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南環島游

    元宵之后不久，英蓮便出城去住到饅頭庵，與惜春等人在一起。

    聽說她要去住在那個地方，沐雪元出門的時候，從德茂行出來，少不得驅策了那匹新買的蒙古馬，過去那邊探望。

    到了薛姨媽那里，先給薛姨太太請安問好，便去后面看英蓮，只見英蓮已經病骨支離，瘦成仿佛一副骷髏的模樣，不由得便一陣傷心，坐在她的床邊，悄悄地問道：“這一陣可有來過月事？”

    英蓮輕輕搖了搖頭：“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來什么，只等著一死罷了?！?/br>
    沐雪元聽了她這樣一句話，登時心頭一沉，勸慰道：“快不要說這樣的話，你也不過就是和我一般年紀，青春正好，哪里就說到死活上面去？這不是自己給自己念咒？你這病都是因為心懷不舒，所以才弄成這樣，如今那位五代十國的大奶奶已經走了，大爺也不鬧騰了，這房中清靜得很，你還不放開心胸養病，等什么呢？過一陣你好了，到我們家里去，新養了兩匹小馬，我們騎馬玩兒，林姑娘如今也能騎馬了?！?/br>
    而且騎術還不錯呢，已經能夠自己策馬來去，不必人跟著了，日常便自己騎馬往來海濱與木屋之間，有的時候也往別的地方串串。

    英蓮嘆道：“我如何能與林姑娘相比？林姑娘的病，才真正是從心事上得來，我這些年所經歷的，難道meimei不曉得不成？如今雖然說是不受拳棒，然而卻又妾不成妾，婢不成婢，只管躺在這里生病，像個什么樣子呢？太太自是菩薩心腸，平日里也不叫我做什么事，時常請了大夫來看病，然而我也曉得，這家業是日漸消磨了，太太整日為了大爺的官司奔波請托，回來又要看著我七死八活，豈不是更添煩悶？倒是不如就住到庵里去，或許靠著佛祖的庇護，消退了我這一番災厄，當年妙師姑不就是這般，自小多病，入了空門倒是漸漸好了?！?/br>
    沐雪元想了一想，道：“別的也就罷了，只是那里吃不得rou?！?/br>
    英蓮苦笑一聲：“這里就算是有魚rou，又哪里吃得下呢？倒不如吃些素凈的還好?！?/br>
    沐雪元笑道：“你到了那里也不要客氣，反正只是寄住，又不是真個出家，我得空兒便去看你，要吃什么就和我說，偷渡了rou饅頭給你?！?/br>
    英蓮雖然滿腔傷懷，此時也有點覺得好笑：“佛門凈地，怎是可以這樣褻瀆的？”

    沐雪元笑著說：“那班尼姑這等膠柱調瑟，于佛法上未免落了下乘，典籍上曰，魚是水梭花，雞乃鉆籬菜，豬則分明是拱圈薯，再配一碗般若湯，便愈發臻于至善了?！?/br>
    英蓮登時好奇起來：“是哪一本經典？”

    “?！?/br>
    英蓮微笑搖頭：“不想這些尼師和尚之中，也有這樣的行話切口?！?/br>
    沐雪元拿出一個布包，放在她的枕邊：“這是我們三人湊的一點東西，雖然瑣碎，料著或許是用得著的，那水月庵要買什么東西，畢竟不是出門就有的，倘若一時不湊手，倒是可以先拿著用用?！?/br>
    英蓮打開布包一看，只見里面是兩條手帕，兩條汗巾子，一根玳瑁簪子，一紅一白的兩塊香噴噴圓溜溜的洗臉皂，一個小小針線盒，另外有個繡花口袋，打開來里面滿是零碎金銀，還有些銅錢。

    這才真正可見姊妹知心，從前沐雪元便悄悄地問過，如今一個月多少月錢？自己答道：“家里已經這個樣子，我又什么事情也做不得，哪里還好領月錢呢？”她們猜到自己定然是短少銀錢，此時見自己要離了這里，庵堂清苦，便湊了這些錢來，讓自己心里也有個底。

    英蓮眼中不由得便滴下淚來：“與你們作了這一場姐妹，死也值了?！?/br>
    沐雪元笑道：“可別這么著，大家都要好好地活著。后日只怕不能送你了，我們一定盡快去看你?！?/br>
    沐雪元離了薛姨媽那里，回到家中，進入空間，黛玉剛剛一個人騎了馬從海邊回來，沖著沐雪元便抿著嘴笑：“今兒可又看到了三姑娘的骨佩成精?！?/br>
    沐雪元便笑：“顰兒又看到了那海豚？”

    黛玉笑道：“可不是么，好有趣的，從前哪里能夠想到世間有這樣的怪魚，可見里面那許多珍奇古怪，倒未必全是杜撰，不知是哪位高人登山越海，到了那遙遠殊方，看到這些，便記了下來，后人不知，只當傳說故事來看?？上Я宋也粫?，否則倒是可以畫一幅海景圖出來?！?/br>
    這時紫鵑也回來了，聽到最后兩句話，便笑著說：“幸好你不能畫，否則定然畫了出來，給人家看到，問‘都是哪里看來的？’你可怎么說呢？”

