷瞄了一眼，驚為天人。

    他給林澈換了被褥、還把臟衣服放在了椅子上，林澈的電腦桌也被他收拾的干干凈凈，連綠蘿都澆了水，葉子上還有水珠。

    ——就是——那豈不是說，林澈的東西都被他翻過一遍了？

    ……這是哪來的親戚，給做早飯還給收拾屋子？？

    “桌面上的電子日記，密碼多少？”男人問他。

    ……

    “1763?！绷殖悍畔驴曜?，道：“我屋里亂，抱歉?！?/br>
    “去買瓶洗衣液回來，還有這些東西備一備?！?/br>
    男人遞給他一張紙，笑得很自然?！拔矣浀媚銗鄢赃@些，中午就在家里吃吧?！?/br>
    林澈掃了一眼，就道：“你要在這里??？”

    “兩三天?！?/br>
    ——住兩三天，就要翻別人的日記？？？

    林澈點頭，收拾東西出門了。

    男人坐到桌子前，開始看林澈的日記。

    我覺得家里氣氛實在奇怪，溜了出去。

    林澈給我發了條消息，問我中午要不要跟著一起吃點。

    “我中午……和珊珊一塊?！蔽壹泵ν铣鑫遗笥训拿謥恚骸熬筒换厝チ??！?/br>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他：“他是你男朋友啊，怎么還看你日記？”

    “家里人，從小就這樣，管的嚴?！绷殖盒π?。

    管得這么嚴嗎，挺奇葩的。

    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和珊珊說：“也就是林澈了，我要是他，肯定受不了。誰這么大了沒點隱私啊?！?/br>
    珊珊托著下巴說：“林澈領地意識特別強，分寸感很重?！?/br>
    “所以？”我接上他的話茬。

    “所以很奇怪啊?！鄙荷翰[起眼睛“林澈分寸感強，我本來以為是家里人從小教的，沒想到他家里是這樣的，唉，慘慘～”

    兩天時間過去了，男人走的時候，只對林澈說了一句話：“三餐按時吃，好好照顧自己?！?/br>
    林澈點頭了。

    人一走，林澈就躺回沙發上，癱成一個餅。

    我有點心疼地拍拍他的胳膊：“辛苦了?！?/br>
    “不辛苦?！绷殖盒πΓ骸半y得他管我。我就是……人一走，有點想他?！?/br>
    那親戚管林澈格外嚴，哪里不合意是真的動手。

    比如他要求林澈晚上練一個小時笛子和半小時鋼筆字再去睡覺。

    這種要求就離譜。

    林澈按他說的照辦，還被他批評鋼筆字練習水平下滑，問他多久練一次。

    得到了一周兩次的答案，林澈還被打了手心。

    隔音不好，我在客廳里，都聽得見林澈挨打的聲音。

    打完，還讓他寫個檢討貼在墻上。

    林澈手都快拿不住筆了，檢討字竟然還是工整流利的。

    “練字靜心?！蔽衣犚娢堇锬侨诵χ殖赫f：“道阻且長，你的心得定下去?！?/br>
    林澈沒答話，但我猜肯定是點頭答應了。

    “管得真嚴?！蔽彝低得o珊珊發短信：“肯定不是一般親戚，動手林澈都沒半個字?！?/br>
    珊珊對林澈表示同情。

    那人還批評了林澈點外賣的事，這年頭年輕人誰不點外賣??！

    林澈低頭聽了半小時的訓。

    我看著都替林澈覺得沒臉。

    不過當那人教林澈備了一周菜之后，我開始覺得，林澈好像并不反感被他管。

    現在人一走，看著林澈癱在沙發上發呆的樣子，我有點難受。

    這就是他家的相處模式？

    唉。

    之后，林澈果然天天練字，按時三餐，過得健康極了。

    珊珊就酸我，說你看人家的行動力多強。

    林澈笑笑，還是老話：“管的嚴，沒辦法?！?/br>
    過了幾天，半夜，我聽見奇怪的動靜。似乎什么東西掉了。

    我一下驚醒，跑到跑出去一看林澈躺在地上捂著肚子。

    “我有點不舒服，麻煩你幫我打個電話?！?/br>
    林澈把他的手機遞給我。

    “我送你去醫院得了唄?！蔽铱戳艘谎蹠r間：“都零點了……”

