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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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易南川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望著上面的倒影。 越城以為他又在看小菜地,合上手里的書,“你的菠菜很健康,我每天都有去檢查?!?/br> 側頭回視,抓抓腦袋,“我沒有看菠菜?!?/br> “哦?” “我就是……發呆?!?/br> 越城表示理解,垂眸繼續看書,“那我就不打擾了,親愛的,你繼續?!?/br> “唔?!?/br> ‘親愛的’點點頭,背對著越城默默地紅了臉,最近越城對他的稱謂愈發黏黏糊糊,易南川一邊覺得別扭,一邊又在心里暗爽。 易南川很久沒有好好照鏡子了,或者說,他很久沒有注意鏡子里的自己了。 沒跟越城確定關系之前,他無心照鏡子,跟越城在一起后,他眼睛卻總瞥向鏡子里的越城。 易南川對于外型一向隨意,衣服喜歡寬松的,舒服,頭發喜歡短短的,方便,如果不是越城多次阻止,他還喜歡穿人字拖……越城似乎不在乎他形象如何,因此易南川鮮少意識到要注意自身外貌??僧斔腿粡穆涞卮扒扒埔娮约哼@副邋遢模樣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該剪頭發了,好長,而且好慫,灰黑交雜像個鳥窩。 忍不住默默回頭瞄越城,這人還總喜歡揉他頭發,怎么下得去手? 手指不自在地在褲縫抓了抓,“越城?!?/br> 投過視線,“嗯?” 含含糊糊,“你……我?!?/br> 越城自作主張地補充中間缺少的字,“cao?” 易南川瞇起眼睛。 昨晚才摁著易南川cao了個爽的越城清了清嗓,低頭鎮定自若地翻一頁書,假裝剛才的‘cao’字是幻覺。 滿腦袋都是黃色廢料也是病,得治。易南川把‘你陪我去剪頭發’這幾個字吞下,轉而道,“我出去逛逛?!?/br> ‘啪’地合上書,“想去哪逛?” “我自己去?!?/br> 越城的眼神像一條被主人遺棄的大狼狗,混雜著做作的委屈和無辜。 易南川淡淡道,“越先生,適可而止?!?/br> 嘆氣,“早點回家?!?/br> 笑,湊過去親一下嘴角,“好?!?/br> …… 易南川有很多種選擇,可最終他還是站在熟悉的街道,停留在熟悉的理發店前。 理發店就在嵐館隔壁一條街,幾個月不見,重新裝修了,但依舊土氣。 習慣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易南川想。 理發店門前趴著一只臟兮兮的土狗,天氣轉涼,它臥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感受到易南川的視線,狗子昂起腦袋望向他,由于皮膚病造成脫毛的尾巴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哐啷一聲,門被推開,一顆綠油油的腦袋探出來,朝狗子撅撅嘴。 “去去去,走開走開?!?/br> 狗子嚶嚶嚶地低哼,夾著尾巴,躲到一旁。 綠色的腦袋一昂,眼睛一亮,嚎了一嗓子,“誒?易哥?”這人鼻子有點塌,瘦瘦小小,看上去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 易南川扭頭就走。 “哎,易哥,易哥!”綠毛蹭地竄到他身邊,“易哥你來啦?剪頭發?進來進來呀……臥槽,易哥你頭發是怎么回事?” 易南川繞開他,“我路過?!?/br> “易哥!”綠毛笑得一臉狗腿,“來都來了,進來坐坐嘛?!?/br> 半拖半拽地把人拉進店里,摁在座位上。 這個時間點來理發店的人不多,店員們懶懶散散地倚在沙發里玩手機,見綠毛拉客人進來,撩起眼皮看一眼,又無所謂地繼續刷屏幕,反正提成也算不到自己頭上。 “易哥,好久不見,最近怎么樣?” “很好?!?/br> “嘖,你這頭發,嘖嘖嘖?!本G毛一臉嫌棄地擺弄著易南川的腦袋,大概是情緒外露過于明顯,被易南川在鏡子里涼颼颼地瞥了一眼,趕緊老實閉嘴。 