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碧海潮音
第三十七章 碧海潮音 蒜市口這邊這一場風波,黛玉沐雪元那邊并不曉得,此時已經到了臘月,要準備過年了,小小的院落之中倒也并沒有添置太多東西,只是沐雪元從外面扛回一塊大木牌,來到門首,便拍打門環,過了一會兒,里面有人出來開門。 紫鵑從里邊打開門來一看,只見門前除了沐雪元,還有一個破爛頭巾包頭的婆子,正在兜售著什么,沐雪元已經將那木牌放在一邊,掀起那竹籃上蒙著的藍布一角,往里面看,一雙眼睛賊亮賊亮的,紫鵑便笑道:“是什么稀奇物事?連你都稀罕成這樣?!?/br> 不等沐雪元答言,那婆子擠著眼睛,神秘兮兮地便說道:“姑娘,大好東西,你若是看了,保準也喜歡,只是這罕物兒不是可以在外面隨便看的,不如到屋子里看吧,免得站累了兩位姑娘?!?/br> 沐雪元笑道:“正是,拿進去慢慢地看?!?/br> 紫鵑撇嘴道:“罷了,不要進來,這般鬼鬼祟祟,定然不是好事?!?/br> 那婆子連忙賭咒發誓:“好姑娘,這是好東西,好東西,我一大把年紀了,怎么會騙人?平生不做虧心事,千萬信我老實人?!?/br> 紫鵑笑了:“我是‘曾著賣糖娘子哄,至今不信口甜人’?!?/br> 正在這時,只聽一個清越的聲音在院中裊裊響起:“這樣冷天氣,便讓她進來喝一盞熱茶罷了,只管羅唣什么?” 那婆婆聽了這話,便如同拿了圣旨一般,連聲說道:“是極,是極,買不買的沒關系,給我老婆子一碗熱茶,便足感厚情?!?/br> 然后便從紫鵑身邊縫隙往里面擠,紫鵑沒有辦法,只得側身讓了她進來,這時沐雪元扛起那一塊木牌,笑嘻嘻也走了進來。 紫鵑關了門,四個人同到廳中,紫鵑倒了一盞茶給那老婦人,那頭發雪白的婦人接過茶碗,手上給那熱氣騰騰的瓷杯一捂,滿臉的皺紋登時愈發堆積起來:“好茶,好茶,我凍了這大半天,可暖和一下,否則把我老婆子都凍僵了,姑娘們真的是慈悲為懷,佛祖定然保佑的?!?/br> 那老婦人一邊喝茶說話,兩只眼珠子一邊滴溜溜地看。 黛玉雖然放了她進來,卻并不去看她那籃子,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閑話:“婆婆貴姓?今年高壽了?” “哎喲我哪里稱得上是貴姓,我姓袁,你叫我袁婆婆就好,今年六十八了?!?/br> “你這樣的年紀,這么大雪天還出來,家里人怎么放心得下?” “看姑娘說的,我們哪里像姑娘們這樣的好命,看幾位姑娘的面相,天生就是過好日子的,我家里早就沒人了,本來有個閨女,后來害急病死了,也沒留個一男半女,姑爺另找了人,我這丈母也當不成了,前幾年我男人也死了,就剩下我光桿一人兒,倒是無牽無掛?!?/br> 紫鵑揭開蓋布,向里面看了一眼,一臉的莫名其妙:“這是什么?若說是搗衣的棒槌,也太小了點?!?/br> 那袁婆婆登時樂得前仰后合:“我的好姑娘,果然是素來嬌養的,認不得這個,我看那一位倒是還曉得的,見聞很廣的了,難怪扛個牌子在外面走?!?/br> 沐雪元抿著嘴笑,紫鵑便轉過頭來問她:“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沐雪元:成人用品。 “就是閨房之中取樂的啊?!?/br> 紫鵑愈發懵懂:“到底是什么?別這么玄玄乎乎的,你向來直爽,這一次怎么不明白說話?” 沐雪元笑著貼在她耳邊便說了幾句,紫鵑登時便緋紅了臉,一把將手里的東西丟下,啐了一聲:“呸,還當是什么好東西,原來是這個,快丟了出去,這老mama子也請出去吧。