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龜壽蛋
第十八章 神龜壽蛋 三月二十二這一天,沐雪元與閔二娘又去德茂行送菜,那張掌柜見著了她們,便道:“沐大姐兒,你該想個別的法子了,眼看著這菜蔬一批批都快成了,半個月之后你再送菜來,我們便不能收了,你曉得我們這里專賣一些新鮮玩意兒,取的就是這個差價,若說單純賣菜,街上有的是,雖然是大家有交情,也不能不顧生意?!?/br> 閔二娘的面上登時便掠過一絲驚慌的神色。 沐雪元卻不慌不忙,揭開竹筐的蓋子,道:“大爺看這個龜蛋,可怎么樣呢?” 張德芳一聽,登時便是一陣驚奇,探過頭來看:“真的是烏龜蛋?” “千真萬確,倘若不信,將這蛋埋在沙子里,過一陣便孵出小烏龜來,只是到那時那蛋便吃不得了,卻不能怪人?!?/br> 張德芳拈起一只蛋來,見那蛋乃是長橢圓形,竟仿佛一個放大的米粒形狀,與一般的雞蛋鵝蛋確實不一樣,與鳥蛋也不同,單從這外形來看,也是比較特別的了。 張德芳想了一想,道:“你這幾只蛋,今兒先放在我這里寄賣一下,若是好賣,我后面便訂了你這個,正巧替了蔬菜?!?/br> 沐雪元連忙道謝:“多謝大爺?!?/br> 張德芳轉頭看了看她,一笑道:“都是常來常往的了,還叫什么大爺,你只管和她們一樣,叫我掌柜的便了?!庇植皇悄堑葲]本領的人,這沐家姑娘可是個有門道的,所以自己很不用她這么自謙自抑地過度恭敬。 沐雪元笑著說:“全靠掌柜照應?!?/br> 兩個人走出德茂行的大門,閔二娘惴惴地說:“雪姐兒,倘若張大爺不肯收那烏龜蛋,我們可怎么辦?” 沐雪元笑道:“那有什么,就自己挎了籃子賣唄,雖然如今開春了,雞蛋的價格落了下來,我在那市場上問了,一斤也要二十五文,每天賣個十斤八斤的,也夠生活的了?!?/br> 最重要的是不花本錢,直接在海灘上找海龜蛋便好,如果是在后世,挖海龜蛋是違法行為,為的是生態保護,可是如今這巨大的島嶼之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自己也不是全挖絕,每一窩總要留下幾只的,為的是基因多樣化,這個時候海龜已經開始繁殖,月夜之下可以看到一只只雌海龜乘著波濤,爬到沙灘上來,扒出沙坑在里面產卵,沐雪元感覺,也頗為有詩情畫意的了,若不是為了喝雞湯,自己倒是不用養雞的,不過這樣也好,烏龜蛋雖然不少,自己能不消耗還是不消耗的好。 閔二娘聽她說得篤定,這才放下心來,僵硬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雪姐兒這樣說,我就安心了。我本來想著,就在這一陣賃下一間房,除了給姑娘幫手,自己也尋一些漿洗衣服的活計,我這樣居無定所,有什么事情,人家也不敢托我,只怕姑娘這里有變故,若是不穩,我便等一等再說?!?/br> 沐雪元笑著說:“不用等,提籃叫賣也能過,你現今就賃了房子便好,雖然是冬季已過,馬上到夏天了,住在房子里,洗個澡之類的也方便些,你什么時候租好了房子,叫我過去看看?!?/br> 閔二娘連連答應。 到了第二天,沐雪元又去德茂行,便見張德芳樂呵呵地,沖著自己說:“沐大姐兒,居然還行,你今兒可又帶了那龜蛋來?我如今便與你定下來,一斤五十文,你每日供給我十斤,這可比你賣菜賺得好,你可不要再賣給別家?!?/br> 沐雪元連聲道謝,保證不向別處賣,其實究竟也沒有那么多蛋。 從后門出來,繞到前邊,卻見那門前擺了個牌子:神龜壽蛋 十文一只。 沐雪元登時便笑了出來,這可真的是能扯啊,跟后世的健康食品一樣,都是賣的噱頭,要說這樣的蛋,本來也不是普通市民吃的,都是賣給富貴之家,那些人才有錢,也有這個追求新奇的心思,就好像薛蟠之前過生日,別人給他淘弄的“這么粗、這么長粉脆的鮮藕,這么大的大西瓜,這么長一尾新鮮的鱘魚,這么大的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熏的暹豬”,是凡新鮮樣式的便容易超額溢價,熙鳳那一次和劉姥姥說那鴿子蛋,乃是“一兩銀子一個”的, 雖然是哄她,可是鴿子蛋終究不是那樣的大路貨,所以價格就比雞蛋要高出一些,更何況這是海龜蛋呢。 話說今兒自己還要趕快回去,多挖一些海龜蛋是正經。 