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線劇情已結束?！?/br>
    直到耳邊重新響起帶著冷酷電流音的系統提示，晏期才終于回過神來。

    游戲中的內容，簡直像夢境一樣奇幻而令人不敢相信。但那無比真實的觸感和場景又都在提醒著晏期，自己剛才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夢。

    或者，不單只是一場簡單的、無意的“夢”。

    ——他摘下頭上的全息模擬器，從旁邊的包裝盒里拾起產品說明書，認認真真地起來。

    晏期翻了一會兒冊子，看得半知半解。

    忽然，一頁淡彩色的卡片就在這時從說明冊里掉了出來，剛好落在男人膝上。

    晏期呼吸一凝，立即拿起卡片，捏在大拇指和食指間仔細端詳。

    “尊敬的會員【FIRST】您好，現邀您參與使用我們的全新版本全息模擬處理器……”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英挺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起來。

    ……

    晏期對著手中的設備研究了許久。

    倘若不是第二天還要上班，迫使著他晚上十點半前就要睡覺，晏期恐怕還要忙活一整晚。

    他在晏初送給他的電腦上查了查，發現開發這款設備的科技公司旗下推出了不少可以與之鏈接匹配的游戲。而其中最為火爆的一款，名字就叫做。

    根據網絡上的用戶反饋來看，這款游戲的內容就和他晚上經歷過的支線一樣，是徹頭徹尾的情色產品。

    ……這就對上了。

    晏期從來不曾接收過什么快遞，只有上次晏初向他提起要收東西，男人才將學校的地址給了他。因而能將東西寄到這邊來、還以他的名義作為收件人的，也就只有晏初一個人。

    可是——

    甫一想起自己在游戲中所經歷過的場景與故事，再聯想到晏初竟然也會玩這種游戲，晏期的心情就不由感到十分微妙。

    他也一時想象不出來，在他面前表現得如此乖巧聽話的晏初到了游戲內部，又會是什么樣子。

    是會像他遇到的那個雙性人一樣，軟綿綿地管著別的男人叫“哥哥”嗎？

    一想到這里，晏期的心中就頓生出些許說不出的不悅。

    他本來是想盡快將設備交給晏初的。然而出了這樣一次意外，晏期卻又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快遞箱已經被他拆開，怎么都恢復不到原樣。到時候晏初如果問起他來，他又該怎么回答？