顰顰千萬別看,不是好物件?!?/br> 袁婆婆坐在那里,拍著大腿,樂呵呵地:“姑娘啊,反正沒外人,你害羞給誰看哩?不就是個角先生?你們年輕的姑娘,用不著這個,不過是先見識見識,我這東西都是給那些夫人太太們預備的,或者是丈夫遠行在外,或者是一家之中許多個女人,還有那持齋守戒的師傅們,雖然是‘存天理滅人欲’,然而見天兒的滅這個滅那個,也滅不過來啊,有些事情想滅也滅不了,若就這么壓制著,反而弄到更歪了,大禹治水不也是說,‘堵不如疏’?所以倒是合乎王統的正道……” 這老婆婆搖頭晃腦,洋洋得意,信口開河,到這時連黛玉都已經是半懂不懂,拿帕子捂著臉,道:“這老mama瘋了,快請出去吧?!?/br> 那紫鵑和沐雪元便來推袁婆婆,沐雪元攙著她起來,笑道:“婆婆這茶喝完了,也該暖和過來了,快忙你的去,省得耽擱了生意?!?/br> 紫鵑將那籃子便塞進她的懷里:“婆婆拿好了,路上都是雪,走路小心?!?/br> 袁婆婆一手提著籃子,另一只手緊巴住門框,扭著頭對著里面說著:“姑娘們聽我一句,再聽我一句話,我這些日子看著,這里邊兒沒有男人,就你們姐兒幾個,雖然這位大姐兒高高大大的,畢竟不是男子,人家琢磨出門道兒來,難免惦記,倒是好該養兩條狗才穩當?!?/br> 沐雪元和紫鵑一聽這話,頓時也不急著請她這大神快走,便問道:“婆婆家里有狗要賣?” 袁婆婆見這話中有了縫隙,便順了一口氣,從從容容笑道:“啊喲喲,我老婆子這一張嘴還養不過來,哪里還能養狗?實在是我認得的一位太太,哎唷可真的是好人啊,她家老爺早沒了,這些年孀居在家里,幸好兩個兒子倒還都出息,她便安心地吃齋念佛,惜老憐貧,那可真是‘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照燈’,家里的貓兒狗兒成群,就都那么養著。雖然她倒是不差錢兒,終究兜攬不過這么多生靈,整天鏟屎,丫頭小子們也抱怨,所以就想送一些出去,托我給她尋覓慈善可靠的人家,將這些活物托付了,雖然不過是玩意兒,畢竟是一條命,若是不講究的,本來也無所謂,哪里找不到個人承攬?只是到家里便弄到鍋里化作了rou湯,所以特意讓我幫她細細地尋覓,找那真心愛養的,她也不要錢,直接便送了給人,所以我想著姑娘這里既然要狗,不如我便與那邊說了,帶兩條來給姑娘們先養著?!?/br> 紫鵑心中便是一動,放松了面色,笑著問:“雖然如此,像你說那位太太是極愛惜生靈的,她又不認得我們,未必這樣信任,肯送狗給我們?!?/br> 袁婆婆愈發得意:“若說這個,姑娘盡管放心,那太太與我多年相知,我過去一說,她沒個不答應的,她那里頗有幾條守門狗,就要了那狗的崽子,帶過來養,這樣從小養的,跟主人親,貼心?!?/br> 黛玉也是心動:“既然這樣,便托mama帶了來吧,mama定然會給我們選好的?!?/br> 袁婆婆眼見這一樁事情兜攬成了,登時笑瞇瞇的:“姑娘放心,定然挑那肥壯的送來,她家養的這些貓狗,本來也干凈靈秀,姑娘看了定然喜歡的?!?/br> 沐雪元想了一想:“不拘雌雄都無所謂,只是不要弄一只母的一只公的便好?!?/br> 袁婆婆聽了登時高聲大笑:“這位姑娘是個深謀遠慮的,可不是如此?那秋太太的煩惱就是起在這上面,我這就過去給姑娘們挑狗去?!?/br> 黛玉道:“這里有點心,嬤嬤拿幾塊去?!北氵M臥房拿了幾塊椰子糕,用潔凈的干荷葉包了,送出來給那婆婆。 