又過了兩天,這一天清晨,沐雪元早早起來,拔了一些竹筍青菜,到豬舍里喂了豬,自從那一回給那小野豬撞破了藩籬,沐雪元就在那周圍挖了幾個深深的陷坑,旁邊做上標記,免得自己掉進去,存的實是個“守株待豬”的念頭,過了幾天,那野豬居然真的又來,便掉了兩只進去,沐雪元放下一個笸籮,里面放了誘餌,將那野豬引進來,吊了上去,便從此養在圈舍里。 她已經存了一些海龜蛋,今天便沒有那樣忙碌,喂豬喂雞之后,吃了早飯又送了貨,便溜溜達達往榮國府而來,到了瀟湘館,見黛玉正伏在桌子上咳嗽,沐雪元便忙問道:“姑娘還是這么咳么?可有吃藥?”雖然大半無效,不過款冬錦葵之類的天然藥物其實也還行。 黛玉此時咳嗽正厲害,一時間顧不及說話,紫鵑一邊給她拍著后背,一邊說道:“姑娘這病你也是曉得的,今年還不到春分,便咳了起來,一直到這個時候,倒是前幾日寶姑娘送了燕窩過來,吃了仿佛好一些似的?!?/br> 黛玉猛烈地嗽了一陣,仿佛有些要嘔吐的模樣,強壓了下去,呼吸道痙攣稍稍緩解,便用茶水漱了口,又咳了一會兒,這才漸漸平息下來,再次漱口之后,望著沐雪元,道:“這一陣不見,仿佛黑了一些?!?/br> 沐雪元笑道:“可能是最近太陽曬得有些多了?!?/br> 整天不是田間就是海灘,兩處奔跑,空間中此時已經算是夏季,日照強烈了起來,怎么能不黑呢?好在昨天總算是將房子的最后一點工作收了尾,從今天起輕松了許多,該想辦法弄一匹馬,挖海龜蛋不能總在附近挖,難免越走越遠,那可就很費腿了。 黛玉掙扎著說道:“當日探姑娘離去時,還給你留了一件東西,紫鵑啊,快將那懷表取來?!?/br> 紫鵑答應一聲,連忙打開箱子,取出一塊銀殼懷表來,上面雕著亭臺樓閣的圖案,拿來遞給了沐雪元,黛玉在一旁說著:“離別匆匆,她想見你也見不得了,將出門的時候,留下這塊懷表,還有一句話,要你不要忘了舊日的時光?!?/br> 沐雪元握著那懷表,想著探春臨別這一句贈言,卻是有著深深的意思。 沐雪元默然片刻,將懷表揣了起來,殷殷地問著黛玉的病情,黛玉道:“我從前只當她心里藏jian,前年因我失口漏言,她勸了我好些話,我才知道她是真心為人,如今又送了燕窩過來。若說燕窩,本來易得,只是這些年來,每年為了我這個病,請大夫,熬藥,又是什么人參rou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更不要說為了我家抄家,驚得闔府不安,若是這個時候再興起什么燕窩粥的新戲文來,老太太、太太、鳳jiejie雖然不會說什么,底下婆子丫頭難免怪我多事,我豈能不知進退,讓她們背地里咒我,又是何苦來?” 沐雪元笑道:“姑娘也太小心了,你用的是自己的錢,管旁人什么腿事?平日里難道是沒有打賞的?只管顧忌人家說三道四,究竟那些話又何嘗到得姑娘耳朵里?縱然再小心謹慎,便絕對沒有話說不成?想要在這世上作個十足真金的完人,卻是辦不到的啊,徒然苦了自己罷了。不過寶姑娘既然送了來,卻也落得省事,免得前面要去?!?/br> 黛玉點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想法,倒不重在燕窩,難得她多情如此?!?/br> 沐雪元在這里又說了一陣話,講著外面的稀奇新聞,看著黛玉漸漸有些寬心的樣子,這才告辭離去,黛玉當然留飯:“陪我用了飯再去?!?/br> 沐雪元笑道:“家里還有事?!?/br> 黛玉噗嗤一笑:“每一次都這么急匆匆的,倒好像是比衙門里面還忙?!?/br> 沐雪元:可說呢,空間里面雖說建筑工程是減少了,但還有一大攤事情要做,再過一陣更是要收割水稻小麥,榨油機的圖紙也畫好了,馬上要拿去鐵匠鋪訂做。 回到空間之中,沐雪元簡單燒了午飯,吃過飯后又取出那一枚懷表來看,回想著探春的種種,這便是“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沐雪元出了一陣神,再一看表面,指針已經指向一點二十幾分,是很該重新開始做事了,沐雪元站起身來,便去打磨那只大木盆。 要說如今有了探春的這塊懷表,情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對于時間的把握也比從前明確了許多,這個時代許多人的時間管理還是比較粗放,尋常市民白天聽城樓上撞鐘報時,晚上便是憑借更鼓,所以叫做“暮鼓晨鐘”,這個詞匯寫在詩文里,常是帶了一種警醒世人的道德或者哲學意味,不過對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來講,卻是與計時息息相關的,其實蠻平實切近。 