    晏期想了許久，也沒想到一個兩全之策。

    不如干脆就先裝不知道好了。

    他想，反正晏初目前也沒跟自己說起過這件事。等日后弟弟什么時候想起來，他再思索別的解決方法。

    思及此處，晏期垂下眼眸，將那裝了全息模擬器的快遞盒子稍作整理，直接塞到書桌底下的隱秘角落。

    ……

    鎮上的小學一開學，晏期每天起床的時間又往前提早了些。清晨時的后院十分靜謐，只有男人在院中洗漱時發出的嘩啦水聲。

    晏初的臥室里還一片靜悄悄的，估摸著要過上許久才醒。

    對方這幾天還沒開學，暫時不用早起。反正沒有別的事情，晏期也不忍心叫醒他，自己在廚房的鍋里熱上早餐，回房換好上班要穿的衣服，拎上吃的就悄悄走了。

    一直等到傍晚才回來。

    “小初，我回來了?！痹谇霸洪T口換好鞋子，晏期順手關上了房子的大門。

    他一開始工作，晚上做飯的時間就要后延上至少一個小時。秉承著一切從簡的原則，兄弟倆現在的晚飯也相對簡單了些：

    飯桌上攏共三菜一湯。一道涼菜——是晏期從鎮上的飯館里打包帶回來的。一道炒時蔬——是晏初跟哥哥學著做的，做法最方便，也能幫晏期減輕一些“工作量”。

    男人坐著輪椅走到廚房里來的時候，那纖細瘦長的美人剛關了火，小心翼翼地把綠油油的青菜葉子盛到盤里。

    看起來挺乖的。

    晏期一抬眼，就和弟弟的視線打了個照面。

    也不知是不是一塊兒想起了前一天晚上游戲中的遭遇，兩人竟同時都有些莫名的心虛，紛紛下意識地移開了眼，躲避著彼此的目光。

    晏初假模假樣地輕咳了聲，裝作低頭撥弄一片快跑出盤邊的菜葉子，直到將菜擺上了桌，這才抬起頭來，略微忸怩地說：“……要用的材料我都洗好了，哥?！?/br>
    晏期挽起了手臂上的袖子，也心不在焉地道：“好，剩下的都交給我吧?！?/br>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有些魂不守舍。

    直到晚飯結束，晏初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才聽晏期講道：“后天就開學了，你這兩天早點睡，別到時候起不來?！?/br>
    “……哦?！?/br>
    晏期知道他睡得晚嗎？這個念頭在晏初的腦海里劃過一瞬，很快又消失不見。

    洗完澡后，晏初重新躲回房里，怎么想都不太得勁，干脆又重新打開電腦，開始搜索那些在白天里已經被他搜爛了的關鍵字。

    【欲望都市　數據監控】

    【欲望都市　遇見了和現實中的人很像的NPC】

    花卉論壇＞欲都專區＞游戲交流＞有人在游戲中遇見過和自己暗戀的人長得很像的NPC嗎

    LZ：如題。這件事這兩天一直困擾著我，到處搜了一下，好像論壇里沒看見過類似的貼。

    那天玩游戲支線的時候，忽然遇到了一個和暗戀對象非常像的人……不過也不是長得一模一樣　，就是六七成相似吧，主要是一些神態很像，語氣也有類似，就連暗戀對象本人的自身特點都復制過來了（涉及三次元不透露，不罕見也不算常見）。

    如果只是單純長得像，我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但幾個巧合疊加在一起，就讓我有點疑慮。想問一下，有人和我遇到過一樣的狀況嗎？這究竟是巧合還是什么？

    5L：是這樣的，我覺得這個感覺就和暗戀某個人時總覺得對方也喜歡自己相似，其實對方對你并沒有什么特別舉動，但因為你一直關注著對方，導致潛意識里把一些細節無限放大了。

    也許你遇到的那個NPC只是剛好和他長得比較像而已（甚至可能只有一點點類似），只是因為你太過在意，又或者說有一種自欺欺人的成分在，心理上加劇了這種感受和反應。

    不要想太多。

    8L：啊，我沒看懂，主樓主要是想表達什么？不是巧合的話，應該也找不出第二種解釋吧。你游現在還沒有開通玩家互通功能，理論上完全不存在剛好遇到另一個玩家然后快進到“是的我們在一起了”這種童話故事?？茨阒鳂堑囊馑?，對方應該也不可能和你觸發雙人模式。

    如果真的很在意那個你暗戀的人，為什么不嘗試現實中和他主動接觸呢？

    11L：只有我一個人在想嗎？LZ在支線里遇到了和暗戀對象長得很像的人，那DO起來豈不是很爽？？？可惡，我也好想遇到一回長得像女神的NPC??！

    電腦屏幕前的晏初：“……”

    “哪有那么容易啊?！彼滩蛔」緡佒?。

    這兩天，晏初換著花樣地來回搜了無數遍，甚至還專門在論壇里發了個貼子，依舊沒找到什么對他有幫助的內容。

    晏初神情懨懨，只得又重新打開了游戲客戶端，加載進了副本頁面。

    ……

    開學這天，晏初起了個大早。

    夏季的天白得快，這會兒外邊已經是蒙蒙亮。

    晏初素來愛賴床和睡懶覺，他怕自己第二天起床時太痛苦，前一天晚上只掐著點直播了兩個小時，一到晚上十點，立刻準時下線洗漱。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此前晏期沒有特意跟他說過的時候，晏初還以為自己第一天就要和同樣住在村里的同學一塊兒吭哧、吭哧地騎自行車上學。