易南川最初到這家理發店剪頭發時,綠毛還是個洗頭小弟,他嘴巴碎,給易南川洗頭發時總是念叨個不停,一來二去兩人便熟悉了。綠毛兢兢業業當了三年學徒,終于有資格給客人剪發,顯然,易南川首當其沖。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那時綠毛還染著一頭黃毛,哭天喊地死乞白賴求易南川染個頭發,說他保證只搞個低調的顏色,練練手。 易南川一時心軟,同意了。 事后,頂著一頭‘低調’發色的易南川險些忍不住要砸場子。 沒過幾天,染了灰發的易南川就被越城領回家,干上了名為‘包養’實則談戀愛的勾當。 …… “易哥,想換個什么發型?” “短寸?!?/br> 恍若未聞,“剪個飛機頭?肯定又酷又帥?!?/br> 磨牙,“短寸?!?/br> “或者來個韓式劉海?反正頭發都那么長了?!?/br> “王成功我警告你……” 王成功:“易哥,我現在叫Tommy?!?/br> 易南川:“……” 雙手撐住扶手打算起身,被王成功眼疾手快地摁住肩膀押回去。 “我錯了,短寸就短寸?!蓖醭晒θ∵^染發色板,“那咱們染個顏色吧?!?/br> 斬釘截鐵,“不染?!?/br> “易哥!”戳了戳易南川的手臂,“易哥~”又推了腿肩膀,“易哥易哥易哥?!?/br> 不為所動,“再啰嗦,我就走了?!?/br> 嘴巴一扁,遺憾道,“好嘛?!?/br> 易南川懶得理他。 抖開遮碎發的圍布給人裹上,幽幽低聲道:“易哥,我最近業績不好,你真不染個頭嗎?我給你打折?!?/br> …… 嗓音顫抖,甚至帶上哽咽,“哥,你真的忍心讓Tommy,變回王成功嗎?” …… 眼角抽了抽,無語地伸手捂住臉,半天,深深地嘆一口氣,“染個正常點的顏色?!?/br> “哎,行!”得逞地咧嘴笑,把色板遞過去,“易哥,摩卡怎么樣?板栗色也不錯,哎,亞麻色也好看?!?/br> 易南川掃了一眼,棕色系密密麻麻列成一排,他也看不出什么區別,“隨便吧,你來挑?!?/br> “行!”王成功合上色板,“易哥,藥水有88的,288的,688的和888的?!?/br> “哦?!?/br> 湊在易南川耳邊用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悄悄說,“其實288和688,888都是同一種?!?/br> 易南川哭笑不得,小聲說,“jian商?!?/br> “嘿嘿?!蓖醭晒υ阽R子里認真端詳易南川的臉,半晌,忍不住感嘆,“易哥,幾個月不見,你皮膚怎么變那么好?” 易南川:“……” “抹的什么擦臉油???那么滋潤?!鳖D了頓,“你耳朵怎么紅了?” “閉嘴!” Tommy王被吼得肩膀一縮,自覺踩到易哥尾巴尖了,自覺噤聲。 易南川本就坐得無聊,王成功又狗腿的在理發前附送一套肩頸按摩服務,使他整個人都懶散下來。易南川目無焦距地無聊發呆,漸漸地,背脊直挺挺的,眼皮卻困倦地瞌上。 王成功偷瞄一眼垂下睫毛打盹的易南川,這膚色,這長相,庸俗的棕色系怎么配得上我們易哥! 身為理發師,要堅定對美的極致追求。王成功深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副壯士扼腕的神情,走進儲藏室取出染發劑。 兩小時后。 易南川坐在鏡子前,麻木地望著鏡子里的倒影。 沉默,可怕的沉默。 突然,易南川猛地起身,揪住Tommy的衣領,暴躁地晃啊晃啊晃! “王成功,我cao你大爺!” “易哥,要打要殺隨便你,但你必須承認,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完全貼合你的氣質!” “貼合你大爺!” 咚,悶響,王成功后腦勺被狠狠削了一下。他一手揉著腦袋,一手抱住暴走離去的易南川,“易哥,易哥!你還沒付錢!” 易南川:“………………” 王成功憨厚的面容露出老實巴交的笑容。 磨牙,掏出手機。王成功狗腿地雙手遞上收款二維碼。 易南川輸密碼付款,摁下確認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怔愣片刻,猶豫著問,“這能刷卡嗎?” “當然可以!”王成功跑去取來POS機。 