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孤獨

    祈言住的是一梯兩戶的房型，可是自從他住進去后，就從來沒見過隔壁的鄰居。

    除了那天晚上，那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咳。

    然而也正是那一晚，他才知道旁邊是有人住的。

    那是一位深入簡出的鄰居，祈言很少見到他房間的燈亮起過，雖然他也只是從陽臺上瞥見的一點亮光。

    那邊總是安安靜靜地，除了偶爾擦過地面的腳步聲，和打火機在陽臺響起的聲音。

    他似乎總是一個人。

    但是沒過多久，某一天的早晨，祈言在睡夢中聽到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小孩哭聲。

    他迷迷瞪瞪的坐起來，望著對面的白墻，心里呢喃。

    原來還是一個父親啊。

    ……

    一個人的生活還是有些孤單了。

    雖然兩室一廳的房子在擺滿家具后并不顯空蕩，但是除了他自己和電視里傳來的歡聲笑語外，屋子里有時靜地讓人感到害怕。

    祈言經常睡著睡著就突然驚醒，然后打開床頭昏黃的落地燈，撫著肚子一直呆坐到天明。

    上學、回家，兩點一線的軌跡，從每月一次到半月一次的定期產檢，不能和其他同學一樣外出游玩，甚至都不能邀請別人來家里做客。

    冬天臃腫的著裝可以掩蓋住他將近八個月的孕肚，可是到了室內，那單薄的衣服什么都隱藏不了。

    他只能隔著一層網絡，和同學朋友簡短的聊上兩句，看著他們熱火朝天的說著他融不進去的話題，默默地羨慕著。

    每當夜深人靜，微信群也終于安靜下來的時候，對于祈言來說，又是一種難言的孤獨。

    學校終于開始放假，一批批學子滿臉洋溢著歸家的喜悅，拎著行李箱從校門走出。

    祈言和同學打了招呼，獨自一人回家。

    前幾天下了雪，空氣中都是淡淡的冰霜氣息。寒意滲骨，短短一段路，等祈言走回家的時候，腳趾都快凍木了。

    他打了一盆水，坐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泡腳。

    最近小腿有些浮腫，腳指頭也變得腫大起來，胖滾滾的，又笨拙又可愛。

    祈言用腳丫挑著水花，艱難的彎下腰用手輕輕揉按腫脹的腳掌，房間中一時水聲淅瀝。

    電視里傳來男女主笑鬧的聲音，不遠處的加濕器亮著暖色的柔光，安靜地噴吐出一層層水霧。

    水聲一下又一下，祈言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手上的動作慢下來。

    腦海中驀然回憶起，離越給他按摩小腿和腳掌的情景。

    他坐在沙發上，男人就坐在沙發的另一頭，抱著他的腿，從小腿肚到腳踝，再到腳背和腳趾，寬厚的手掌暖洋洋的，力度輕緩的揉按著小腿上的xue位。

    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握住自己的整個腳掌，常年握槍的指骨有些薄繭，在他細嫩的肌膚上滑過時，會留下點點戰栗。

    明明看上去那么冷厲無常的人，卻能毫不介意的抱著他浮腫到有些變形的腳，輕緩的揉按，陷在燈光下的側臉，溫柔又深情。

    不得不說，那個時候的離越，是讓祈言感到安心的。那種被人細心呵護著，照顧著的場景，哪怕在夢里，都會讓祈言感到異常的依賴和放縱。

    他很享受被人好好呵護溫柔對待的時刻。

    也只有那個時候，他對離越是全無戒心的，甚至還想頑皮的戲弄他，帶著一種孩子氣似得嬌憨任性。

    他在無條件的縱容自己。

    祈言一直都知道，甚至從清醒后，這種情緒愈發強烈，他知道離越要的是什么，可是卻始終都沒有給過他任何回復。

    直到現在，當他獨自一人時，卻又開始細細品味他們之間那少的可憐的溫情時刻。

    祈言緩緩躺倒在沙發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他真的可以么？

    有一道聲音在悄悄的問自己：你真的可以接受這個曾經傷害過你的男人么？

    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迷茫，比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還要讓他強烈的迷茫感讓他愈發慌亂無措。

    明明他離開小島，離開那個男人和孩子，是為了逃避，為了開始一段新生活，可是現在卻還是和離越牽扯不斷。

    明明他沒在自己身邊，結果他留下的“麻煩”卻丟給了自己。

    祈言看著自己隆起的孕肚，氣悶的撅起了嘴。

    “這個孩子可沒有你的份……”

    ＊

    學校放假了，暮向南要開車來接祈言回家。

    祈言現在的肚子就像揣了個小西瓜，哪怕躲在臃腫的冬衣下也依舊能看出不對來，所以他不能再擠公共交通了，暮向南開車接他是最安全的。

    在這之前，他又去了趟醫院，因為半月一次的孕檢時間到了。

    可是他去了才發現換了個醫生，這是個新面孔，他甚至都沒見過他。

    “醫院安排我出國，這幾個月我恐怕都回不來了，這位醫生剛從國外回來，醫術可靠，人也可靠，你就放心吧?！?/br>
    醫生臨走前還叮囑祈言放寬心，不要因為換了個人就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訴他，放心，他在圈子里很有名的，是我們醫院特聘回來的，給你接生而已，小問題，不要害怕啊?！?/br>
    祈言點頭應下，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這樣。

    這位新來的醫生雖然話不太多，但人卻很細致溫柔，對他的經歷和造成他懷孕的原因沒有任何好奇的地方，只是認真的檢查，語調柔和的詢問癥狀，很大程度上減緩了祈言的緊張感。

    孩子快30周了，在肚子里很活躍，醫生在做B超的時候笑了笑，“小家伙很健康啊?！?/br>
    祈言也笑了，手掌悄悄在肚皮側面摸了摸，安撫肚子里異?；钴S的小朋友。

    醫生用手碰了碰他的小腿，“水腫的有點厲害啊，晚上會抽筋么？”

    祈言抿了抿唇，輕輕點頭。

    因為抽筋被折騰醒的夜晚，簡直太讓人刻骨銘心了。

    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低頭寫診斷，隨口說了句，“如果情況合適，還是找個人給你按一按吧，會緩解點，你也能舒服些?！?/br>
    祈言頓了一下，眨了眨眼，好半晌都沒說話。

    醫生把筆收進胸口，對祈言微微一笑，“好了，孩子沒什么問題，你也很健康，回家后要注意身體，避免過多社交，你的身子吃不消的?！?/br>
    祈言點頭應下，穿好衣服，拿上報告和醫生道謝后就走了。

    醫生看著他離開，直到他關上門，房間內的另一扇門才緩緩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剛才還坐著的醫生站起來，將新鮮出爐的檢查報告遞給男人。

    男人坐在床邊，手邊還殘留著祈言躺在上面時的余溫，眼神落在那張四維彩超上。

    ——小小的孩子蜷縮著手腳，閉著眼，安靜的躺在那里。

    男人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指尖細細摩挲著紙張上，那稚嫩的臉。

    半晌，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聲。

    “你好啊，小家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