    不料昨天晚上，男人居然告訴他，要親自送晏初去縣上的高中。

    “畢竟是你第一天去學校，應該有些儀式感，我不陪你去怎么行？”面對著晏初詫異的神色，彼時的晏期十分溫潤地笑笑，倒顯得要自然多了。

    晏初開始先是驚訝，等回過味來之后，心頭才陡然涌上一陣無法形容的驚喜——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不曾被家長送去上過學了。

    只不過期待歸期待，晏初還是誠實地在男人面前表達出了自己的疑惑。

    “可是……哥，你怎么送我??？”

    仔細想一想，他哥居然要陪他一塊兒去學校，這場景還挺令人興奮又驚奇?？申坛鯀s是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來，自己該怎么和晏期一起走。

    他是能騎自行車，可晏期呢？總不能坐在自行車后頭吧？

    晏初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大堂里那架老舊自行車的模樣——

    要是兩個人一起坐上去，豈不非把它壓壞了不可？！

    晏初的思緒想著想著就偏了。

    反倒是晏期瞧著他明顯神游天外的模樣一臉好笑，道：“當然是坐公交去。你第一天上學，不用那么早按時去。到了那邊反正還要再辦一些手續……我也能陪陪你?！?/br>
    “那……你不用上課嗎??？”

    “請了兩節課的假?！蹦腥说?，“剛好早上沒課，不去也沒什么?！?/br>
    還能這樣？晏初心下嘀咕，轉念一想，倒也找不出什么反駁的話。

    既然能再多睡上近半個小時的懶覺，他又何樂而不為。

    晏初在院內洗漱完畢，轉頭回房間換好了一身干凈裝扮。他剛轉到這邊的縣上高中，連大門都還沒踏入進去一步，自然是連套校服都沒有，于是只穿了一套常服出來，簡單收拾了下書包，隨后到廚房吃飯。

    晏期吃過早飯，也到臥室穿衣服去了。

    晏期的衣服不多，平常上課時用來穿的、稍顯正式些的衣物更沒幾套，總是反復地換著用。

    他對這些衣服愛惜得很，有些都穿得發舊、邊角起毛了，領子和袖扣都依舊被他刷得干干凈凈，看不見一點雜質。

    晏初盯著男人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心中卻在思忖，這都好幾天了，也沒見晏期穿上晏然給他送來的那些衣服。

    晏初的心情有些復雜。

    一方面，出于某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私心，他是不希望看見那跟真少爺有關的東西反復在自己面前出現的?？裳垡婈唐谝恢贝┲詡€兒的舊衣服，晏初的心中也不怎么舒服　。

    是不喜歡嗎？還是因為覺得衣服太貴，不舍得穿了？

    抑或就像當初晏初想把電腦送給對方一樣，晏期的第一反應，總是下意識地說“不”。

    晏初揣摩不出來晏期的意思。只覺得男人雖然表面溫柔和煦，但其實一直都有自己的主張，是個很難說服的人。

    倘若他那次沒有靈機一動，告訴對方電腦是自己拿獎學金買來的，恐怕也會遭受到晏期的拒絕。

    臨出門時，晏期從房間里拿出了一副晏初之前從未見過的拐杖。晏初眼睛都瞧得有些呆了，說：“哥，你還用拐杖??？我還沒見你用過……”

    他還以為，晏期只能坐著輪椅出行。

    不過話說回來，這段時間，晏初雖然已和晏期相處得相當熟稔，卻始終不知道晏期的腿究竟是什么情況，也不好意思問。

    他起先下意識地認為，晏期是下身癱瘓。后來上網一查，才知道那種情況要比他哥嚴重多了。

    他哥……

    回想起某個夜晚看見的場景，晏初仍還忍不住地耳朵尖兒一熱。

    他哥既然在做那種事兒時有感覺，應該……問題也不算特別大。此刻見到晏期拿出拐杖，他更是瞪大了眼睛。

    晏期的拐杖可以調節。

    男人將它們縮短了些，更方便把這副拐杖放到輪椅的側邊，這才對著晏初笑道：“一直都可以用。只不過用拐杖，還不如坐輪椅輕松。平常上班的時候，我也就懶得帶了?！?/br>
    說著，又低下頭去，示意晏初看自己的右腿：“這邊還好一些，就是另一邊用不上力?！?/br>
    ……