僵直地站了一會兒,易南川耳朵尖不自然地泛起潮紅,咬了咬牙,掏出口袋里干扁的錢夾,從里面取出一張卡。 “刷這張吧?!边呎f著,耳尖的紅色逐漸蔓延到脖子根。 …… 滴滴。 另一頭,越城的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 消息提示,他的信用卡支出288元。 幾乎是瞬間,越城的眼底就流淌涌現濃烈的笑意。真難得,易先生用他的卡消費了。 易南川離開理發店,王成功替他推開門。 臟兮兮的土狗依然蹲在門邊,膽怯地朝他們搖尾巴。 側頭問,“你們養的狗?” 王成功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是流浪狗,前兩天我看它可憐喂了點吃的,結果這家伙就賴著不走了,哎,老板為這事沒少噴我?!?/br> “哦?!?/br> 狗子黑亮亮的眼珠子望過來,易南川避開視線,狗子飛機耳。 擺了擺手,“走了?!?/br> 王成功不舍,“易哥下次來繼續找我??!” “滾!” 王成功在后腦勺被削第二次前機敏地縮回門后,溜了。 易南川剛踏出一步,一旁的狗子就跟著他蹭了一步。 …… 低頭看過去,狗子低低地哼叫,搖尾巴。 “別跟著我,我不能養你?!?/br> 易南川不再看它,邁步離開,狗子挺通人性,大概是感受到了拒絕,鼻腔溢出可憐兮兮地低嗚,垂著腦袋在原地轉了一圈后,坐在地上不動了。 垂著視線嘆氣,易南川走到人行道邊等出租車,一連攔了好幾輛空車,司機對他不是視而不見,就是瞥了他一眼后便撤回目光……搞得易南川一臉懵。好久,易南川才意識到什么,倏然回頭看去,狗子端端正正地蹲坐在身后。 顏色土黃,四個腳爪子是白色,尾巴脫毛,狗臉還長得丑,齙牙,大小眼。 渾然不知自身丑陋的狗子,試探地朝易南川靠近了一點點,又一點點,濕漉漉的鼻尖輕輕抵了抵易南川的小腿。 抿了抿唇,低頭,試圖跟狗講道理,“我不能帶你走?!?/br> 搖尾巴。 “你別這樣?!?/br> 搖尾巴,飛機耳。 “撒嬌是沒有用的?!?/br> 搖尾巴,飛機耳,嚶嚶嚶。 半個小時后。 易南川領著丑狗子,站在屋子門前。 他違心地想,丑是丑了點,還挺可愛的。 狗子抬頭望他,咧開嘴巴凸著小齙牙呼哧呼哧吐舌頭,搖頭晃腦抖了抖又臟又油的毛。 瞥開視線,可愛個屁,只有丑! 易南川敲門,等了一會兒沒人來開門,他繞到花園里從半開的窗簾看進去,客廳里沒人。 掏出鑰匙自行開門,手指在狗臉前晃了晃,“屋主人不在家……我不確定你能不能進去,你先在門口等我?!?/br> “嗷嗚?!?/br> 易南川半掩上門,狗子聽話地蹲在外面,爪子著急又害怕地撓門,卻不敢直接進屋。 在屋里轉了一圈,沒找到越城的身影,去廚房看了看,有一小碟切好的洋蔥……越城紅著眼眶又不敢伸手去揉地委屈模樣瞬間涌現腦海。想了想,掏出手機給越城撥了通電話。 嘟,嘟,嘟。 猝不及防,易南川在竟然客廳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瞬間嚇得汗毛炸起。 但很快,驚悚變成了極度羞恥。 ‘等我和越城在一起了,我們就一起賺錢,一起花?!?/br> ‘等我和越城在一起了,我們就一起賺錢,一起花?!?/br> ‘等我和越城在一起了,我們就一起賺錢,一起花?!?/br> 是當初宋庭非說的錄音。 那個混蛋居然真的錄了音! 他什么時候給越城的?最近?還是……剛錄完轉手就給了越城? 易南川雙手緊緊抱住腦袋,崩潰地‘嗷嗷嗷嗷嗷’叫出聲,惱羞成怒失了智,沖到客廳抓起越城的手機,‘哐嘰’一聲砸到地板上。無辜的手機彈起又落下,‘喀拉’,屏幕裂了。 但手機鈴聲仍在繼續,小心翼翼又夾雜著一絲決然,如同剖白般的低語還在繼續。 ‘等我和越城在一起了,我們就一起賺錢,一起花?!?/br> 易南川‘啊啊啊啊’狂叫著撿起手機,顫抖手指摁斷電話。 客廳重歸寧靜,只剩易南川粗重緊張的呼吸聲,和門外狗子擔憂驚慌的嗚嗚低叫,它繞著圈,鼻尖焦慮地探進門縫側著腦袋查看情況,卻不敢拱開門。 屋內暴走十圈,終于冷靜下來的易南川抹了把臉,握著越城被摔裂的手機,腳步虛浮地走到門外,頹然地一屁股坐在大門前的階梯上。 他對狗子說,“等越城回來了,看他愿不愿收留你吧?!?