    黛玉咯咯樂道：“我只說是夢里見到的便是，人家夢里還游仙呢，我夢個海魚，已經很是世俗的了?！?/br>
    沐雪元一眼便看到紫鵑懷里抱了一顆表皮黑褐色、皮球大小的果子，便問道：“紫鵑，你手里拿的什么？”

    紫鵑笑道：“我還想問你呢，你這么多年以島為家，這是個什么果子？好吃嗎？”

    沐雪元左看右看：“我真的是不知道啊，像那些芒果荔枝倒是都曉得，反正從前也見過，這個卻是稀奇。不過空想也是無益，不如先切開看看?！?/br>
    黛玉對此也很有興頭兒，三個人便在書桌上用刀將那果子切開兩半，只見里面乃是柔軟的白色果rou，紫鵑脫口便說：“好像棉胎！”

    黛玉用手指戳了戳：“有點像是榴蓮，卻比那個絮，也干燥許多，而且氣息也不同，這個是淡淡的清香之氣?！?/br>
    沐雪元干脆用指尖挖了一點點，放在舌尖舔了舔：“有點甜絲絲的?！?/br>
    黛玉連忙攔她：“怎么就往嘴里放？知道有毒沒毒？”

    紫鵑笑道：“應該沒什么毒性，我看到有野豬咬開一個，正在那里吃呢?！?/br>
    沐雪元一聽這話，便又挖了一點來嘗，一邊嚼著一邊說：“這果子太粉太干，這樣吃不是很好吃?！闭f著，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不如放在火上烤烤？”

    紫鵑登時便笑了：“又胡鬧了，哪里有烤果子的？”

    黛玉笑道：“你休要管她，反正這島上千奇百怪的，或許這果子真能烤著吃，也未可知，反正是她出的主意，縱然實在吃不得，也是她自家消化?！?/br>
    沐雪元笑著說：“若是難吃，我便拿去給小花它們?！本褪悄且蝗何迥_豬。

    于是沐雪元生起了柴爐，一邊烤著那果子，一邊與黛玉紫鵑說起英蓮那邊的情形：“瘦得愈發脫了形，在那庵堂里整天蘿卜白菜的，更難彌補了，雖然那邊倒是清靜，然而也著實清苦?！?/br>
    紫鵑道：“我們這里還有幾條海參，倒是可以給她拿了去，只是不知在那個地方，好不好煮海參粥的?！?/br>
    黛玉道：“只說是人參便罷了，這便是‘山水有相逢’，一個山上的，一個海里的，本來也差不多兒?！?/br>
    沐雪元笑道：“還是顰顰有學問，連這個都能闡釋得通，過幾天去那邊，便給她送去?！?/br>
    紫鵑這時指著那爐火之上：“不好再烤了，現在只怕就熟了，不要烤焦?！?/br>
    沐雪元此時也聞到了香氣，便將那竹簽插著的果塊撤離了火，吹了一吹，待到那熱度降了下去，送到嘴邊小心地咬了一口，細細地咀嚼了，霎時眉開眼笑：“好吃，這就是樹上結的糖饅頭??！”

    紫鵑黛玉一聽，連忙也各自穿了果rou，放在那火上烤，幾分鐘后那香氣nongnong地溢散出來，兩人一嘗，“果然是好！這便是‘天生一種面果子’，以后倒是很省了種麥子，只將這果子烤來吃便了?！?/br>
    要說這燒烤一途，據說本來是源自山野，從前榮國府中向來少有這樣的吃法，尤其是這樣的明火燒烤，從前在蘆雪庵烤鹿rou的時候，寶琴便說“怪臟的”，因為難免有炭灰落到rou上，湘云平兒倒是不在意，不過也是頗以為是豪爽之事，名士風流一類，可見還是比較稀奇的，然而如今來到這海島之上，過了這么些時間，不要說烤牡蠣，還曾經烤過包子，因此這烤水果饅頭也不算什么特別怪異的事情了。