    直到上了公交車，晏初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瞥著晏期的雙腿。

    前段時間沒開學，往往晏期乘著公交車上班的時候，晏初都還在家中呼呼大睡。

    因為晏期是老師，同村的村民大多對他客氣，在公交站邊遇到他時都會伸手幫忙，倒也不需要晏初陪護。

    這回和晏期一起出門，他才知道哥哥平常都是怎么坐車的——

    上下車的時候，司機都會在車門邊放下一塊斜板，方便晏期坐著輪椅行動。到了車上，晏期就在一塊兒不大的輪椅專區上停著。

    從村上通往縣城的公交車要比騎自行車快些，總共花了四十分鐘不到的時間，理論上講也更舒服，只用坐著，不用運動。

    只可惜他們這邊的村縣大巴一天只開幾班，平常根本來不及等。也就是晏初他們今天不急著趕時間，剛好坐上了早上6:50這趟，順利搭上了通往縣城的班次。

    抵達縣城后，他們還要再轉一次縣內的公交，坐上三站，縣一中就到了。

    一大清早，正是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的時候，他們坐的兩趟公交上全都站滿了烏壓壓的人，差點讓晏初沒處落腳。

    他全程半挎著身后的背包，緊緊站在晏期一側，只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剛來鄉下的第一天，胃里的那點早餐都要被晃吐了。

    好不容易挨到到站，他立馬推著晏期下車，在車外大口呼吸了幾次新鮮空氣，那點窒息的感覺才終于緩解了大半。

    ……他收回之前的話，還是騎自行車好些。

    二人到校時，學校里的學生似乎已經開始早自習了。高二年級的教室都在二樓，學校的教學樓里不像大城市，樓里沒有電梯，拐杖這時就派上了用場。

    晏期一站起來，身形頓時明顯地變得高大，哪怕還正因搭在拐杖上而稍彎著腰，也依舊比晏初高上不少，看得晏初忍不住地眨著眼睛，心說明明都是同一對爹媽生的，怎么他哥就能長這么高——

    按理來說，他們家出車禍的時候，晏期也才小十來歲……

    不過這種仰視的感覺還挺新鮮的。晏初不禁浮想聯翩，又感到惋惜。

    如果他哥的腿是好的就好了。

    他撈起地上的輪椅，和晏期一前一后地往上走。到了平地上方，晏初本還想把輪椅放下來，讓晏期坐上去，男人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就這樣就行。

    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到另一邊的教導主任辦公室去。

    其實真說起來，昨天才是大部分住校生開學報道的日子。其他學生周日下午就來了學校，不過也只是領了新的課本和習題冊。

    晏初是走讀生，就免了這些彎彎繞繞，在辦公室內辦好最后的手續，繳了費用，就被通知可以去高二（4）班上課了。

    “學生跟我走吧?！苯虒е魅畏隽朔霰橇荷虾裰氐钠【破康籽坨R，對著晏初打量兩眼，“家長可以回去了。對了，晏先生身體不方便，我叫個老師過來送你下樓?！?/br>
    “那小初，我先走了?！标唐诨剡^頭來看著他，一對眼睛柔和地彎起來，“我們晚上見?！?/br>
    晏初瞧著他，只覺得自己現在就想放學了。

