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著面兒挑釁
五月十七,距離夏至還有七天,凌佑即將開啟奔赴大荒洲受刑的旅程。 當璀璨的曙日從萬丈彩霞中噴薄欲出之時,凌佑已經被鳳華帶到了紫微宮前的廣場。 因為這位被鳳華長老寵愛到極致的魔教余孽三年才能見到一次,門內不少好奇心強烈的弟子早早地聚集在廣場周圍,想一睹這個曾經肆虐了修真界兩千年的魔教凌家最后一絲血脈的尊容。 可惜那人居然戴了一頂長及腳踝的黑紗幕籬,影影綽綽看不清樣貌,只能看出他身材高瘦,儀態清雅,行走間款步生蓮,有股子細柳扶風的弱態,實在讓人聯想不到魔教這種污濁之詞。 他和身畔牽手而行的鳳華長老一樣,都是一襲曳地白衣,曦光罩在身后,為他們周身鍍上一層明亮的金色光環,緩緩走來的時候恍若一對謫仙翩然下凡、閑庭信步,全然沒有預想中那樣凄慘的氛圍。 弟子們大失所望,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入門早的弟子便為師弟師妹們說起那魔教余孽的來歷。 話說一萬兩千年前,九洲出了個大魔頭名曰馮夷,修行不像普通修士那樣汲取天地靈力匯入自身血脈,而是席卷一切生靈的命力收為己用。飛禽走獸、芳草綠樹、乃至活生生的人都能被他榨成枯灰。 憑借這酷烈逆天的路子,他的修為一日千里,很快便踏破化神境界,應該要飛升天外了。只是不知是因為天外之境不容他這大兇大惡之人,還是他留戀人間不肯離開,總之他在大荒洲一呆就是一萬年,肆意享樂,荒yin無度,就算正道門派多次聯合起來圍剿都奈他不得。 直到兩千年前,馮夷被自己的四個大護法背叛,打入絕天伏魔陣再也不能出來作亂。而這四個護法各自建立了自己的魔教組織,分別是昊天、誅天、破天、踏天四教,好似與天道有仇一樣,名字一個比一個狂。 只不過四個護法的修為遠不及馮夷,各自創立的教派發展也興衰不一。其中誅天教在一百年前就被鳳華親手滅了,概因為誅天教曾經為了搶奪鳳家一套傳家寶書,將鳳家滿門殺絕,只有鳳華在老君山太清宗學藝逃過一劫。 四魔教中最為鼎盛的當屬凌家的昊天教,霸占了馮夷的魔窟老巢,將其他三家趕得滿九洲亂竄,穩據大荒洲兩千年,直到十八年前正道門派再次圍剿,當時的教主凌天梁才伏誅。 據傳,凌天梁在死之前,放聲告訴周圍的正道修士:絕天伏魔陣必須每十年由凌家秘法加固一次,否則馮夷就會破陣而出;而他是絕不可能交出秘法的,想要長久封印馮夷,只能每三年拿他親生兒子的心頭血祭陣,說完便含笑自裁。 當時參加圍剿的修士都有些拿不準這凌天梁是想救他兒子一命,還是和他兒子有仇,竟然說出這么惡毒兇險的固陣之法。不論如何,他這行徑倒是挺契合魔教中人行事狠毒詭詐的作風。 彼時他那倒霉兒子還在他愛妾肚子里。聽說他的愛妾生得國色天香、不可方物,只是忒膽小了些,被抓回中天門待產沒幾天便早產而亡。只在娘肚子里呆了七個月的小嬰孩就這樣來到了人世。 至于為什么這早產兒最后會被孑然一身的長老鳳華收養,大家便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從此這孩子便像在中天門隱了身一樣,極少被外人見過。偶有零星的消息從勤和軒傳出來,都是說鳳長老如何錦衣玉食地寵著那孩子,仆從如云以少爺相稱,還悉心教養他讀書習字甚至練武修行。 中天門的弟子們對凌佑又是羨慕又是嫉恨,連鳳長老的嫡親徒弟都得不到的待遇,憑什么惡貫滿盈的魔教之主的后人能享受這樣的生活?