從前在榮國府里,自然是有西洋機械鐘的,不是全憑這些,更鼓聲更多的時候增添深情思緒,不過到了外面,可就不一樣,判斷時間一是聽鐘鼓,二是看太陽月亮,雖然也能夠知道個大概,終究不是很精確。 黛玉畢竟不是當家理事的,她性子又纏綿,所以對時間的概念便是花朝月下,三更五更,都是詩詞里的報時方式,跟著她的人,便也不是將時間精確到幾刻幾分,大部分時候只要有個大概便好,不像熙鳳那里,跟從人隨身都攜帶著鐘表。 懷表在榮國府雖然并不珍貴,只是因為黛玉這里并不必須,所以也就沒有備下,沐雪元離開的時候,別的都有了,就是沒有懷表,她又舍不得錢去買,畢竟一塊懷表也要幾兩銀子,所以就這樣一直蹉跎下來,朦朦朧朧地過,探春的這塊懷表不但表達情懷,而且真的非常有用,從此以后有了個清晰的時間概念,登時眼前便仿佛更加清楚了。 閔二娘的房子租得比較快,又過了兩天,這天早上她語氣有些激動地對沐雪元說:“雪姐兒,我已經租了一間小房?!?/br> “哦?在哪里?” “就在西城養馬營?!?/br> “原來是那里,倒還不算太遠,是哪一間?等會兒我去看看?!?/br> 送了海龜蛋,沐雪元回到空間之中,麻利地打點好了一筐東西,都是之前已經準備在這里,此時裝筐便好,然后她背著筐子走出來,將房門鎖好,一路便往養馬營而去。 循著閔二娘的描述,沐雪元找不多時,便看到了,閔二娘已經等在門口,遙遙地望見她的身影,便伸手招呼:“雪姐兒,在這里?!?/br> 沐雪元便小跑了過去,閔二娘連忙來接,將她背上的筐子取下來,自己提著進了門,一邊走還一邊說:“姑娘來就來,怎么還帶了這么多東西?” 沐雪元笑道:“都是舊的,想著你剛搬家,必然諸物短缺,我卻也沒有什么好的,且先能著用吧?!?/br> 沐雪元隨著她進入房中一看,只見這是一間十分破舊的房屋,門板開裂了,地上還有水漬的痕跡,仰頭往屋頂一看,雖然看不到縫隙,然而極可能漏雨,再看室內,基本上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張木板床,一個舊桌子,兩只板凳,什么都沒有,然而閔二娘那一向愁苦的臉上此時已經放起光來:“多虧了雪姐兒,從今往后,我也是有了家了?!?/br> 沐雪元笑道:“也是你一向努力,才有今天?!?/br> 閔二娘可稱是身處逆境也不自棄的典范了,即使淪落街頭,也堅持著既沒有賣身為奴,也沒有流落煙花,終于堅持到轉機的一天,現在自己租了房子來住,雖然破舊,終究有一個棲身之地。 沐雪元看著這房子,問:“月租多少?” “五分銀子?!?/br> 沐雪元一算,當今的貨幣比率是,一兩銀子兌換一千三百銅錢,五分銀子就是六十五枚銅錢,一天兩個銅子,倒是也還行。 “雪姐兒,喝水,這里沒有好茶葉,只有剛燒的白水,姑娘將就著喝吧?!?/br> 閔二娘從一個舊茶壺里倒了一杯水給沐雪元,這桌子上只有一個茶壺兩個茶杯,顯然是匆匆置辦的,應該都是在舊貨行買來的。 沐雪元喝了一口水,雖然面上沒有顯露出來,心中卻暗暗郁悶,這水的味道有些怪,雖然說是燒過了的,可是卻揮之不去鹽鹵的味道。 閔二娘又拿出一個紙包:“雪姐兒,我這里沒有什么好吃的,這里有幾塊糖糕,姑娘多少吃一點吧?!?/br> 沐雪元拈起一塊糖糕,笑著說道:“二娘你也吃?!?/br> 兩個人一邊吃糖糕,一邊隨意地說著話,閔二娘道:“自從我男子漢沒了,因無兒女,那邊便將我趕了出來,奪了那兩間草房,幾分田地,娘家又因為一場瘟疫,全絕戶了,沒有地方可以回,只落得流浪街頭,本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哪知遇到雪姐兒,我如今看看又能活成個人樣子了?!?/br> 沐雪元一聽,心中也是哀傷,簡直另一個祥林嫂,不過她很快振作起情緒,笑道:“二娘不要再想從前的事了,如今重新建立家業,以后便好好地過生活,你為人勤奮,只要立下基礎,將來一點點自然會越來越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