    “嗯，哥再見……你路上也小心點?！?/br>
    直到晏期的身影在走廊拐角處消失不見，晏初才在教室門口回過頭來。

    門內的所有學生都在看他。

    “緊張嗎？”主任問他。

    “……還行?！标坛跽f。

    人都不認識，也無所謂緊不緊張。底下要是坐了一群他哥，晏初的心跳說不定還會變快一點兒。

    晏初沒什么表情地走了進去　，在大片目光中走上講臺，用粉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

    座位早就安排好了，晏初坐在倒數第二排。

    課桌上早已發放好了這學期的各科書本和空白練習簿，同桌是個男的。

    晏初沖他點了點頭，拉開椅子坐下。

    第一節課一下課，原本堪稱鴉雀無聲的高二（4）班教室內頓時變得熱鬧。

    坐在后邊幾排的絕大多數都是男生，還是極不讓老師省心的那種，一到下課時間，教室后邊更是成了噪音重災區。

    晏初還在低頭給課本寫上名字，就有人從旁敲了敲他的桌子，流里流氣地問：“哎哥們兒，你腳上這雙是X牌的么？可以啊，限量款！”

    晏初抬頭看了對方一眼，語氣聽不出起伏，言簡意賅地說：“不是。假的，A貨?！?/br>
    “真的假的？”對方開始還不信，一見晏初的表情，又明顯地遲疑了，“你開玩笑呢？我們可都聽說，A城那邊的人都有錢得很……”

    “不開玩笑?！睂Ψ竭€沒說完，晏初就合上了書，把筆蓋“啪”地蓋上，說，“麻煩讓一下，我去趟廁所?！?/br>
    ……煩不煩。

    一出教師門，晏初就控制不住地蹙起眉頭。

    縣里的高中沒幾所，算得上重點的也就這個縣一中。在他來之前，晏然也在這里上學——

    由此可見，學校里的人不知都把他們家那點事傳得多么人盡皆知了。

    盡管事先有所預料，但真當晏初親自面臨來自旁人的逗趣打探時，他還是感覺有些不舒服。

    他也沒真的去上廁所，而是在走廊上溜了一圈，稍微透了會兒氣，方才重新回到教室。

    算了，就當什么都沒聽見。晏初想，只要別在重要的事情上惹他，彼此相安無事，兩年他也忍得了。

    晏初掀起眼瞼，發現后座那幾個男生正在班門前的走廊上打鬧，里面就有剛才問他鞋子的人。

    晏初本來沒怎么注意這群人。

    他以前在A城的學校里雖然也很囂張，但不是這種……猴子似的囂張?？粗?。

    幼稚。

    他剛要移開目光，卻偏在這時突然看清了那些人的動作。

    其中一個人彎腰佝僂著，將一對手臂分別搭在身邊的兩人身上，故意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裹在校服褲子里的雙腿動一下、哆嗦一下，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著。

    周遭的幾個人紛紛發出心照不宣的大笑。

    晏初愣了一下，旋即陡然一個激靈，忽地意識到他們在做什么——

    他們居然在模仿晏期。

    晏期帶著他穿過走廊去報道的時候，這群人一定看到了。

    很難說他當下的心情究竟該如何形容。晏初只知道，別說是兩年，自己是兩秒都忍不下去了。

    一股無名怒火猛然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冷冷地道：“你們在做什么？”

    雖然沒有刻意揚高了音調，但那嗓音依舊擲地有聲。

    晏初甚至也記不清事情是怎么具體發生的了。只記得等自己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幾步沖進了人群當中，拽著為首那個人的衣領，將對方狠狠地按在了墻上。

    “你他媽……”晏初一時沒忍住，爆了臟話，“你爸是被狗cao了？有本事再做一遍?！?/br>
    一切進展得太突然，晏初手上的力道又來得氣勢洶洶，竟叫對方根本掙脫不開。

    那人試著掰了幾次晏初的手腕都沒成功，原本嬉皮笑臉的面色當即變了。原來也沒預料，這個比女人還漂亮的、據說是從大城市來的小白臉力氣這么大。

    ……而且，之前都在教室里坐著的時候沒看出來，這會兒面對面一瞧，才發現小白臉居然還比他高上那么一點！

    這他媽丟臉丟大了。本來只是想給沒吃過苦的嬌氣少爺來個下馬威，看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沒想到反過來被對方收拾了。