    “通知他一聲，不然怕要生氣?！绷殖浩D難一笑：“謝謝?！?/br>
    沒辦法，我只好打了個電話。

    我想了半天，說你好，林澈好像生病了，您別擔心我現在送他去醫院。

    男的一開始話里還有點睡意，一聽立刻接過話說馬上到。

    十分鐘后，我心情復雜地給他開了門。

    第二天醒過來，林澈發了短信道歉說昨天晚上急性腸胃炎，動靜有點大?？赡艽驍_我了很抱歉。

    珊珊去醫院送果籃，回來的時候和我說：“嘖，我要是有這么體貼的親戚多好，我打聽了，聽說一直照顧著，熬了一夜沒怎么合眼?！?/br>
    我：……

    珊珊又說：“我病了你能不能那么照顧我啊，病房里的人都說他倆可和諧了一直有說有笑的，男的沒喊過累，跑前跑后可積極了?！?/br>
    我：……

    林澈兩天后出院了，男的把他送回家，又幫著清理了房間還做了飯洗了一趟衣服，煮了粥才走。

    珊珊當時正在沙發上和我一塊看電視，林澈在沙發上很拘謹地坐著，有點不好意思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未免也太……”珊珊瞪大眼睛，瘋狂給我發消息：“他他他——他怎么還洗內衣??！”

    林澈在群里回復她：“……大概是，想讓我好好休息吧……”

    珊珊發現錯屏，有些尷尬。

    但男人這么認真的秘密很快就揭開了，他要了林澈的手機查看支出記錄，并從他的衣柜里翻出了半箱辣條。

    他把東西往飯桌一擺，臉上的笑意收了，就站在那盯著林澈，足足看了一分鐘。

    “我有點發毛……”珊珊悄悄給我打字。

    “不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啊?！笨戳艘魂?，他又笑了：“跪下?！?/br>
    林澈當時就跪了下去，男的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左右開弓地打了十下。

    “……！”珊珊瞪大眼。

    林澈就跪在那，低著頭。

    “下次再敢陽奉陰違，你試試　?！蹦械牡戳怂谎郏骸皠e逼我把你吊起來抽?！?/br>
    林澈道：“不會有下次?！?/br>
    “聽說你下周定了演唱會門票是吧?！蹦械牡恍Γ骸巴肆??！?/br>
    林澈點頭應了。

    “起來吧?！蹦腥说溃骸爸形绾赛c粥，好好休息?！?/br>
    說完就走了。

    林澈從地上起來，神色陰晴不定，把演唱會門票出給了別人。

    “太可惜了……你好不容易搶到的，十年巡演啊……?！鄙荷簢@氣。

    “是我錯了?！绷殖盒πΓ骸板e了得認罰啊?！?/br>
    我女朋友最感性，紅著眼拍拍他的肩膀：“唉……你別難過，他也是為你好?！?/br>
    林澈低頭笑了笑：“我知道?！?/br>
    演唱會那天，珊珊帶了一個現場的應援包回來。

    林澈謝了她。

    從那天起，林澈把辣條戒了。

    又過了半個月，他收到了一箱食物。

    辣椒醬、炸丸子、臘腸。

    另附了一封信，鐵畫銀鉤，一是提醒他飲食注意節制，二是給他附了一張演唱會的門票。

    十年巡演，一場在國內，一場在國外，正是陽春三月的好時候。

    信上說旅費他出，讓林澈得空去轉轉。

    林澈一見信就笑了，搖頭說他行事與眾不同。

    那一笑宛如春風拂面，冰雪初溶，晃得我都半天沒回神。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澈一連幾天臉上都在笑。

    珊珊一看林澈發小群里的票據，酸的要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鄙荷鹤е业恼硖椎溃骸拔抑斑€心疼林澈家里管的嚴啊啊啊啊啊我不配我不配??！”

    “……不就是國外場嗎你激動什么?！蔽覠o語地抽出我的小狐貍。

    “那！是！VIP?。?！”珊珊拼命抓我的頭發：“你知道老娘攢了一年只能搶個內場票多苦嗎啊啊啊啊啊——”

    知道了知道了。

    我頭疼地捂著頭發。

    “我好酸啊……”珊珊說：“他家里人真好?！?/br>
    我托著下巴說：“你可別，你要是當著朋友挨打受得了嗎?！?/br>
    珊珊：“……你就不能盼我點好?！?/br>
    完秋，生氣了。

