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物間的門“嘭”一聲合上。

    四歲的宋念摔在地上，看著墻壁上搖搖欲墜的膩子隨著門的關閉猛地剝落，在地上摔成四分五裂的尸體。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叫了宋云一聲：“爸爸?！?/br>
    門后面傳來反鎖的“咔噠”聲，金屬門鎖將沒人理他。

    光線從墻壁上的狹窗上射入，照亮空氣中飛揚的灰塵，宋念撐著手從地上爬起來，在原地站了兩秒，怯怯地向前一步，輕輕敲了敲滿是斑駁油漆的木頭門，又喊了一句：“爸爸?”

    他側過臉，把耳朵貼在門上，隱約聽到一個陌生男人含糊的說話聲，宋云沒有回答宋念，而是用一種溫柔而甜膩的聲音和男人說話，像是打發的奶油泡。

    爸爸已經很久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過話了。

    宋念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毛，臉上的酒窩因為咬唇的動作淺淺地露出來，很快又消失不見。他的身體離開門板，有點難過地坐到地上，呆在一堆塑料瓶和鋁制易拉罐中間，悶悶地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們剛偷渡到這個星球不久，這間新租的房子很小，一個客廳兼并了臥室的功能，一個狹窄的衛生間，原本的廚房沒有安裝灶臺，空蕩蕩地擺著，被當成了一個小儲物間，堆滿了宋念撿回來的廢品。原本整整齊齊地堆成一個金字塔形狀，不知道什么時候全塌了。

    瓶子本身并不算臟，因為撿回來的之前，宋念已經在河邊洗過一遍了。

    他伸出腳，腳尖踩在儲物室中間的一小塊空地上，蹲下身撿起一只橫倒在地上的易拉罐，用指甲扣了扣上面印著廣告畫。

    宋念低下頭，在旁邊印好的說明里找到了自己認識的幾個，不太確定地念了念，把易拉罐瓶子扶好放在墻角，然后把地上亂七八糟的瓶子全部推到另一半，像是搭積木一樣，一個一個把它們擺好。

    這時，門外傳來的聲音變了。

    大人們的交談停止，那張老舊的床發出吱吱嘎嘎的呻吟聲，像是某種扭曲而痛苦的的尖叫。Omega的嘴里吐出粘膩的呻吟，像是掉在泥濘的地面上、將化未化的糖。

    宋念回頭望了望門板，呆了兩秒，把手里的塑料瓶疊在地上的塔尖上?？湛杖缫驳母共俊肮尽币宦暯?，他低頭把小手掌放到了自己的肚皮上。

    好餓啊。

    這不是第一次有alpha進他們家，但是今天的人來得格外早。男人敲門走進來的時候，宋云正從錢包里數出五枚一塊的硬幣，讓宋念去買面條。

    于是他沒來得及出門，就被匆匆忙忙地扔進了儲物間。五枚硬幣在褲兜里撞在一起，“當”一聲響。

    真的好餓。

    樓道里的公共灶臺正是最忙碌的時候，雜物間的小窗正對著那個方向，可以聽到外面人做飯的響動。

    水被燒開之后咕嘟嘟響，緊接著一陣“撲通撲通”的落水聲，像是餃子或者混沌，因為面條不會有這么大的聲響。宋云教他煮面的時候，手指粗細的干面條散在水里，迅速變軟，像金魚的尾巴上的骨扇一樣擺動起來，再加入兩片白菜，等到面湯呈現出淡淡的綠色，面條一圈一圈地翻滾起來，就能撈到碗里，倒上金黃色的香油、撒一撮翠綠的蔥末，再添一點醬油。

    碗沿碰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上個人端著飯走了。灶臺前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洗刷聲，灶臺上的火被重新點燃，宋念鼻翼微動，聞到了油一點點被加熱的味道。

    蔬菜和rou類在接觸到油面的一瞬間“刺啦”一聲濺開，鍋鏟的邊緣蹭過鍋底，“唰唰”響著，蛋白質、淀粉和油脂的氣味混在一起，在熟透之后交織成一種完全無法讓人拒絕的香氣。

    宋念壓眼巴巴地望著那扇小窗戶，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咽下一口唾沫。

    饑餓開始的時候，并不算有多難熬，但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就變成了一鐘折磨，胃像是被火苗燎過，鈍鈍地疼。整個腹部漸漸疼成了一片，像是夏天時他咯吱咯吱吞了一大碗冰塊之后的感覺。

    又熱又涼。

    宋念難受地曲起腿，抱著自己的膝蓋，把圓圓的腦袋貼在墻壁上。

    爸爸什么時候放我出去呢？

    他低下頭，看了看手里的幾枚硬幣，深沉地嘆了一口氣，把小腿往身體的方向蜷了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躺在了地上，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就不餓了。

    宋念餓著睡著，也是餓著醒過來的。

    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迷惑地揉了揉眼睛。眼前還是黑沉沉的一片，雜物間里所有東西的輪廓像是被暈染，扭曲成了故事書里的鬼怪和魔王。