    那人嗓子眼里堵著口氣，臉也有些憋紅了，粗著聲音回嘴?。骸白鼍妥?，你他媽怎么不放開我！你這人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你就沖上來找麻煩？！自己亂猜還怪別人。怎么，看我干什么？你有本事就揍我??！”

    這番動靜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不僅僅是本班里的許多人都站起來朝外觀望，兩邊走道上，其他班的學生也全紛紛看了過來。

    “兄弟兄弟，別生氣?！币灿泻脦讉€人從班門口鉆了出來，擠到晏初身邊攔他，“再這樣鬧下去，老師都要來了?！?/br>
    晏初扭頭，發現和他說話的人居然是同村那個……那個什么丁暉，之前說要騎自行車帶他上學的。

    加上了好一段時間微信，晏初還沒完全記住對方的名字。

    丁暉見晏初注意到了他，壓低了嗓音又說：“你第一天來，別惹出事兒，到時候說不好要叫家長?！?/br>
    晏初沉默了一下，頓時清醒了些。

    對方說的沒錯。

    他自己打架就打了，關鍵是不能牽連到晏期，還要到學校來給他收拾爛攤子。就算不用叫家長，光是讓晏期知道自己和別人起了沖突，那也夠讓人難受的。

    ……搞得他真跟什么地痞流氓似的。

    想到這兒，晏初輕輕呼出口氣，胸口的濁氣去了不少。

    剛才實在急火攻心，讓他有些不顧后果了。此時沉下心來想想，就覺得其實沒什么好生氣的。

    ……

    好吧，他還是很氣。

    不過冷靜之后再看，就覺得這群人太過于小兒科。表面上裝腔作勢，也不過是堆紙老虎，被他按在墻上后就大氣都不敢喘，還偏偏要嘴硬逞能——

    這種人，就算揍起來也沒意思。

    晏初只能這樣開導自己。

    “傻逼。你以為我不敢？”片刻后，他嗤笑了一聲，用一種極輕蔑的目光上下打量對方一圈，用下定論的語氣道，“只會動嘴皮的慫貨?！?/br>
    “你！——”

    那人看樣子還想要罵些什么，不料此時，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老師來了”，四周本已漸漸朝這邊聚攏的人群立時慌亂并躁動起來，戀戀不舍地開始往外邊走。

    晏初也被涌動著的人潮推搡了一下。

    他抓住對方衣領的手松開了一點，看樣子是打算放過那人了。

    “以后說話注意點。否則——”他依然壓低了聲音道，“你最好祈禱自己的兩條腿一直是好的?！?/br>
    晏初這話說得有些彎繞。那男生打了個哆嗦，竟花了些時間才解出他的話外音。

    對方揚高了嗓音：“怎么，你他媽還想要打斷我的腿？！”

    這話當場又引來了來自周圍的許多關注。

    晏初卻有些膩了，不再看著那人，而是徑直松開了對方的領口，冷淡地說：“你可以試試。不是對我很了解嗎？猜猜看，我為什么會被晏家趕到這里？”

    這就有點威脅的意思在里邊了。晏初故意往夸張了說，對方卻被他嚇得一愣，好像真被唬住了。

    ……真沒意思。

    晏初徹底沒了興趣，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教室。

    上課鈴也在這時響了。

    ……

    興許是早上那一記下馬威給得夠足，晏初這一整天都沒再遇到麻煩，那些素來愛對人陰陽怪氣的同學也沒再主動找茬。

    這一天也就這樣熬過去了。

    下課鈴一響，晏初就立刻毫無留戀地背上書包，走出了校門。

    “晏初！晏初！——”

    遠遠地，有人在身后叫他。

    晏初連頭都沒回，繼續往前走。沒過一會兒，對方追上來了，赫然就是那個同村的丁暉。

    “我cao，你今天也太牛了，居然把王棟梁那幫惡霸都嚇住了！”

    面對著這個城里來的金貴少爺，丁暉如今的態度可謂和之前的不冷不淡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只覺得他實在太酷了：

