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原本在每個星期三傍晚都會去上一節鋼琴課，從六點上到晚上八點，這個習慣已經堅持了九年，幾乎從來沒有例外。但他今天實在是不太舒服，摸著額頭有些燒，老師便讓他提前回了家。

    祁衍背著自己的書包慢吞吞的往回走，到家的時候天才剛剛黑，他家住在一棟老式小區里面，在二樓，他有些艱難的爬上了樓，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將門打開，換好鞋后，他就聽到了里面不同尋常的動靜。

    一個黑影正從廚房閃出來，似乎要往哪里藏，看著那體型又不像是來經常偷吃的貓，把祁衍駭了一跳，下意識的按下了旁邊的開關，客廳里頓時亮了起來，那個黑影也無所遁形的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個看起來才十一二歲的孩子，身上穿著過長的T恤衫，明顯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衣擺上還沾了些油漬，他兩只手不太干凈，一只手上捏著吃了一個一半的包子，另一只手上還抓著兩個白白胖胖的包子。他看到自己被祁衍抓了個現行，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一雙眼睛里流露出一點倔強來，緊緊的盯著祁衍，嘴巴還在咀嚼著。

    祁衍愣了，他根本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畫面，空氣中還散發著包子的香味，他外婆做的包子是附近最好吃的，連包子鋪的都比不上，皮薄餡大，里面又包著上好的精細的rou，切的碎碎的，摻了一些蔥花，咬上一口，能從舌尖香到胃里，祁衍這樣胃口不是太好的人，一次都能吃上三個。

    氣氛有些尷尬，祁衍有些不好意思跟面前這個半大的孩子對視，仿佛錯的是他一般。倒是那個少年將左手上的包子吃完，便用冷冰冰的語氣問道：“你要報警嗎？”

    祁衍下意識的搖頭，他當然不會因為幾個包子而去報警，何況面前這個少年看起來這般瘦弱，寬大的衣服穿著都顯得空蕩蕩的，顯然是餓狠了，這讓他心里冒出一股同情來。少年有些奇怪的盯著他，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他表情有點兇，祁衍居然有那么點怕，往旁邊移了移，等意識到他是要離開后，又叫住了他，“你、你等一等……”

    少年看著他，“你后悔了？”

    祁衍道：“不是?！彼讨^暈的感覺，從抽屜里拿了個干凈的袋子出來，跑進廚房里。廚房的蒸屜上擺著很多圓鼓鼓的包子，每一個都顯得誘人，祁衍裝了五六個，又從自己的奶箱里拿了一瓶奶出來，一起遞到少年面前，“給你。你是爬窗戶上來的吧？以后不要爬了，很危險，你要是餓，就來找我，中午的十二點半，還有傍晚的六點鐘，我都是一個人在家里。哦，周三不行，我今天本來是要去練琴的?！?/br>
    少年沒有伸手接他的東西，而是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看著他，似乎懷疑他腦子是不是壞掉了。祁衍燒的臉色紅撲撲的，他皮膚原本比同齡人都要白皙很多，這樣一燒居然顯得很好看，特別是一雙眼睛，像是含著秋水一樣，竟有種脈脈含情的味道。他看少年不接，軟聲道：“你拿著呀?！?/br>
    少年這才將袋子接了過去，抿著唇什么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祁衍輕輕松了口氣，摸了兩片退燒藥吞了，趴在沙發上昏昏沉沉的睡了，直到外婆從店里回來才醒。他的燒還沒退，外婆帶他去小診所打了退燒針，晚上發了汗，第二天就幾乎全好了。

    祁衍那時候才十六歲，剛上高中，自從母親去世后，就跟外婆相依為命。外婆年紀剛滿六十，身體還算不錯，在附近的菜市場經營著一個副食品店，收入足夠養活祖孫倆。外婆是北方人，很會做面食，早餐給祁衍做了滿滿的一碗手工面條，上面鋪了一層切的細細的泡菜，還夾雜了一些碎rou沫。祁衍吃不了那么多，但知道外婆喜歡看他多吃一點，所以努力的在吃。外婆慈愛的看著他，突然道：“陽陽，我聽樓下的你陳奶奶說，樓頂新搬來一戶母子倆，那個孩子好像比你小四五歲，但一點都不聽話，挺愛小偷小摸的，聽說還會搶小學生的早飯錢，你出門的時候注意一點，記得鎖好門窗?！?/br>
    祁衍嘴巴里還含著面條，聽到外婆的話，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倔強的臉來，那個少年……從那天對方離開后，祁衍其實過后有很認真的檢查了一下家里，外婆是做生意的，經常有一些小錢就扔在抽屜里，還有一點金器是藏在柜子抽屜里的，并不難找，但都沒有失竊。