大家很想好好教訓教訓那小家伙,只是人家從不出門,他們又不敢去勤和軒撒野,就算是三年一次的露面,也被鳳長老密不透風地護著,以至于十八年來連個當面羞辱他幾句的機會都沒有。 遠遠望著鳳長老握著那魔子的手,諸位知道了前因后果的弟子忍不住暗暗唏噓,就連和鳳華一同上山回訪中天門的幾十個外派長老也都側目而視——如此呵護一個魔教之人,委實墮了中天門身為正道四御的名聲,而且那鳳華長老還要做中天門未來的掌門,實在大大的不妥。 中天門的掌門紫元真人對此也是極不贊同,但鳳華是他畢生所收最有天賦的弟子,還是硬生生從太清宗玄空真人那里搶來的,肩負門派中興的重擔,不好斷然隔開兩人惹鳳華不喜。 九州四海資歷最深的修真門派當屬三清四御。其中三清乃玉清宗,上清宗和太清宗,這三家是所有修行法門之起源,地位尊崇,超然物外。由三清派生出最初的四個修真門派是中天門,太極門,長生門,玉闕門,統稱四御。 四御的勢力范圍分布在幾個大洲,內門弟子、外門弟子加上雜役和各處產業的掌柜伙計,每個都有十幾萬人之眾,擁有的財富和修行資源更是無法計數。 四御雖強,內部也有高低強弱之分,簡單來說就是誰家的化神大能數量多,誰就是四御之首。以往各家都只有一個化神修士,中天門便以建派時間最早當仁不讓坐在首席,但一百多年前太極門明遠真人進階化神,和他們掌門一起便有兩位化神,立時躍為四御鰲頭。 更糟糕的是,彼時紫元真人已經一千七百歲,眼看進階無望,而他收的八個親傳弟子,竟沒有一個擁有在他坐化之前晉升化神的潛力。等他死后中天門沒有化神大能坐鎮,等待他們的必然是迅速衰落。 紫元真人為此整日里愁眉不展,直到有一次去太清宗拜訪,見到了天縱之資的鳳華,多方打聽到鳳華的身世之后,便厚著臉皮向玄空真人挖墻腳。 那時候太清宗對鳳華的態度也在左右為難。因為鳳華和魔教有滅族之仇,日夜勤修苦練,勢必要親手鏟除魔教,太清宗好端端的無為道,硬讓他練成了無情道。太清宗若是不讓他復仇,肯定是有違人倫大義的,但是若放任他復仇,那么堂堂三清和魔教之人廝殺也委實違背了他們不理江湖紛爭的清名。 正是因為有這層顧慮,所以在紫元真人再三懇求之下,玄空真人便忍痛割愛,讓了這個出色的弟子。 原本按著規矩,中途換師門是大忌,但因為三清在名義上是所有正道門派的祖師爺,鳳華相當于從師爺拜到了師父那里,在傳承方面也算說得過去。 拜入紫元真人門下后,鳳華不再學無為道,而是改學對進階和實戰更有用的紫微道,短短二十年便突破筑基大圓滿,躋身為元嬰長老。進階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天入地地尋找誅天教眾人的下落,一個一個親手斬殺,直到把整個教派滅了個干凈。 為父母族人報仇后,鳳華就像萬念俱寂了一樣,兀自閉關修煉,不參與中天門任何事務,著實有上清宗太上老君清凈無為那味兒了。這樣一來倒將紫元真人氣得夠嗆,這不就意味著他白收了這個徒弟?特別是鳳華是中途拜師,不是從小養在膝下的,對中天門、對自己,感情都淡薄得很,以后門派有難,他會出手相助嗎? 就像十八年前圍剿昊天教,鳳華根本就沒參加,是凌佑的母親被捉到中天門才見的面。 不過事情的轉機也發生在十八年前。自從鳳華撫養了凌佑,就不得不融入中天門,甚至還要做出很多貢獻來爭取實權,提升自己在門內的地位。這是因為一來他對凌佑這個魔教余孽太優渥,其他長老極為不滿,必須拿出功勞和地位壓下不滿的聲音,二來他需要借助門派的勢力在各地采買靈藥,沒有實權是支使不動下面的人的。 凌佑的存在就像一個引子,迫使鳳華從超然世外走了入萬丈紅塵,為了他的佑兒爭取最好的生活。