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這種飄渺的東西，到底是由什么構成的呢？腦電波、記憶、人格，還是情感？

    越峰怔怔松開手，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目光去看著眼前的人。就像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似的。

    “你剛剛……叫我什么？”他澀然地開口，深紅色的眼睛仿佛沉淀著瀲滟的波光，仿佛盛開到極致的玫瑰花，糜艷到瀕臨凋零。

    風息自知失言，他腦子里亂糟糟地一團，像是被貓咪玩的亂七八糟的毛線，思緒萬千，不知哪邊是頭哪邊是尾。

    他本能地轉過身，把越峰擁進懷里。這個瘋狂的科學家此時異常的安靜，甚至顯得有點呆。風息溫柔地嘆息：“阿越，好久不見?！?/br>
    璀璨的星河流轉不息，柔和的光輝縈繞在河水里，像千萬只螢火蟲明明滅滅。

    跨過生與死的距離，等過三千多個多個日升日落，他們終于在星光下重逢。越峰的身體微微顫抖，攥緊了手里的星火機甲，恍惚如夢一般。

    風息從飛行器的浴室出來時，越峰正心不在焉地玩弄著星火，具體表現為把它擺成各種滑稽的姿勢和造型，然后把五顏六色的積木往上疊加，直到高高的積木柱子歪歪扭扭，晃晃悠悠，搖搖欲墜?？蓱z兮兮的星火還得艱難地調整重心，不讓一米多高的積木摔落一地。

    “你別老是欺負它?！憋L息忍俊不禁，“難怪星火見你就躲?！?/br>
    “它見我就躲難道不是你教的嗎？”越峰挑眉。

    “冤枉啊，我怎么可能教他這個？它可是你發明的?！憋L息抬手用浴巾擦了擦半干的頭發。飛行器上還存有他的制服，干干凈凈，一塵不染，風息甚至聞到了一點玫瑰花的香氣。

    他走近cao作臺邊，那熟悉的香氣更加濃郁了。越峰抬起頭，靜靜地凝望著他，星火頭頂的幾十塊積木嘩啦碎了一地。

    “我不明白……我是說，后來，我回過鉆石星……”那些玲瓏的機巧，善變的偽裝，都在無形中消散殆盡。越峰似乎又變回了那個赤子之心的少年，連言辭都顯得笨拙。

    “你看到了什么？”風息不知道，那是電影里沒有的東西。再精彩的電影也如同曇花一現，截取的是短暫的輝煌，在那電影沒有呈現的地方，這個世界仍然有無數人在生老病死、愛與別離。

    “我什么也沒有看到?！痹椒鬻鋈坏負u搖頭，神色慘淡，“我找了很久……連風、連你的血跡都沒有，腦電波也沒有捕捉到，我本來想……”

    “你本來想什么？”風息輕聲問，“克隆，還是復活？”

    “什么都可以——只要讓你重新活在這世界上?！?/br>
    “也許，我就是被你的執念創造出來的。這世間真的有死而復生嗎？忒修斯之船還是原本的船嗎？”風息俯下身子，凝視著越峰玫瑰色的眼睛，“你以前曾經這么問過我。我無法回答你?，F在該我來問你了，阿越，我真的是風息嗎？或者說，你真的承認我是風息嗎？”

    越峰捂著眼睛，慘然地笑起來，笑得渾身發抖，如同寒風中花枝瑟瑟的玫瑰，倔強地不肯凋零。

    飛行器遠離了鉆石星，那顆熠熠生輝的星球在他們視野中逐漸消失，浩瀚的宇宙如一幅無邊無際的畫卷，漸次展開，無數的星球閃爍其中，好似大海中的細碎沙塵。

    “你的宇宙模擬器做的越來越好了，簡直就像真的一樣?！憋L息贊嘆著，“這一次，為什么要喚醒我呢？”

    “……我不知道……”越峰喃喃，神色有些空茫，“帝國用競技局備份的DNA復制了一批生物兵器，我想風息不喜歡這樣行尸走rou地活著，所以……”

    “你銷毀了他們？”風息合理推測。

    “我殺了他們?！痹椒搴敛谎陲棥皻ⅰ边@個冷酷的字眼，“死亡是對人類最后的尊重，任何生命都有回歸宇宙的那一天。我知道這個道理，我明明知道……”

