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相望不相聞
作為這一批高新技術企業認定名單中規模最小的公司之一,PatientA最先搬進了青云山腳下的高新技術園二期。許是因為沾上了這個開過光的寶地,PatientA近來業務發展很順利。新招的員工還沒就位,老員工們不得不一個人拆成兩個人用,所有人都忙得很。不過江融斌一向會籠絡人心,公司業績好,年中調薪就盡量讓大家滿意。王慶杉原以為自己在PatientA的資歷不深,又不在核心部門,能漲多少隨緣。結果沒想到拿到了12%的最高檔位,讓他頗為意外。 和他關系好的大學同學調侃他,可以啊兄弟,真是高瞻遠矚,一跳就是從一個風口到另一個風口,每步都踩得這么準。 王慶杉聞言只能笑笑,沒有回答。這并不是他預料中的。如果他真的能預知未來,或許當年就該留在視訊過勞死,這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春去夏來,氣溫漸升,園區里植被茂盛,空氣里開始生長出各種氣味。江融斌剛向所有人宣布PatientA要參加今年在海市的行業展覽會,沒幾天就把王慶杉和林紅玉打包送去了海市。 這是王慶杉第二次來海市,上一次還是小時候和父母來看世博會。不過這一趟行程繁忙的工作安排沒有給他去中國館故地重游的機會。這幾個月里PatientA的技術研發團隊擴充了不少,項目管理部門卻遲遲沒有組建完畢。王慶杉不記得已經第幾次被指派去對接項目,江融斌大概是看他倆對這些工作已經上手,這一次又把他們派來。王慶杉想著回去要找江融斌談談。要么干脆讓他轉崗,要么讓他安心回后勤,一個IT天天頂著項目經理的名頭見客戶,好像什么地下黑作坊。 技術團隊需要進行現場演示,因此一直留在本市調試,直到展會開始的前一天才來。王慶杉與林紅玉兩人一早就來與場館對接,布置展位,在展覽會期間接待潛在客戶。幾天下來王慶杉身心俱疲,不由懷念起剛進PatientA時清閑的生活。不過再清閑也比不過給岑翊當助理的那段日子。怎么突然想起這個?他覺得臉笑得有點僵,心臟似乎在胸腔里靜止了一秒。人在免疫力低下的時候流感病毒容易趁虛而入,他想,估計是最近太累了,腦子里才會冒出些不該想的。他揉揉臉,深吸幾口氣,重新提起精神向踏入展位的觀眾露出營業的笑容。 展覽會結束當晚,江融斌就帶著技術團隊回了本市。王慶杉和林紅玉則留下來收尾,坐第二天晚上的飛機回去。準備回程那天的下午,他在酒店的房間里收拾行李,林紅玉突然打來電話,電話里的她聲音略帶焦急,她說王哥,能不能陪我回會展中心一趟。 林紅玉從PatientA剛注冊的時候就入職了,人勤快嘴也甜,同事們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她其實就比王慶杉小一個月,但還是一直叫他哥。上午兩人收拾完展位簽字離開,下午她在酒店清點文件的時候,才發現意向采購合同少了一份?;叵肫饋響撌钱敃r處理完順手夾在宣傳冊里,當晚就沒有帶走。她本來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但是最近人手不足,最后幾天大家都忙得暈頭轉向。他們已經搭檔過多次,彼此熟悉,三言兩語王慶杉就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窗外妖風陣陣,窗戶的接縫被風刮出嗡嗡的震動聲。他剛剛看過新聞,第7號臺風“芭蕉”目前位于海市以東大約400公里的海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風力有10級。受外圍風暴圈影響,海市也有大風天氣。他和林紅玉說趁今天拆除展位的垃圾還沒清運走,我們快去快回。 場館里已經拆干凈了,拆下來的東西堆在入口附近。他們在滿地泡沫板和鋼架里找到了Patient A的標志,幸好還沒被清走。兩人協作的效率挺高,沒翻找多久就聽見背后傳來林紅玉的驚叫,合同找著了。林紅玉差點激動落淚。但是一看時間就意識到不是落淚的時候,再不回去可能要誤機。她打開打車軟件,正好就有車在附近。兩人一步沒停,趕緊奔向上車點。 離開被建筑物遮蔽的區域,兩人都感覺到這一陣風力又更強了。昨天還熙熙攘攘的場館大門今天一片蕭索。外墻上本來有幾幅臨時的宣傳海報,現在拉布已經撤下來,固定組件裸露在外面??赡苁墙拥搅伺_風預警,拆卸的工人已經離開。會展中心附近鮮有居民,即便是高空墜物也無人可砸。但是誰也沒料到都這個天氣了還會有兩個去而復返的倒霉蛋。只剩下鋁框的燈箱外殼在風里搖搖欲墜,最后幾截部件終于掙脫膨脹螺絲的束縛。林紅玉拿著手機走在前面看車,王慶杉跟在后面,感覺自己被迎面而來的這陣風吹得快要喘不過氣,轉轉頭想換個方向,就看到頭頂上有個東西正在以一個極快的速度向他們落下來。 王慶杉小時候沒扶過奶奶過馬路,長大后沒下河救過溺水兒童。他不知道這一刻身體里怎么就會冒出這樣的勇氣,搶在了大腦之前。他沖向林紅玉,用力將她推開。 王慶杉躲閃不及,鋁框的邊緣砸落在頭頂。他被砸得眼冒金星,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倒下去。聽見林紅玉在大聲呼叫他的名字,他想這算見義勇為吧,會不會上電視。然后無法控制地墜入漆黑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