    所以那個孩子真的是因為餓了才爬進來偷東西吃的吧？

    祁衍叫他餓了就來找自己，但事實上這幾天他都沒有見過對方，家里也再也沒有被偷竊的痕跡。祁衍模糊的應了下來，外婆又問道：“你看到過他們沒有？”

    祁衍不是個喜歡撒謊的性格，所以輕輕點了下頭，“看到過?！?/br>
    外婆道：“我沒見過那個孩子什么樣，但看過他媽，臉上化的跟鬼一樣，穿的也很暴露，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好像還聽說經常帶不同的男人回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骯臟事的，該怪老鄧家，什么人都敢把房子租出去！”

    上了年紀的人愛絮叨是很正常的事，祁衍熟練的應付著，好歹將面條吃完了，總算松了口氣。他對那個少年的興趣并不大，他現在的人生目標是好好的讀書，考一個好的學校，然后找一份好的工作，供養外婆。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希望他能碰到一個不排斥他的身體的女性結婚，然后生一個或者兩個孩子。

    他的人生規劃的簡單明了，向來沒有想過會有什么意外。

    當天下午放學回來，祁衍又見到了那個少年。

    少年靠在墻角，渾身污跡斑斑，露出來的手臂上竟然還淌著兩條血線，出血量不多，但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往地上墜落，他本人又不采取任何治療的行動，也足夠讓人心驚的了。他的腳邊還躺著一個書包，書包顯得更臟，還扯開了幾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書本來。

    祁衍停下腳步，只猶豫了三秒鐘，就把人帶回自己家。

    祁衍家里很干凈，地板是木質的，直接坐在上面都可以。他讓少年坐了，自己彎腰將柜子最下面的醫藥箱拉出來。醫藥箱里的東西很充足，雖然酒精止血貼這些東西幾乎都沒使用過，但他跟外婆的性格都是那種有備無患的，所以一直都有買，過期了的藥品還會記得要處理掉。

    祁衍對于處理傷口這種事并不擅長，他在動手之前，略有點緊張的道：“可能會有些痛，你要忍著哦?！?/br>
    碘伏倒上去，少年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面無表情的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一樣。這就增加了祁衍的自信心，開始更流暢的為他處理傷口，最后將他的傷口都包了起來，才問道：“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少年不回答，突然用一種極其不信任的眼神盯著他，像是一頭隨時要發動攻擊的小獸一樣。祁衍有點怕，他為此覺得有那么點丟臉，畢竟自己比他大了四五歲，是不應該害怕對方的。但他確實有點怕，所以祁衍換了一個問題，“你餓了嗎？”

    祁衍繼承了外婆的好廚藝，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兩碗香噴噴的面條來，上面都臥了一個煎的金黃的荷包蛋。在把面條端上桌子的瞬間，祁衍聽到了少年肚子里發出響亮的“咕咕”聲，忍不住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來。他把洗干凈的筷子遞過去，淺笑道：“來，一起吃吧?！?/br>
    少年沒跟他客氣，接過筷子便埋頭吃了起來。

    他顯然餓狠了，餓狠了的人吃相就不會太好看，但也不太難看。祁衍忍不住盯著他看，這才發現他居然長得還算不錯，眉眼很英挺，鼻梁也很高，只是瘦，瘦的像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再加上眼神總是不太善，才讓人覺得不喜歡。

    祁衍吃的很慢，才吃了上面淺淺的一層的時候，少年已經將一碗面都吃光了，連湯汁都喝了個干凈，似乎沒飽，眼神又來盯著祁衍的碗。祁衍道：“還餓是嗎？我剛好吃不完這么多，你嫌不嫌棄我的口水？不嫌棄的話我分你一些?！?/br>
    少年道：“不嫌?！?/br>
    祁衍就分了一半給他，順帶連荷包蛋都夾進了他的碗里。少年看著荷包蛋怔了一秒鐘，很快夾起來三兩下的吃掉了。等他吃完，祁衍也終于差不多將自己碗里的面吃完了，他又從奶箱里拿了一瓶奶給對方，甚至還扯了一張紙巾遞了過去，“擦一下嘴巴?！?/br>
    少年接過紙巾，低著頭將嘴角擦干凈，祁衍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哦，我叫祁衍，祁山的祁，繁衍的衍，你可以叫我陽陽，這是我的小名?！?/br>
    少年抬起頭看他，目光從他的臉上掃過。祁衍長得很好看，皮膚白，嘴唇被油浸過，還紅撲撲的，能清楚的看到唇珠。

    少年道：“我叫賀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