    “但你還是創造了我?！憋L息溫暖的手撫上越峰蒼白的臉頰，“就像你再次創造了星火?！?/br>
    “……”越峰蜷縮在椅子上，垂下了眼睫，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長長的睫毛半掩住艷麗的紅眸，銀灰色的卷發如月光清冷。

    他狼狽得就像臺風暴雨中迷路的貓，漂亮的皮毛濕淋淋的，無家可歸，慌不擇路。

    “慕少艾那孩子還是那么任性嗎？”

    “好像加入了什么革命軍，不愧是你的學生?！?/br>
    “那也不錯。獵鷹呢？”

    “誰知道？銷毀生物兵器的時候，他來幫過倒忙，被我打了一頓。應該還活著吧?！?/br>
    “那兩個獸族少年我倒是不認識，是阿越的朋友嗎？”

    “我才沒有這么蠢的朋友?！痹椒宀恍家活?，“只是兩個NPC而已?！粚?，除了我和你，全都是NPC?！?/br>
    “我和你？”風息輕聲感嘆，“阿越好厲害，這個世界簡直跟真的一樣。真是跨時代的發明啊?！?/br>
    “……笨蛋風息?！痹椒逄饾皲蹁醯难劬?，不知不覺有點哽咽。

    “我是個笨蛋，一直以來多虧有你才能繼續走下去。對不起，留下你一個人……”

    “明明答應了我要一起看玫瑰星云的……騙子……”

    “對不起……”

    “我不想聽到對不起，我再也不想聽到了！每次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永遠留下我一個人……”

    風息溫柔地吻去他的淚水，就像春風拂過嫩芽。

    “玫瑰星云要到了。你不想陪我看看嗎？”

    越峰扭過頭去嘟嘟囔囔：“有什么好看的？我已經看了幾百遍了?！?/br>
    裝備著許多黑科技的飛行器，經過空間跳躍，停在五光十色的星云前。漸變的粉紫色光輝如絢麗的神話，搖曳著朦朧夢幻的奇景，仿佛層層疊疊的玫瑰花瓣，緩緩綻放，美妙絕倫。

    “原來這就是玫瑰星云啊，真漂亮……阿越好厲害?！?/br>
    “你這家伙，怎么什么都能扯到我很厲害上面去?！痹椒逋虏?。

    “因為阿越真的很厲害啊。我一直都這么覺得?！憋L息篤定地點點頭，“就跟哆啦A夢一樣?！?/br>
    “我才不像一只貓！”越峰氣鼓鼓，“還是一只又胖又丑的藍色的貓！”

    “嗯嗯，就算要像也得像布偶貓，我們阿越這么漂亮?！憋L息笑吟吟。

    “混蛋……”

    “嗯嗯，我是混蛋?！憋L息笑嘆，“十年了，阿越，忘了我吧。銀河帝國的統治會終結，鉆石星的螢火會消失，玫瑰星云的極光也會湮滅……一切存在都有終結的時候，沒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你不可能一直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里，無論這個世界多么真實?！驗槟阒肋@是虛假的，你的心會告訴你，不要沉溺于虛假的歡愉里?！?/br>
    “不……”越峰不肯承認，徒勞地與自己的理智相抗衡。

    “風息已經死了，你親眼看到的。他什么也沒有留下，你親手驗證的。你還要騙自己到什么時候呢？”

    風息最后一次擁抱他，玫瑰的香氣倏然遠去，他輕輕推開越峰，退到飛行器的艙門，指紋解鎖。

    凜冽的風吹亂他的黑發，琥珀色的眼睛含著淺淺眷戀的笑意，就像閃耀的星光。

    “再見，阿越，終有一天，我們會在銀河盡頭重逢?！?/br>
    風息背對著壯麗的星河，向后仰去，決絕地墜落，就像一只耗盡生命的黑天鵝。

    “風息——”

    越峰毫不猶豫地從飛行器上一躍而下，綺麗斑斕的玫瑰星云在他們身下優雅綻放，兩個渺小的人類身影好似塵埃，在宇宙中漸漸消散。

    所有誕生于宇宙的生命，終將回歸于宇宙。

    現實里的越峰醒了過來，他怔怔地伸出手，空落落的手指什么也沒有抓住。

    這場美夢終究還是醒了。

    盛放到極致的玫瑰凋零了，最后一點香氣也消失了。

    可是，越峰只喜歡這一朵玫瑰。

    【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