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才女雙璧皆惹議論
第三十九章 才女雙璧皆惹議論 十一月初的一個晚上,余若荻出門買了一份小報,吃過飯打開來一看,登時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見那上面的一幅漫畫上,一個大腳女人坐在一輛滿載白報紙的卡車上,神情十分得意。 謝芳儀擦著桌子,曼聲問道:“有什么有趣的嗎?” “便是蘇青拿白報紙那件事,這么快就給人家畫成了漫畫,也是夠促狹的?!?/br> “唔,那個事啊,唉,也不知應該怎樣評價才好,若說那陳公博,誠然是個漢jian叛國者,可是在蘇青患難的時候,他卻幫助了蘇青,如今蘇青辦雜志,還是拿的陳公博和周佛海的妻子楊淑慧的錢,這一次陳公博又直接批了五百令的白報紙給她,郭先生那里都整天為了白報紙頭痛呢?!?/br> 余若荻一笑,腦子里瞬間掠過魯迅的一段文字,倘若那位文學斗士活到如今,看到蘇青在白報紙如此緊張的情況之下,一下子拿到五百令,只怕又要說“也還是做女子的便宜的地方”。 當真是酸死了,比如說闊太太與闊男人在會場并肩照相,或者艦船飛機首航的擲瓶禮由官太太或者女界名流來執行,甚至是號稱“花瓶”的女招待,都覺得是身為女子的便宜,這是連一點殘羹冷炙都不肯給的意思?“妻”作為“夫”的附屬,連一點點面子上的榮耀都沒有了?連女招待都覺得是女人占便宜,與后世“保姆護士都優先錄用女性是對男性的歧視,男人好苦啊”的論調何其相似,有的時候余若荻就感到,其實自己也并沒有穿越,民國時代與二十一世紀的某些方面并沒有太大不同。 尤其是這里面還提到沈佩貞,“辛亥革命后,為了參政權,有名的沈佩貞女士曾經一腳踢倒過議院門口的守衛。不過我很疑心那是他自己跌倒的,假使我們男人去踢罷,他一定會還踢你幾腳。這是做女子便宜的地方?!边@就是明晃晃瞪著眼睛說瞎話,難道他不曉得家暴問題?別說舊社會,新中國女人遭受家暴也不在少數,家庭之外還有強jian拐賣搶劫之類,從來沒有看到雄性罪犯有過手軟。 衛兵不敢還手完全是因為當世很流行的論調——階級差異,沈佩貞在辛亥革命的時候參加了女子敢死隊,一九一二年初組織女子尚武會,招募女子五百名,訓練成女兵,準備參加北伐,一九一三年年清帝退位一周年紀念會,就陳列了沈佩貞的戎服,和吳樾汪精衛的東西并列,那是普通的衛兵能比的?別說是衛兵,人家這勇敢只怕很多嘴上喊得很硬的男性文人都比不了。 覺得女人連踢倒一個男人都辦不到,那么辛亥革命的時候“女子充任秘密偵探、組織炸彈隊,冒著種種危險,犧牲生命財產”都是怎么辦到的?共產黨的隊伍里還有紅色娘子軍呢,大名鼎鼎的瓊崖縱隊??! 沈佩貞如今是沉寂了,案之后,沈佩貞聲名狼藉,要說沈佩貞有的時候舉止乖張,確實不是一個“完美的女權主義者”,沒有那樣從容優雅,做出的一些選擇也不是很明智,不過余若荻對她卻頗多同情,局勢如此復雜,又不是穿越來的人,實在不是很容易看得清;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四五歲的年紀聽母親念報紙,她還在在江西組織“婦女生計分會”來著,縱然經過重重打擊蟄伏了起來,卻也一直有在做事。 余若荻想了想,問道:“jiejie,你要不要給投幾份稿子過去?雖然是那幫人的資金,可是蘇青本人卻只是個文人而已,她的這份雜志我們也買過的,內容平實得很,頗為‘小市民’的了,沒有那么多的政治傾向,便投投稿子也沒什么?!?