等到袁婆婆終于走了,紫鵑便埋怨沐雪元:“都是你,什么好東西,明知道是一些邪物兒,還把人往家里領?!?/br> 沐雪元笑道:“不是也找到了地方領養狗?” 既然是富家太太的狗,別的且不說,衛生狀況能好一些,那滿大街上倒是跑的有野狗,不要錢,只是不敢往家里領,怕有寄生蟲,那身上沾的細菌病毒定然也多。 此時黛玉已經恢復了素日神情,道:“那匾可得了?” 沐雪元笑向墻角一指:“可不是就在那里?剛一直說著那事,就給忘了,此時可該掛起來了呢?!?/br> 于是紫鵑搬過梯子來,沐雪元登著上去,量著水平線釘了掛鉤,從下面接過那板材來,便將匾額掛了起來,紫鵑搓著手在下面看著,只見那原木厚板上鐫刻著三個墨綠色龍飛鳳舞的大字:潮音閣。 紫鵑便笑:“從今往后,咱們這宅子也是有名目的了,這三個字與‘瀟湘館’倒正是一對兒,那瀟湘館中每當風吹起來,淅淅沙沙地,也仿佛下雨一般,反正都是水?!?/br> 黛玉噗嗤一笑:“你說個‘海雨江云’便罷了,還什么‘反正都是水’?!?/br> 出自蘇東坡的“江云漠漠桂花濕,海雨翛翛荔子然”。 沐雪元也笑,下了梯子又看了兩分鐘,端詳欣賞夠了,便說道:“外面冷,且先進去暖一暖吧,那阿婆去帶狗,沒這么快過來呢?!?/br> 紫鵑笑道:“誰是為了等她呢?不過可是該進去了,這匾橫豎跑不了,開春再慢慢欣賞也是一樣?!?/br> 三個人于是便進入了空間,在木屋之中攏起火盆,不多時便暖了起來。 要說雖然如今有一個單獨院落的居處,隱私保護加強了,只是為了這進出空間,仍然有些不便,十分小心,倘若是三個人都進入,也就罷了,但凡來人,便說恰巧都出去,若是有一兩個人在外面,那進出空間的人便是在一個廂房之中轉換,倘若有人在外面拍門,里面便放一個花瓶在那廂房桌面,當做暗號,然后從外面將門帶上,等來客走了,才將花瓶拿走,免得兩邊一下子撞上了,簡直好像地下黨接頭的一樣。 傍晚的時候,沐雪元鑿開一只椰子,取出椰rou來,又宰殺了一只雞,將雞塊與椰rou椰汁一起放在鍋里,又添了一些水,加了黃酒姜絲和鹽,便開始燒了起來,最后起鍋裝入餐具,那盛器也頗為特別,乃是椰殼罐,比椰殼碗要高,仿佛一個小型瓦罐的形狀,專門就是用來盛裝這樣的椰子燉湯。 黛玉捧起椰殼罐,喝了一口雞湯,抿嘴笑道:“世人都講美食美器,其實那般瑪瑙水晶的盤碗固然剔透美麗,這樣的椰殼缽卻也別有一種淳樸天然的風情,像是這樣世外隱居一般的處所,若是用那些金玉之類,反為不妥,不是因為那些東西不夠精美,只是不合這里的場景,餐具不在貴重,只要見景生情?!?/br> 沐雪元笑道:“回頭便給顰顰磨墨,趕快寫一篇椰缽賦?!?/br> 黛玉也笑:“我不費那個腦力,這些年想的夠多了,讓我把這腦子也先放松放松?!?/br> 紫鵑和沐雪元都笑:“正是,可該好好歇一歇,把那頭上的緊箍咒松開了吧?!?/br> 第二天中午,那袁婆婆便用一個竹籃,送了兩只小狗崽過來,毛茸茸奶黃色的小狗,剛斷奶沒多久的,此時站立在那里,歪著頭望著人,憨態可掬,沐雪元一看,這狗自己認得,乃是著名的中華田園犬,如今這毛色,長大了就會是“地主家的大黃狗”,好好調教一番,很能夠出力,絕不能培養成寵物狗。 黛玉在大觀園中雖然不親動物,頂多是逗一逗廊前的鸚鵡,此時卻覺得那小狗有趣,便抱了一只在懷里,用手摩挲著它那柔軟的茸毛。 沐雪元笑道:“這一下可有的玩兒了,讀書累了便拿它開心解悶?!?