    明明這家伙看著也沒多么結實，怎么在氣勢上就能壓倒別人？大城市來的人就是不一樣。

    “這話你都說三遍了?！标坛跄坎恍币?。

    片刻后，忽然反應過來：“王棟梁？”

    晏初驚奇地哂道：“他爸媽還真會給他取名字?！?/br>
    跟本人完全不搭。

    “哎，那就是說……”丁暉吸了吸鼻子，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真的把別人的腿打斷過？所以，所以才來了這兒——”

    “……”晏初的腳下頓了一頓。他真想把這人的腦子打開，看看里面都裝了什么。

    晏初的目光不由變得有些憐憫，終于給了對方一個眼神。

    “拜托你。我如果真犯了那種事，我就不會來這兒了?！标坛跽f，“我應該在局子里?！?/br>
    說完，晏初加快了腳步。

    “哎！等等，你去哪兒啊，你怎么回家？”

    丁暉蹬著單車想追上去。

    “我到處逛逛?！标坛躅^也沒回。

    ……

    晏初回家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他倒是不想回得這么晚，可丁暉這家伙實在派不上太大用場。

    之前晏初在微信上問他，哪里可以買到空調，對方說是鎮上。

    晏初先前還沒開學，就悄悄找了個功夫去了一趟，發現鎮上是有賣空調的，但都是些他聽都沒聽過的牌子，要么就是二手貨。

    最后店主聽說他想買更貴一點的，就叫他到縣上看看。

    晏初于是不得不專門在放學后抽出些時間來，專門跑去定好了空調，跟商家約好時間，讓對方明天下午，趕在他放學的時候過來裝配。

    趕不上回村的客車，手邊也沒有自行車，晏初最后花了一百多塊錢，愣是和別人拼車回來了。

    面對著晏期，他只說自己有事，在學校多留了會兒。

    ……因為晏初實在沒有想好，該怎么和哥哥提起這件事情。

    首先，錢是從哪兒來的。其次，晏期又愿不愿意讓他花這筆錢。

    ——其實他看中的那個空調也就兩千塊，但對于男人來說，估計是比不小的數目。

    難道還要像上次那樣，跟對方說自己花的是獎學金么？那也太刻意了點。

    為此，晏初糾結了好幾個晚上。

    然而糾結歸糾結，在縣城電器城里看到空調的那一瞬間，晏初還是立刻決定要把它買下來。

    他只是覺得，沒有空調，實在太不是人過的日子了。南方地區沒有暖氣，買了這玩意兒，冬天也能更好受些。如果不是怕引起晏期的猜疑，他絕對是要把家里的每個房間都裝上一個的——

    這回，就先買一臺試試看好了。

    晏初在飯桌上忸怩了好一陣，才對晏期試探著說：“哥，我這幾天買了一樣東西，可能過一兩天要送到咱們家來，你到時候看了，可不能生氣?！?/br>
    “……”晏期竟詭異地靜了幾秒，才問，“是什么？”

    “這你就別問了，到時候，你會知道的?！标坛醯皖^戳著碗里的飯，心中仍有些惴惴，心想大不了自己到時候撒潑打滾，求晏期把東西留下來就好了——

    他這么嬌氣，夏天怕熱，冬天俱冷，都是很正常的事。

    晏期也沒有追問。

    晏初不知道，男人在聽到他說有東西要送上門來的時候，竟然察覺到了一絲尷尬與……心虛。

    晏期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些什么。

    有一瞬間，他甚至在想，晏初該不會是發現他隱藏了設備的事情吧？

    再一轉念，又覺得自己的所有行為與想法都十分好笑，簡直——簡直和他在學校里教的那些孩子沒什么兩樣。

    因為做了某件事而感到心虛、懊惱，甚至害怕被人發現。

    而他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游戲中遇到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晏初。

