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國家不幸商家幸
第二十五章 國家不幸商家幸 到了十月下旬,國軍大部開始撤退,只留下八百壯士最后堅守四行倉庫,這四行倉庫,是中南、鹽業、金城、大陸四家銀行的共同倉庫,六層樓房全部用鋼筋水泥建造,非常堅固,雙方交火極其激烈,謝芳儀還領著小小的景心,一家六個人攀到高處,和其她許多市民一樣,在那里看槍彈往還。 謝芳儀一邊看,一邊嘆道:“也不知那邊的給養怎么樣了,之前大家捐了許多東西,如今卻都堆在河岸邊,半點都送不過去?!?/br> 余若荻寬慰道:“既然決定堅守,當初應該是有準備的吧?” “景心今年只有四歲,就看到了這樣的戰爭,還有阿蘋,也只有十四歲,這戰火紛飛的時代對于孩子來講,實在是太殘酷了?!?/br> “就當是接受考驗吧,經過了這些淬煉,會更加堅強的?!弊约捍┰竭^來,見了這樣的世面,也真的是沒白來啊。 過了兩天,報紙上登了出來,這個時候雖然租界與閘北的電話已經不通,然而有懂得軍事旗號的人自告奮勇,對著對岸的孤軍打旗語,問他們需要什么,對方回答說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面國旗。 這個要求其實是很簡單的,然而如今子彈紛飛,雖然國旗本來非常容易攜帶,此時又要怎樣才能送過去呢?就在眾人猶豫的時候,有一個女童子軍叫做楊惠敏的,將一面國旗折疊起來,包在油布之中,在槍林彈雨之中跳入蘇州河,泅水到達對岸,將這一面國旗送到守軍手中,不多時這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便在四行倉庫之上升了起來,呼喇喇迎風招展,兩岸頓時歡聲雷動,從軍隊到民眾,對抗日軍的情緒更加高昂。 然而八百孤軍終究無法一直堅持,最終繳械進入了租界的收容所,淞滬會戰到這時已經進入尾聲,到了十一月十一號這一天,時任上海市長俞鴻鈞發表告市民書,沉痛宣告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淪陷。 聽到了這個消息,租界之中一片低氣壓,家中的氣氛也十分壓抑,謝芳儀眼中含著淚水,戴鳳也唉聲嘆氣,連阿蘋都氣鼓鼓的,唯有丁香一臉期待地拉住余若荻連聲追問:“若荻,怎么樣,鋪子可以開了么?” 余若荻本來有些失落,然而聽她問到這個,便振作起精神,說道:“我馬上再過去整理一下,晚飯就在那邊吃,你們不必等我了,今兒晚上估計也無法回來,丁香你明天早上直接過去那邊開店就好,今晚記得把貨品的價格一定背背熟,怎樣用秤也再溫習一下,每天晚上都要攏賬的?!?/br> “放心吧,再不會錯一文錢的,若是讓人從我手里賺了錢去,我可是真的要跳黃浦江,沒這么丟臉的?!?/br> 余若荻笑道:“那倒也不至于,起初難免有些錯漏,你又是獨自一個兒在那里,有時或許手忙腳亂,熟悉了就好?!?/br> 謝芳儀看著她們兩個,暗道丁香也就罷了,本來對于國家便沒有什么概念,國家對于她,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不過秋秋你怎么也這樣從容?弄得我更加說不出“商女不知亡國恨”這句話了。 余若荻看著jiejie的面色,也猜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笑了笑便站起身來,拿過提包說了一聲“我先走了”,便出了門。 自從開戰以來,到如今已經有三個月,這三個月的時間,租界里也有很大的變化,許多人都在造屋蓋房,除了用來出租給住戶,也有一些用作商鋪,余若荻租下來的這件小小的鋪頭,便是剛剛修造的。這一片方正的地皮原本是空起來的,忽然之間便矗立起幾十間倉促修蓋的商鋪,構造十分簡陋,形似路邊攤,只不過四面墻壁都是紅磚砌成,上面有個鐵皮屋頂。 余若荻便租了這樣一間十分簡單的小鋪面,她如今已經辭了洋行的差事,打算今后專心打理這間商鋪,分工已經安排好,丁香專門看管柜臺,自己則提供貨品,另外管賬,jiejie仍然在戲院上班,戴鳳則照顧家務,利潤三方均分。 這些天來,余若荻都是白天休息,夜晚忙碌,晚上到了鋪子里,便將門反鎖了,在里面脫粒磨面,將倉庫里的存糧加工出一部分,放在袋子里。 貨架是非常簡單的,自己用板條釘了兩個三層木架,雖然粗糙,卻很堅固,忙了整個晚上,當空間中出現淡淡日光的時候,余若荻站在草地上伸長胳膊打了個呵欠,終于全部準備好了啊,如今只要將這些東西都搬出去擺放在貨架上。 