正因如此,紫元真人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鳳華寵愛凌佑的種種離譜行為。 紫元真人對凌佑很是不喜,十八年前他的開山大弟子就死在凌天梁手里,同時還折損了不少徒子徒孫,故而每次見到凌佑,他都氣不打一處來。 此時他便站在紫薇大殿臺階之上,堵住去路,不許那魔子進入門派最圣潔的紫微大殿。身側站了二徒弟楊卿涵、七徒弟李璇璣以及其他幾個嫡傳弟子;下首是四御中其他三門派來的押送使者,分別是西洲太極門林皓澤,南極雪域長生門杜潤青,以及東洲玉闕門的秦昭。 鳳華帶凌佑來到玉階前才放了他的手,兩人一起向紫元真人躬身行禮,然后鳳華卷起凌佑的幕籬,好讓三位押送使驗明正身。 幕籬一掀,除了李璇璣之外的中天門眾長老便齊齊愣了一愣。三年未見,這魔子竟然出落的同他母親一樣綺麗清艷了!只是臉上沒有當年他母親那樣惶恐不安,而是有種未經世事的純真沉靜,再加上面色蒼白脆弱,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親近憐愛之情。 久久,大家將目光從凌佑身上移到鳳華身上,心思各異,目光均是一言難盡。 押送使中打頭的林皓澤抖開一卷畫軸,招呼杜潤青和秦昭過來對照。畫上是凌天梁和他愛妾的肖象,面前的凌佑集合了兩人長相的優點,一看便是他們的親生兒子無疑。 林皓澤收回畫卷,唰一下展開他的雪白折扇,施施然朝凌佑走了兩步,正要說話,卻被鳳華斜刺里擋了上來,將凌佑護在身后。 林皓澤挑眉笑道:“鳳長老這是何意?我不過是想同凌小友打個招呼,又吃不了他,鳳長老何必緊張?!?/br> 鳳華聲音清淡地回道:“佑兒羸弱內向,怕見生人,林長老的好意我代他心領了?!?/br> 林皓澤一搖扇子——看來鳳長老對他家小孩的認知有些偏差,那小東西明明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能將自己氣得火冒三丈,跟什么怕生羸弱可摻不上邊。鳳華這樣緊張那小東西,說沒有jian情誰信? 林皓澤偏偏要挑釁鳳華。如今早已不是中天門風頭最勝的時候了,他們太極門才是四御之首,就算狂妄無禮一些,中天門也得捏著鼻子忍了。 于是林皓澤繞了半圈,尋到鳳華和凌佑之間的空隙,隔空對凌佑爽然一笑:“話不能這么說,我看凌小友面善得很,似乎與他格外有緣,想來凌小友對我也有親切之感,必然不會怕我的,是不是啊小弟弟?” 誰知凌佑的反應不是他預想的那樣反唇相譏,而是縮了縮肩,垂下頭怯怯地朝鳳華身后靠了靠,宛如一朵害羞無辜的小白花,反而顯得林皓澤十分孟浪輕浮了。 林皓澤頓時僵了一僵,暗罵凌佑是只小狐貍,大庭廣眾之下倒會給自己立一個柔弱無害的形象。 “好了,時辰不早了,既然已經驗明正身,你們快些上路吧?!弊显嫒藢α栌訜┑猛竿傅?,一刻也不想多見,抬手打發他們出發。 鳳華又行一禮:“是師尊,您老人家保重,弟子這便去了?!?/br> 說罷,將凌佑的幕籬垂下,祭出自己的鳳鳴劍,攬起他的腰御劍而去。三位押送使也各自祭出飛行法寶跟著離開,去往山下停飛舟的草坪。 走之前凌佑還回了下頭,隔著幕籬和李璇璣對望一眼,算作告別。李璇璣一臉不舍地沖凌佑揮手,被旁邊冷著臉的二師兄罵了一句。 鳳華將凌佑籠在身前飛得很慢,三位押送使也不得不慢悠悠跟在后面。地面上仰頭張望的弟子們有的憤懣,有的艷羨,他們什么時候也能被風華絕代的鳳長老如此呵護一回,那真是做夢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