    高處半拉的窗簾部被風吹得鼓起，像是一個披著斗篷的人，從窗戶漏進來的一絲月光打在布料上，描繪出一張扭曲的臉，帶著鐵欄桿的小窗戶在一瞬間變成了怪物張開的大嘴巴，連著嘴角都要裂開，把宋念整口吞下。

    他像炸毛的貓一樣猛地向后一跳，發出一聲驚叫，紅著眼睛，跌跌撞撞地砸把后背抵在了墻壁上，驚恐的下意識大叫：“爸爸！”

    門仍然一動不動地緊閉著，門縫里也沒有一絲燈光。宋念像一個被遺棄在黑暗的里的孤兒，沒有任何人理會他。

    四歲的小孩子，對于外界的恐懼有著小動般的本能，懼怕黑暗，懼怕饑餓，懼怕被父母拋棄。

    易拉罐的頂部變成了一張張人臉，被打開的開口成了一張張黑色的嘴巴，無數張黑色的嘴巴齊聲吟唱，朝他說話。

    沙沙——

    沙、沙——

    宋念踉蹌一步，鞋子尖尖在往前走的時候不知道踢中了什么，貼著墻壁累成的廢品小山轟然倒塌，無數張黑洞洞的小嘴巴朝他撲來。那一瞬間，宋念摔到在地，內心的恐懼和害怕，還有胳膊上傳來的疼痛讓他被嚇得腦袋發蒙，完全顧不上自己“要乖、要安安靜靜地等爸爸”的許諾，“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爸爸……爸爸……開門……嗚哇……爸爸……”他撕心裂肺的哭起來，白生生的死死貼在門背后，被擠得變形，他的小手在木門上用力的拍打著，哇哇大哭，求著爸爸來救自己。

    像一只被落在巢xue里的雛鳥，笨拙地撲騰著翅膀、張著嘴啾啾叫，提醒著父母自己還在這里。

    “啪”的一聲，門縫里突然亮起一道光。宋念猛地倒吸一口氣，正抽抽搭搭地哭著，就聽到木門口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很快，房子的大門被“嘭”一聲合上，室內安靜下來，有什么東西被重重的扔到了地上。

    “爸、爸爸……”宋念的手捏成小拳頭，下一拳還沒有落到木板上，雜物間的門就突然被拉開。他被籠罩在宋云的陰影里，逆光望著Omega的身影，下意識往前一撲，抱住了爸爸的腿。

    “嗚嗚……爸爸……我好怕……嗚……我餓，”他抽抽搭搭地哭著，小肩膀聳動，抬頭往上看，疑惑著Omega怎么不抱抱他。

    卻根本沒有注意到，宋云的眼圈是紅的。

    “爸爸，我們一起去買面條好不好，我好餓哇?！彼文罾薕mega的褲腳。

    這話像一句魔咒。

    在聽到它的一瞬間，宋云的眼底血絲密布，眼神里帶上了毫不掩飾的恨意，他突然伸手，掐住了宋念的臉，把小孩子擰得哇哇大哭起來。

    “哭什么哭！”宋云不放手，掐著他的臉，把小孩子往外猛拖：“就你一個餓，就你一個沒吃飯，都怪你！吸血鬼！”

    Omega猛地吸氣，一邊崩潰地大喊，一邊抽泣著哭了出來。宋念的哭聲鈍住，他包著眼淚的眼睛怔怔地望著宋云，撲騰的手腳僵在空氣中，看著晶瑩的淚水從爸爸的指縫間流出。

    “爸爸……”他伸出手，想要把自己的小手覆蓋在宋云的手背上，在堪堪要接觸到的一瞬間，Omega卻突然冷了下來，眼里像有刀刃和鋼針，直端端地刺在宋念身上。

    “都怪你?！監mega指責道。

    “要不是你，我根本不會這樣?！彼卧葡駛€完全沒有理智的瘋子，打開門，把宋念往門外推，“都怪你，吸血鬼！滾、滾??！”

    宋念的眼睛里全是不解和惶恐，像一只只會搜集松果的松鼠，卻突然面對了解方程這樣超出理解的嚴重問題。

    他只是害怕，因為宋云歇斯底里的咒罵和語氣里的憎惡而驚惶。

    宋念被推到了門邊，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知道宋云為什么生氣，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錯，更不知道爸爸為什么要扔了他。

    只是傻傻地叫爸爸，不停道歉，哀求著Omega。

    “嗚嗚……爸、爸爸！對不起……念念錯了……對不起……不要把念念扔了……我會乖乖的、會當乖寶寶……”

    宋云充耳不聞。

    宋念扒著門框的手指被殘忍的一根根掰開，宋云扯著他的衣襟，把他扔到了門外。

    “滾?！彼藓薜卣f。

    門再一次“嘭”一聲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