    林澈在朋友圈里興高采烈了幾天，當天還接到了梁王孫的電話。

    “梁諾怎么樣？”梁王孫語氣和緩：“他風格和梁平不同吧？”

    林澈誠心誠意道：“確實?！?/br>
    “之前心里不痛快吧?！绷和鯇O似笑非笑：“字上都看得出郁結于心，這幾天那字都能跳舞了?！?/br>
    林澈：“……”

    “大長老里，沒有簡單的人物?！绷和鯇O道：“梁諾接了擔子半年，沒人說他不好的?！?/br>
    林澈笑笑。

    “一會我把旅游攻略發你，咱們逛一圈?！绷和鯇O語氣平平，卻像炸雷似的炸在林澈耳邊。

    “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問。

    “有過要罰，有功也要賞?！绷和鯇O舔了舔唇：“他說你學的刻苦，讓我賞你一點甜?！?/br>
    林澈聽得這句話，耳朵都紅了。

    “阿澈?！绷和鯇O道：“好好照顧自己，三月見?！?/br>
    當天晚上，我聽見林澈在洗澡的時候哼小烏龜。

    唱的非?？鞓?。

    對比一下還在頭疼怎么哄女朋友的我，我感到一陣深深地悲傷。

    我突然也好羨慕林澈啊。

    除夕夜，我們三人在一起過。

    半途手機狂響，我和女朋友蹲到屋里打電話回短信了。一進去，就沒找到出去的空，還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十一點五十，有人敲門。林澈一開門，急忙把人迎了進來：“怎么……你們今晚怎么有空？”

    珊珊一看，悄悄地拽著我溜到了衛生間。

    “年終了，得來看看你?！?/br>
    梁諾帶著梁王孫走了進來，掃了一眼沙發，道：“我們倆都在，你是晚輩。跪下磕個頭吧?！?/br>
    “怎么有兩個男的……”珊珊扒開門縫，偷偷在我耳邊說話。

    “噓——”我瞪她。

    ……梁諾拜年，帶梁王孫來看他？

    林澈來不及細想，跪在地上，誠心誠意地一叩首：“大長老，新年快樂?！?/br>
    “大長老？？？？”珊珊露出奇怪的表情：“這是什么稱呼……”

    “新年快樂?！碧K諾微微點頭。

    林澈起身對著梁王孫又行了一遍禮：“新年快樂?！?/br>
    “平安康健，萬事如意?！绷和鯇O笑著微微頷首，把他扶了起來。

    “過年了，想想賞他點什么吧?！绷褐Z側頭看了梁王孫一眼，對林澈道：“禮數盡了，別送了?！?/br>
    林澈心里一跳。

    “大長老……你……”他有點不信地看看梁諾。

    “還是得把話挑明?！绷褐Z微微一笑：“當初話重了，還是嚇著你了。新春難得，祝你們同心同德，白頭偕老?！彼f著，拉過梁王孫的手放在林澈手上：“好好待人家?！?/br>
    珊珊：“臥槽臥槽——他倆是一對??！”

    “小點聲??！”我捂著她的嘴：“人家聽力好著呢！”——林澈一喊他大長老，我想起來了。

    這世道只有鮫人有長老一說。

    林澈可是在梁氏長大的——梁氏有鮫人的股份??！

    “出去轉轉吧，我帶了半盒子煙花來?！绷和鯇O拉起林澈往外走：“幾年沒陪你了?！?/br>
    林澈一笑，自然地跟著走了出去。

    梁王孫見他貼過來，不由得親了一口他的頭發。

    “梁諾到底有本事，來了幾次，算是把你心收服了吧?！?/br>
    林澈小聲道：“我一開始也不敢不服啊?！?/br>
    “你現在真親近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绷和鯇O語氣有些上揚：“別的我不管，你心里的順序，我要占第一個?？偸亲h會制著你可不成?！?/br>
    “過河拆橋啊……”林澈笑著握住他的手腕：“這話你對大長老說去。我可沒那個膽量?！?/br>
    “嘿，”梁王孫彈了他腦門一下：“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他梁諾的人？”

    “分那么清做什么?！绷殖盒πΓ骸白h會在上?！?/br>
    梁王孫道：“頂嘴真快?！?/br>
    林澈回以微笑，兩人攜手走在新春夜色里。

    半空中煙花盛放，明月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