    沐雪元本來是歪著頭在想，這時總算想了起來：“是了，這個叫做面包果，說是南洋那邊的人不種稻麥，日常多是吃它，這果rou倘若曬干磨成粉，便是和面粉差不多，只是比那些麥子面粉甜些個，若是懶得磨粉呢，便蒸煮或者煎烤來吃，也是一樣，紫鵑你快說，在哪里找到的這種果樹？那邊到底有多少棵？只怕我們今后真的不必再種麥子，倒是省了一種勞力，講真如今這里添的又是馬，又是狗，也很有些忙不過來，正想削減一下?！?/br>
    紫鵑說道：“我今兒信馬由韁，往林子里面走，大概一個時辰，便看到這處地方，到底有多少棵樹，其實也不太記得，總有幾十棵吧，回頭我們仔細再認認路，把那地方在圖上標注出來，以后就是一處天然的麥倉?！?/br>
    黛玉點頭：“很是應該，說起來這島嶼之上，我們雖然住了許久，卻竟沒有好好游過，便有些什么東西也不知道，我想著此時外面仍是不住地下雪，寒天少有客來，這里面的天氣倒是逐漸開始轉暖，不如趁此機會，環著這島子仔細查看一番?！?/br>
    沐雪元立時拍手笑道：“好主意，要說那密林深處，不是很容易探訪，我們沿著海灘來個環島游，倒是不錯，先把日常要用的東西都放在外間房子里，夜間就歇在外面?！?/br>
    于是第二天，紫鵑與沐雪元先去尋找前一天發現面包果樹的地方，這一回便很是費了些力氣，好不容易找到了，只見那邊間錯連續地望去，哪里只是幾十株，錯錯雜雜倒是有一兩百株在那里，這還是眼睛里能看到的，遠處延伸的還不知有多少，就這目前的面包果樹，樹上結滿果實，那果子有青有黃，還有像昨天的那種深褐色，剛結果的尺寸如同柑橘，將長成的便彷如足球。

    沐雪元登時便蹦了起來：“太好了，這一棵樹的果子，就很夠一個人吃的，這么多樹，倒是能支撐上百人的生活?！?/br>
    紫鵑笑道：“你看來又想要賣面粉了?！?/br>
    沐雪元笑著說：“我不過就是這么一說，生意還是以海參鹿角為主，這兩個值錢，也不用大筐小筐地背出去，惹得人家大眼小眼地看?！?/br>
    如今海島經濟也轉變了方向，春秋天捕撈海參扇貝，冬季里便在林子里灑下誘餌，坐等著迷鹿，若有吃了魚藤誘餌睡倒的，除非是正饞鹿rou，否則往往也并不宰殺，專門要那頭頂的兩只鹿茸鹿角，夏季里酷暑天便休息了，出海也不是為了賺錢，只是打撈一些海鮮來吃，比較輕松。

    將這路線仔細記錄了，又爬樹摘了幾個大面包果，每個都有二十幾斤重，夠兩三個月的面食量，兩個人這才往回走。

    沐雪元一邊走一邊笑嘻嘻地抱怨：“好jiejie，你怎么不早一點找到這個地方？麥子剛剛種進地里呢，你早幾天尋到這林子，我們兩個也不必那樣辛苦種地?！?/br>
    紫鵑笑道：“沒拖到明年這時候才見著，就算不錯，否則又要多累一年。你在這里這么多年，都沒有找到，卻要拿捏著來怪我?！?/br>
    沐雪元笑著說：“我與jiejie其實是一樣的，雖然曉得這處地方多年，究竟不方便探索，所以也生疏得很?！?/br>
    第三天大半天的時間，沐雪元三人準備了長途旅游的應用之物，都放在外面房屋里，多是些米面菜rou之類，因為綠葉菜不好久存，這一次出游，大概總得十天半月，所以只少少存了一點青菜，其余多是蘿卜馬鈴薯，還有雞蛋和凍rou，其它的沐雪元想著，路上再釣釣魚，撈一些貝類海菜，也就差不多夠了。

    于是第四天的早上，海島三客從木屋中起了身，洗漱之后吃過早飯，沐雪元到外面院中尋看有沒有從門縫中遞了信來，見沒有，便回到房中，又進入空間，三個人便每人騎了一匹馬，紫鵑和黛玉抱著那兩條小狗，沐雪元最后查看了一下那些動物，這一陣都先放養吧，圈出好大一片場子來給它們，也堆積了許多食物，豬羊原本都是野生，應該問題不大，家禽類的……萬一死傷慘重，就再買吧。

    于是騎行環島游正式開始，主要是沿著海灘繞行，中途有時也到那林中尋幽覽勝一番，看看那里有什么特別的植物或者動物；有時黛玉來了興致，便要沐雪元到外面取了琴進來，自己坐在沙灘邊，將古琴橫在膝蓋上，便對著那大海撫琴一曲；午間往往就是在沙灘上支起一個鍋子來，在樹林里尋了些枯枝，便煮起一鍋海菜羹，羹湯上還漂浮著白瓣黃蕊的小花。

    黛玉坐在海邊石塊上，喝著這碧綠的菜羹，只覺得胸中無比清爽，想著都說神仙廚房里烹調的乃是靈芝，最是清靈潔凈的，大概便是這般滋味吧；舉目四望，只見天際云海相接，海面澄凈如同琉璃，一無雜質，此時海上十分平靜，遠方騰起一團霧氣，放眼望去煙水茫茫，當真如同畫卷一般。

    黛玉嘆道：“從前常厭人世污濁，到了此處，只覺得天海一片純凈，那觀音選擇了南海來居住，想來也是為了這般風景?！?/br>
    沐雪元點頭：“這?；ú松L的地方，海水都是極為潔凈的，若是有了什么臟污，海菜便不能長了，所以倒是不必擔憂這里的蝦蟹有毒?！?/br>
    黛玉：……每次一聽你說話，我就感慨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