/br> 謝芳儀點頭道:“我也在想這件事,那邊我投了幾篇小文過去,承蒙不棄,刊登了出來,能夠與愛玲女士的文章同登在一份雜志上,實在榮耀得很,如今又有了一份雜志,既然不是媚日的出版物,便投幾篇文章過去試試看。蘇青女士真的是很不容易,以女子之身辦起一份雜志,這在男子都是很艱難的事情,可是她竟然辦到了,希望這一份雜志能夠讓她的經濟得到紓解,一個人帶著幾個孩子的母親啊,實在是太過艱辛?!?/br> 自己當年只抱著景心一個,都覺得前路茫茫,更何況蘇青是有四個孩子,所以雖然陳公博周佛海這一類人都是大節上嚴重有虧,然而謝芳儀很能理解蘇青接受他們的援手,對于一個處于茫??嗪?,看不到光明的人而言,這種時候哪怕只有一根草桿給自己抓住都好,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如今謝芳儀是越來越褪去當初那種革命理想的純粹性了。 余若荻心中更是浮想聯翩,雖然前世對蘇青不是很了解,在二十一世紀,民國女作家名頭最響的大概是張愛玲,然而前一陣看過了蘇青的,眼前立刻閃動著一顆新星,這一位也是對新式的所謂“愛情婚”啪啪打臉,麗英婚姻不幸,賢又為她心動,她便想要從青這里將賢拉過去,青剛剛生育,麗英來看望她,兩個人的對話雖然含蓄,卻充滿了機鋒,麗英說:“生孩子的女人很幸福吧?”青說:“那也要看幸福能夠堅持多久?!丙愑⒌搅诉@時候還要裝作不知道:“這是全憑自己去努力的?!鼻喔纱嗵裘髁耍骸疤热粲腥藖頁屇??”這時麗英也是圖窮匕見:“那也沒有辦法,因為人類都是自私自利的?!?/br> 最有趣的是,后面居然還討論到愛情:“你們兩個還相愛嗎?”“我相信我們一向是相愛的?!薄叭欢乙褢蚜藘蓚€月的身孕?!?/br> 愛神哪怕正在做夢,此時也要笑醒了。 青之前的種種戰略,到這時完全失效,要說這位叫做“青”的女子,也確實是有夠不擇手段了,在賢面前吹風,又是說離過一次婚的女子很難拿出全部真心來愛第二個丈夫,因為經歷過傷痛的心難以再勇敢付出全部的愛,又或者只是為了賭氣,結婚給前夫看,更厲害的是說先jian后娶的婚姻都靠不住,看到“先jian后娶”這四個字,余若荻立刻想到了尤二姐,秋桐就是這么罵她的。 前世就有一個丁克女子和自己講過,說婚姻中的女人是相當復雜的,沒結婚的女子想象不到,她們有時甚至會利用未婚或者不婚的同性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今生余若荻便在中赤裸裸看到了,至于這位“青”的什么“一個賣yin養孩子的女人是最偉大的神圣的聰明人中的一個”這一類的話,那也還是算了吧,不過也是特殊場合之下煽情的言論而已,余若荻是支持麗英放棄孩子,另外開始新生活的,真的淪落到賣yin的境地,對母親對孩子都不是好事。 這一天是周日,余若荻上午去給福爾曼先生送了食物,下午就在自行車后座載了糧食,一路嗖嗖地往靜宜那邊而去。 來到巷子里一間房屋門前,靜宜已經等在了門口,幫助余若荻將東西都卸了下來,兩個人將重重的袋子扛到三樓。靜宜住的這個地方是許多人家合租的,雖然還不到七十二家房客的程度,但是也嘈雜得很,通過薄薄的門板傳來病人的咳嗽聲,孩子的哭叫聲,還有女人男人的叫罵,那些爭吵聲或怨毒,或粗野,萬幸的是沒聽到那種纏綿悲傷的哭泣,這樣的叫嚷怒罵竟是顯得詭異地有一種勃勃生機,比起哀傷憂郁的低泣,令人感覺還沒有那么壓抑。 