/br> 這一回乃是辦的正經大事,袁婆婆便坐得愈發安穩從容,高高興興地吃著熱茶和點心,一邊與她們胡謅著,講的都是她串東家逛西家的這么些個見聞:“……姑娘們別嫌我這老婆子風言風語,雖然是這深宅大院之中金尊玉貴地保重著,外面的事可也得知道些,閨女在自己家里,都養得一身仙風玉骨,仿佛世外的人兒一般,清潔高貴,到了外面,可是不同了……” 黛玉一笑:“嬤嬤說話倒是有些文章,原本也讀過書么?” 袁婆婆哈哈直笑:“不敢不敢,我老頭子原來是茶館里說書的?!?/br> 沐雪元笑道:“只怕你這剛口也不差于老爺爺?!?/br> 說了一陣外間的新聞,那婆婆差不多要走了,紫鵑便拿了幾十個錢給了她,額外還拿了幾只包子給她:“剛剛蒸得了的,嬤嬤不嫌棄,拿去吃吧?!?/br> 袁婆婆笑瞇瞇將那包子揣在懷里,說著打趣的話:“好大白面包子,多謝姑娘了,姑娘們說話帶點南邊的口音,這包子的個頭兒倒好像正宗的山東包子?!?/br> 黛玉在一旁倚著桌子笑道:“我們這一位就是這樣,吃螃蟹不耐煩吃小螃蟹,包包子也要包大包子,算是刀俎豪客?!?/br> 沐雪元樂得前顛后顫,要說別的倒也罷了,包子自己確實是偏愛大個兒的,從前榮國府有豆腐皮的包子,將蟹rou蝦rou等切成末,加姜蓉筍尖調和成餡,然后包在小小的豆腐皮里,成一個兜子樣,用麻線收了口,在鍋里蒸熟之后再去掉麻線,這個時候包子已經定了型,不需要線頭捆扎著了,確實十分玲瓏,為了這樣包子,之前怡紅院里還鬧過一場,不過那包子雖然精致,自己卻總是覺得那樣太過秀氣斯文,不很過癮,仍是鐘愛這種大個兒的白面包子,萱萱騰騰的,餡料也不用那么細致講究,就是豬rou末便好,七瘦三肥,再加一點細切的蘑菇青筍或者豆皮之類便好,今兒的這個便是蘑菇豬rou包。 要說今兒早晨自己殺豬,黛玉還有些不忍:“長得這般靈巧,看它素日在山間,用嘴拱著地走得有趣,倒好像長了五只腳一樣,皮毛又是這樣黑白分明,溜光干凈,著實令人舍不得,尤其當初它還小的時候,多么惹人憐……” 當時自己便連忙將黛玉推了出去:“顰顰在外面這房中守著火盆看雪吧,這件事由我們來辦,等一下吃包子,可不要再這么多感想了?!?/br> 送走了袁婆婆,三個人見今天的事情差不多了了,估計這一天除非急事,不然沒有人會過來,便相攜著進了空間,沐雪元便出去折了一些柳條,要編成籃子給那兩只小狗做窩,三個人便由編籃子的手藝說起: “這還是當初和鶯兒學的,自從那年園子里各人分管一攤,便是折個柳枝兒,也如同做賊似的?!?/br> 紫鵑便道:“也真虧了她們,但凡得了分派的,便如同得了萬世的基業一般,厲害得不得了,看著誰都像是禍害的賊?!?/br> 黛玉笑道:“卻也難怪她們,我從前本也不理論這些,只是如今看看這島子,又怎能不感慨呢?從前我看到雪元又是稻香村,又是小廚房,如同蜂兒采蜜一般,到處飛飛點點,只當是為了玩耍,哪知卻是學了這樣一身本領,原來編花弄草都是文章,世間處處細小事情皆可鉆研的,研究得精深了,便是學問?!?/br> 紫鵑噗嗤一笑:“顰顰這話倒有些寶姑娘的腔調,不過卻也真別說,雪元還真的是全掛子的武藝,虧了她之前那么多年的好謀劃?!?/br> 沐雪元笑道:“紫鵑jiejie如今也會下水游泳了呢,趕明兒我們一起出海撈螃蟹。話說寶姑娘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啊?!?/br> 黛玉點頭:“不在三月底,就在四月初,讓人感覺有點慌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