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名女弟子偷偷抬眼觀看，她們倒并不在意安雨樓有無“用途”，那反正與她們并無干系，可目光依然熙熙攘攘地盡數擠在酈辛身上，仿佛他比那鮮甜的櫻桃還要惹眼。

    酈辛只在走路，專心一志，咬牙切齒，乃至于青筋突露，才算在涼亭前站穩了身形未曾垮塌。安雨樓順手把櫻桃擱在涼亭欄桿上，拱一拱手：“我有一事相求?！?/br>
    他倒是不客氣，也不知這一籃櫻桃算是上一次的謝禮，還是這一次的酬金了。韓引奴眉毛一挑，道：“右護法縱有傷，也從不曾登過我杏堂大門，何況你肩上這道傷也不重，這必不是為你自己了?！?/br>
    她目光稍稍一轉，宛若實質地穿透酈辛早已疲憊不堪的肌骨，意有所指，又一臉淡靜地笑，道：“他又‘病’了？”

    “那倒沒有?！?/br>
    臉皮厚如安雨樓，此刻也不禁赧然。醫者對于病情的敏銳，他委實不敢低估，而韓引奴比普通大夫還要技高數籌，他自然便想到韓引奴已然通過酈辛那日的病情，看出他頭一晚的瘋狂。

    酈辛卻是不由地攥緊了劍，呼吸還未調勻，此時更加粗重，便連耳朵尖也紅透。但他偏不服輸，狠狠迎上韓引奴的雙眼。韓引奴卻已沒有看他，主顧到底是安雨樓，酈辛有什么意見，其實不重要。

    “那倒叫我好奇右護法所求為何了?！?/br>
    安雨樓輕咳一聲，道：“咱們找個地方細說？”

    韓引奴笑得更令人不安了：“此地不宜？”

    “不宜?！卑灿陿菓械美頃切┡茏尤绾谓庾x這個“不宜”了，一把拉起酈辛?！罢堃??！?/br>
    韓引奴自然不急，先吩咐弟子：“細心調配劑量，研和均勻，封好下窖窨著，切莫疏忽?！?/br>
    說罷，方對他們嫣然一笑，揮袖步下花徑，道：“請?！?/br>
    小徑兩旁確然是花，卻也同樣藥香撲鼻，一路逶迤到爬滿金銀花的書房。韓引奴推門進去，里頭滿滿當當的書架壓出一屋幽深。黑沉沉的大門一閉，頓時靜寂得仿佛吐出一個字，也要給這暗沉的屋宇盡數屯吃了。

    韓引奴在一張黑漆大方桌后坐下，拈來一紙藥箋，探手道：“請坐。不知右護法要求我什么？”

    “求”這個字被她念得很有些古怪意味，尤其是瞧著酈辛腰身在安雨樓硬摟著的臂膀中掙扎不出的樣子時，簡直還有些要反過來“求”他的意思了。

    酈辛被安雨樓按到椅子上。他今天走了許久的山路，艱難，卻有少許珍貴的自由。然而這畢竟是安雨樓掌心中的“自由”，安雨樓要收回來，他便完全無力抗拒。安雨樓也跟著坐下，道：“你也瞧見了，他身體過于虛弱，想請韓首座幫忙調理調理?！?/br>
    韓引奴似笑非笑：“如何調理？”

    安雨樓略一沉吟，道：“他身體的狀況，不知韓首座了解多少？”

    韓引奴道：“自然沒有你清楚?！?/br>
    安雨樓不介意她的一語雙關，酈辛抱劍坐著，只能默不作聲生悶氣。他的身體狀況，確實只有安雨樓最清楚，便連他自己也不能全部了解。

    “他身中奇毒，不止丹田經脈受損枯竭，日常氣力也不足，光是調理身體怕也沒用?！卑灿陿且槐菊?，“得給他解毒?！?/br>
    韓引奴手中藥箋一墜，人往椅背上一靠，抻開雙手道：“右護法，你這不是存心為難我嗎？什么毒什么藥，我連影子都摸不著，怎么個調理法？更何況……”

    她瞟了酈辛一眼，又笑了：“他要是真好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安雨樓沒有在意，酈辛的心卻緊了緊。韓引奴給他看病那日，聽過他的話語，還調笑要給他毒藥，她顯然知道酈辛對安雨樓的態度，這便是在提點安雨樓了。

    然而安雨樓自己便不知道酈辛的意圖么？只不過在他看來，酈辛即便恢復了力量，也并不能逃脫他的掌控罷了。他喜歡酈辛與他針鋒相對的刺激，甚至不惜以身試險，放任著酈辛在他身上恣意發泄仇恨與不滿。然而這種被輕視的感覺，尤其叫酈辛憤恨。

    寵物，玩物。玩壞了，還可以再買一個，多么輕巧自在。

    酈辛不語地看著自己的劍，安雨樓看著他，道：“我想要完整的他?！?/br>
    這句話撞得酈辛耳膜生疼，他雙手都不禁握緊了劍?！巴暾乃?，不是被御心閣強行調教而成的虛弱寵物，可也更不堪被這樣折辱。那，倒也很好??！刀劍相向，縱死不枉！

    他眼中再度騰起的焰火不再趨避，徑直燒進安雨樓的瞳仁。

    既然“想要”，便莫要后悔！

    安雨樓接著他的眼神，卻湖水一般寧靜地全部容納了，還寬慰地伸手一撫他的后腦勺，微笑道：“這樣多好?！?/br>
    韓引奴“嘶”了一聲，只覺牙酸。她肯定不是第一個覺得安雨樓腦子有問題的人，關鍵在于，這事兒并不僅僅只對安雨樓有威脅。這位右護法太過強大，肯定不把一名小小俠客的武功放在眼里，但他卻似乎忘了，山中教眾，并不是人人都有他那樣的身手。

    她敲了敲桌子，讓安雨樓把注意力轉回自己這邊。

    “咱們單獨談談?！?/br>
    安雨樓覺得沒有必要，酈辛卻騰地站起來，轉向門外而去。

    他知道韓引奴可能會對安雨樓說些什么，也知道那極有可能會改變安雨樓給他解毒的打算。而他直到現在，也不曾對安雨樓說過一句溫軟乞求的話。安雨樓若是打消念頭，也在情理之中，他難道要留在這里求他開恩？

    門再度“吱呀”一聲閉緊，切斷安雨樓的目送，也勾起韓引奴似笑非笑的神情：“右護法這只寵物，脾氣可真不小?！?/br>
    安雨樓道：“韓首座是在替我擔心？”他語氣里分明是“大可不必”的意思，韓引奴笑意因此而斂了斂，道：“不為你，也得為本教安?？紤]。一個這等脾氣的人，若是恢復了武功，難道還會乖乖做你的寵物？”

    “那時自然就不是‘寵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