    到底是或者不是——

    其實晏期的心中已經有了個隱約的猜測。

    但究竟要不要將這個猜測變為肯定的事實，男人到現在也沒有定論。因為他也預測不到，自己直面真相之后，又會以怎樣的態度面對晏初。

    夜晚，坐在臥室中的晏期少見地發起了呆。他面前擺著的電腦屏幕微亮，顯示著某個空白的搜索界面。

    一秒，兩秒……

    無數秒鐘過去，晏期終于有了動作。

    他緩慢地活動手指，在搜索欄中輕輕敲打。

    【　FIRST】

    “FIRST”，是晏期曾在隨同全息模擬器一起寄來的卡片上印下的名字，晏期猜那應該是晏初的某種代號或用戶名。

    男人敲下回車，搜索引擎界面自動跳轉，顯現出一欄欄相應結果。

    【爆火主播FIRST經典直播盤點TOP10，你都看過嗎？】

    【[水聊]最近喜歡上了區的主播FIRST＞＜覺得他好漂亮好火辣好可愛hshs，求補檔求安利！】

    【[.huahui－video./Hn693m][直播]FIRST正在直播中～】

    ……

    甚至都不需要晏期再去rou眼過濾和篩查，每一條信息似乎都指向了同一個線索。

    男人的眼睫顫了顫，似乎正在進行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與心理斗爭。

    隨后，他屏息著，在第三個鏈接上按下了鼠標。

    【您已進入[FIRST]的直播間?！?/br>
    晏期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內容。

    電腦的正中央，直播間的屏幕赫然占據了大半空間。

    而在那映射著主播“FIRST”的所有一舉一動的界面上，明顯是一道和那天他在游戲中遇見的一模一樣的……身影。

    他起初還以為，那只是一個游戲中的角色。沒想到，對方的背后居然真是真人在cao控。

    而且背后的那個人，有極大可能就是晏初。

    沒有了面對面的“近距離”接觸，屏幕上刻意調動了外貌數值的“晏初”看著有些令人陌生。

    但這依然并不妨礙晏期，讓他在短短幾秒內反復確認過那全息角色的長相和語氣——

    對方正在和直播間內的觀眾們說話。

    “什么時候打完？”屏幕上的“晏初”生動極了地撇嘴，“我怎么知道啊，看進度條，可能還有百分之二十多吧?！?/br>
    “下一個副本玩什么？都行。你們想看什么，到時候我搞個投票?！?/br>
    “哎不行了，我今天上課上得特別煩，玩到累了就下播，時間不定?！?/br>
    白皙漂亮的主播斷斷續續地回應著觀眾們的話，渾然不知，此刻正有一雙專注而沉靜的眼睛，透過屏幕這一頭，遙遙望向另一邊的他。

    晏期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視線忍不住挪到直播間內的其他地方。

    屏幕右下方的彈幕飛快滾動，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都在說些什么。

    晏期仔細地定睛一瞧，才發現那上邊全是些密密麻麻的“老婆”、“寶貝”、“射了”、“舔舔”等高頻率重復字樣。

    ……污言穢語。

    晏期抿著唇瓣，眉頭不禁跳動了一下，不知為什么有些急躁。

    他低下頭去，在書桌底下重新翻找到那個被他藏起來的快遞盒子。

    里邊的全息模擬器依然完好如新，在有些發黃的燈光下散發出某種光芒。

    晏期將它拿了出來，發現設備一側的小信號燈正在閃爍著淡淡綠光。

    雖然不知道其確切含義，但晏期猜測，那大概說明了設備檢測到的另一部全息模擬器正在投入使用。

    他后來把模擬器的使用說明書看了兩遍，自然了解了所謂的“雙人模式”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說，上一次，他確實是和晏初的設備相互鏈接了。

    這個結論讓晏期感到有些舌頭發麻。

    激動，驚慌，抑或是不可置信……這些情緒似乎都沒有出現。

    他只是覺得，這是一種心中的石頭驟然落地般的感覺。

    此時的晏期大腦一片空白，唯有一陣說不出滋味的解脫。

    屏幕中的“晏初”照舊如同往常，說了聲：“進游戲了?！?/br>
    一墻之隔處的這一邊，英俊的男人方才怔愣著定了定神，看向手里的全息模擬器。

    片刻后，他將那東西戴在了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