/br> 語畢,也不管它聽沒聽懂,自顧自地手肘支在大腿上,臉埋進臂彎里,蜷縮成害羞的一大坨。 他萬萬沒想到越城會用這錄音當手機鈴聲,是所有來電?還是僅限自己打來的電話? 為什么要那么做…… 易南川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自我反省。 自己平時是不是太少對越城袒露心意了? 好像是這樣,背著越城,他是對很多人坦坦蕩蕩地坦白過對越城的感情,但對越城本人……似乎還不夠? 他是不是該多哄哄越城逗他開心? 一個破錄音都能偷偷摸摸拿來做手機鈴聲,他的越先生是不是有點太卑微了? 這種話,他想聽,自己也可以……當面說的。 啊啊啊啊啊啊。 揪著頭發扯啊扯啊扯。 cao!控制不??!太他媽難為情了! 今天是個好天氣。 秋高氣爽,午后的陽光照耀地面,空氣干燥且清爽。 越城踏進自家庭院時,一眼就瞧見了蹲在家門口的一人一狗。他的手里還提著一個購物袋,里面裝著一只的魷魚…… 越城望向易南川,漆黑的眸底映出對方腦袋上那抹張揚又倔強的色彩。 走到易南川跟前,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剪短了,有些扎手,耀眼奪目的紅色被陽光染上淡淡的暖金。 越城低笑,輕聲說,“好看?!?/br> 易南川瞬間臉紅到脖子根,“這是個意外?!?/br> “我喜歡?!?/br> 低著頭,手指摳地面,“你喜歡就好……” 目光轉向坐在邊上咧著嘴巴晃著尾巴,努力為自己爭取新主人的丑小狗,唔,也不算小。 越城:“這是我們家的新成員?” 小聲的,“嗯?!?/br> “為什么不直接帶進屋里?” “怕把你家弄臟……” 越城糾正,“是我們家?!?/br> 易南川和他對視,點頭,“好?!?/br> 越城又問:“這是我的手機?” “啊?!?/br> 看見屏幕上的裂縫,頓了頓,笑,“你知道了?” 臉紅,“什么時候的事?” 越城彎腰,在他耳邊低聲說,“不告訴你?!?/br> 手臂一兜,把流浪狗挎在臂彎里。突然四腳離地的狗子有點緊張,但沒有反抗,尾巴瑟瑟然地夾住,小幅度地晃動討好。 越城抬了抬提著購物袋的手,“南川,幫我開門?!?/br> 易南川照做。 越城走進屋里,背對他換拖鞋,說,“我們先幫它洗個澡,明天再帶去醫院做個體檢?!?/br> “好?!?/br> 易南川望著越城的背影,腦子突然一熱,他突然很想哄哄越城,告個白也好,說說情話也行,他想讓他開心。 深呼吸,指尖顫了顫,腳趾頭也緊張地蜷縮。 “越城?!?/br> “嗯?” “我……”臉爆紅,結結巴巴,“就是,我……” 越城眼尾染上笑意,“我知道?!?/br> 惱羞成怒,“你知道個屁!” 立刻改口,“我不知道,你說?!?/br> 嘴巴張開半天,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最后,易南川目光一沉,自暴自棄,懦弱地轉移話題,“我們給狗取個名字吧?!?/br> “好,想起個什么名字?” 易南川眼巴巴地瞪著那條又臟又丑瘦巴巴的狗,耗盡理智極力把話題拖回正道,他本就染了一頭紅發,映襯得臉上的潮紅更加顯眼,睫毛顫了顫,易南川輕輕喊了一聲。 “老公?!?/br> 咚,狗子被隨手扔到地上。 越城上前攬住易南川抱進懷里,笑著應了聲,“在?!?/br> 易南川別扭道,“別自作多情,我叫我們家狗子的名字呢?!?/br> 越城一臉認真:“汪?!?/br> 憋不住,笑了,“既然你那么喜歡這個稱呼……就讓給你好了?!?/br> “嗯?!?/br> “那這狗以后就叫大黃,你別再跟它爭了?!?/br> “好?!痹匠怯H一下guntang的耳垂,“再叫一聲聽聽?!?/br> 易南川回抱越城,又喊了一聲,“老公?!?/br> 腳邊,大黃在新主人們的腳邊來回繞圈,爪子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歡快的‘噠噠噠’聲,興奮地嗷嗚嗷嗚狂吠。 真好。 易南川想。 他會緊緊握住這一切。 狗,金魚,小菜地,還有他親愛的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