樓道里居然出奇地空曠,從前這里總是散亂地放著煤爐煤球,還有銅盆大掃帚之類,十分雜亂,如今住戶們不知為什么突然這樣注重公共空間的整理,然而余若荻馬上便明白過來,這是擔心有鄰居偷盜東西啊,如今不要說煤球貴得不得了,什么東西都貴,丟了一只煤爐子,晚上便沒辦法做飯,那賊掇了這一只沉甸甸的鐵皮爐子去賣了,總能換一枚燒餅,雖然未必夠一餐飯,然而畢竟不至于就這么餓過一頓,因此便把所有原本堆在外面的東西都收了進去,房間里擁擠一點便擁擠一點吧。 兩個人將東西取了出來,在小小的廚房里緊迫地擺好,靜宜燒了水沖茶,兩個人坐在小小的餐桌邊一邊喝茶,一邊閑聊。 “若荻,你一路沒有遇到有人攔截的?就是那些流浪的人?!?/br> “好在是沒有,小巷子里我一直都有留神,倘若有人要攔住我,我一下子就沖過去?!?/br> “那就好,我方才一直擔心這件事,如今天氣愈發的冷了,尋常便有一些衣食無著的人,躲在那冷僻的巷弄間,奪人的衣服,倘若竟然因此而失去衣衫,讓人多難過呢?!?/br> 余若荻笑道:“好在路上的巷子都不是很冷落,如今又是白天,出出入入時常有人,那班人倒也未必有這樣大的膽量,就敢這么動手?!?/br> “剝死豬”這種事情,夏季里偶爾也有,但是不很常見,然而當天氣寒冷起來之后,許多極為貧窮的人便開始向別人身上打主意,躲在冷清的巷弄里,覷著有人經過,便一擁而上過來搶奪衣物,這些人一般倒是不會使用太過嚴重的暴力,只剝了人家的衣裳也就罷了,倒霉的人往往只剩下一套底衫褲,倉皇逃回家中,這一路其實也是夠冷的,警方倒是也有突擊搜索“抄靶子”的,只可惜窮人太多,所以也是改善效果不大。 謝芳儀和余若荻其實也很注意這一方面,余若荻出門次數好在不多,謝芳儀就是每天要出門,好在她們住的那條巷子人煙稠密,往來人等眾多,所以一般來講危險性也不大。 “愈發倒霉的便是昨天,艾生得了薪水,想到孩子說想要吃油條蘸醬油,便在街上買了幾根油條,哪知剛剛拿到手里,從旁邊竄過來一個人,一把搶過來就往嘴里塞,等艾生反應過來,一看油條已經沒了半根,剩下的半根都沾了那人的口水,就算搶回來又能怎么樣呢?于是只得很懊喪地回來了。我只好勸他說,那些在路邊乞食的人比我們艱難得多,今后不要在外面買東西吃了,都在家里做吧,那油條……不吃也罷了?!?/br> 說到油條油餅之類的東西,余若荻也有些為難,空間中其她出產都很豐富,唯獨油料困難,動物油脂雖然豐富,但是植物油太少,空間中雖然有種植黃豆,然而榨油實在是不容易,黃豆要么用來做豆腐,要么與rou類燒在一起,燜得極為軟爛,豆子里浸入了nongnong的rou香,本來是清淡的素食,竟然有了一種肥腴感,黃豆扣rou里面的黃豆乃是極受歡迎的。 余若荻家中的廚房里,要么是豬油,要么是雞油鵝油,尤其是天氣偏冷的時候,大多是這樣的動物油脂,只是夏天的時候,會額外多購進一些植物油,食物上主要就是在這方面多花了錢,豬油鵝油自然是不太好用來炸油條的,所以家中便也很少吃油條油餅一類,不過此時給靜宜這樣一說,余若荻感覺到,自己也想拿一根油條蘸辣醬油來吃了o(╯□╰)o 于是余若荻便說道:“要么以后買油條的時候,先看好左右有沒有人?” 靜宜一笑,自己的這位老同學啊,有的時候莫名帶了一種天真可愛,其實自己倒也并沒責怪那些搶東西吃的人,只是這樣凄慘的現狀,讓人心中實在悲涼。 “前一陣看那一篇,青自己想辦法賺錢,她倒是能寫文的,央求了編輯,也是勤于刊登,只是那稿費遲遲未到?!?/br> 余若荻:簡直是像極了jiejie當年,幾篇小品文的稿費多一半是書券,靠著寫文章維持生活,那簡直就好像二十一世紀的演藝行業,那么多人向往鎂光燈下的輝煌,然而只有極少數人能夠成為明星,其她成千上萬的人都只是培植花朵的土壤,默默無聞。 “后來要做辦事員,可是也要求懂得日文,于是晚上出去補習?!?/br> 余若荻輕輕點頭,當初自己讀到這一段的時候,想到的是夜校職業培訓,現代社會,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有一些人還不能夠休息,要去附近的學校進行在職專業學習,研修外語或者會計、電子商務之類,能夠這樣上進的人,真的是很讓自己欽佩啊,將來的前途一定會很好的吧? “好在她最后是掙扎出來了,此時再讀她的這一本,才能夠以略微輕松的心情來看待,今天還有女工會社來募捐,多少捐了一些,就讓我感到,過去說女子的不幸都是因為不能自食其力,在社會上沒有職業,然而這么多年看來,女子縱然是有職業,也仍然是很苦。我倒不是說我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夠有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幸運了,可是看到那么多的女子,無論怎樣辛苦也掙扎不出……” 余若荻握住她的一只手:“雖然是很艱難,不過能夠走到社會上畢竟是好,起碼在家庭之外,有了另一條道路?!?/br> 靜宜點點頭,無論如何是可以走出來了,雖然現實仍然十分嚴峻,然而卻畢竟是有了一點點基礎。 “那位蘇青女士,我還很擔心她將來給人家議論,等到抗戰勝利的那一天,不會有人翻舊事么?” 余若荻:確實值得擔憂啊,有同樣憂患的還有張愛玲,胡蘭成真的坑死人了。 在靜宜家里坐了一會兒,余若荻便告辭回家去,回到家中,只見jiejie沖著自己不住地笑,景心則撲上來緊緊地抱住自己,仿佛生怕自己飛走了一般,這突如其來的強大熱情讓余若荻很是詫異:“jiejie啊,景心這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也笑得這么怪怪的樣子?” 謝芳儀笑道:“幸好你方才出去了,否則可有得麻煩,那位楊文茂先生居然借著送信的機會,直接到我家來做客,坐了好一會兒呢,后來見你遲遲沒有回來,這才悻悻地走了?!?/br> 余若荻一愣:“送信?他送什么信?” “是祝藹怡給寶珠jiejie的信,也不知寫的是什么。明兒有空便給她送過去吧,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對了那個楊先生專門引著景心說話,問這問那的,還問你平日里喜歡讀什么書?景心說是‘賬本’,當時簡直要樂死我了!” 余若荻哈哈笑了起來,不住地摸著景心的頭,自己余會計的形象深入人心,連景心都知道自己最喜歡看的書是賬本,的確是的,自己就喜歡看著那上面的數字不住地上漲,轉念一想,那楊文茂如此費盡心機,也堪稱是諜戀。 景心嘟著嘴說道:“姨媽,我不喜歡他,你不要走?!?/br> 余若荻蹲了下來,兩手抱住她的身體,笑著說:“放心吧,姨媽哪里也不去,就和我的寶貝在一起?!?/br> 此時楊文茂正在懊惱之中,本來多么好的一個機會,居然錯過了,那余若荻沒有在家里,如今自己對于余若荻已經不僅僅是愛情游戲了,雖然住處狹小簡陋,可是聽袁家大嫂說,人家家里現在還吃得起白米飯,這就很能夠令人瞪掉眼珠了,即使是京華酒店,現在的魚翅撈飯撈的也不再是白米飯,而是用麥片蒸了飯來供客享用,那可是租界內首屈一指的酒樓,余若荻家中頓頓白米飯,縱然住處的外表殘破,內部可能蓄滿了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