要說她這一個晚上可是相當安心的,在空間中忙碌,半點都不擔憂有人會突然撞破,不僅僅是因為店鋪門已經反鎖,也是因為這個時候很少有人持有宵禁派司,九點鐘一過,街頭的人立刻變得稀疏,不太可能有人過來敲門,所以工作效率還是非常高的,只可惜蠟燭費得多了一些。 八點鐘左右,店鋪里的東西剛剛擺好,便聽到有人敲門:“若荻,起來了嗎?我來了!” 余若荻聽到是丁香的聲音,便走過去開了門,說道:“你來看,已經全部安置妥當了,這里是米,這里是面,這邊是蔬菜,這里是干貨?!?/br> 丁香連連點頭:“東西果然多得很,這幾天我也出去看外面的價格,簡直是一天一個樣子,我們這些東西足夠好好賺一筆了?!?/br> 余若荻笑道:“可要記得和氣生財,不要得罪了人?!?/br> 丁香揚著頭:“我曉得了,你趕快回去吃飯,大姐做了泡飯,很好吃的,然后大姐就要回去閘北了?!?/br> 余若荻點了點頭,戴鳳不像是她們,只是租房子住,閘北那間房子雖然破舊,卻是戴鳳的產業,屋子里還放了一些東西,雖然粗苯家具不值什么錢,終究也是物件,難以割舍得下,這一場戰爭一直打了三個月,如今好不容易戰火停息,雖然是中方敗退,然而終究是已經不再打,她怎能不急著回去看看?也不知有沒有人趁火打劫,偷了她家的東西,戴鳳的口頭禪,“破家值萬貫”,少了一只碗,就影響吃飯,倘若有損失,可真是心疼死了。 余若荻回到家中,此時其她人已經吃過了早飯,戴鳳給她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飯,余若荻一看,登時樂了起來:“阿嫂把好料都留給我了呢,rou絲真多!” 戴鳳含笑說道:“好東西都留在鍋底,盛最后一碗飯來吃的人最是便宜?!?/br> 等余若荻吃了飯,戴鳳將碗洗干凈,便說:“我這就回家去了,阿蘋你在這里,好好聽阿姨的話,我盡量早一點回來?!?/br> 謝芳儀在一旁叮囑道:“阿嫂,無論那邊怎么樣,盡快回來吧,東西帶不了的也就罷了,若是有人肯承租,那是最好,倘若無人肯租,一把鎖鎖了,得個靜心?!?/br> 租界內的房子如今是價格飛漲,畢竟一場戰爭涌進來幾十萬人口,住房緊張之下,租金便也如同放了風箏一般,一個勁兒往天上飄,然而租界外面的房屋卻不知行情如何,想來這個時候不會有太多人想要住到那邊去吧? 一想到房屋的租金,謝芳儀便不由得感慨自己的meimei真的是聰明,與房東一簽便是一年的合約,那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雖然如今房價猛漲,可是房東過來一次,也沒有說太多的話,無形中省下了許多錢,連郭維淮先生都說,這樣的一個長租合同真的是明智呢,還說縱然是學問很高的人,有的時候看問題也未必看得準,比如說馬寅初博士這一回就走了眼,倒是一些早早囤積居奇的都發了財,如今他也開始囤一些白報紙了。 余若荻早飯后休息了一下,便進入謝芳儀的臥室休息,這一個晚上她著實累了,一睡就睡到中午,吃過午飯之后消了一會兒食,躺下來繼續睡,一直到四點多的時候才起來。 今天難得房屋之中這樣清靜,戰爭終止,謝芳儀本來就是正常上班,戴鳳回了家,丁香照管店面,兩個孩子一個去上學,一個去幼兒園,家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里里外外都安靜無聲,長夜班與別人作息時間不同的感覺啊,真的是有點奇特。 到了傍晚五點多的時候,戴鳳終于回來了,余若荻已經把晚飯端到了桌面上,正中一個大盆,里面是一顆大大的燒魚頭,加了酸菜,還放了一點辣椒,旁邊一盤火爆魚片,這個就沒有放辣椒,只放了胡椒,然后兩大盤素菜。 今兒逮到的那一條胖頭魚著實是遨游了好久的,足有十斤重,準備了晚飯之后還剩了半條身子,實在吃不完,只好抹了鹽做成咸魚。 余若荻一看戴鳳,便見她兩眼紅腫,眼睛里滿是血絲,很顯然是哭過一場,便驚訝地問:“阿嫂,你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戴鳳聽她一問,登時嗚咽了出來:“我家的房子……都燒掉了……” 余若荻一聽,馬上便明白了,剛剛結束的那一場戰爭之中,炮火摧毀房屋不少,戰爭初起時,八月十四號那天,南市的大火燒到通天都紅,燒毀了數千家,閘北同樣也非常慘,之前自己也想到過這個問題,擔心萬一戴鳳的房子給炮彈摧毀,損失是非常慘重的,只是當著戴鳳沒好提起,有時戴鳳擔憂自己的固定資產,她也是笑著勸說,“炸彈哪里就那么容易正落到那間房子上?不要太多想了?!?/br> 如今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戴鳳痛失財產,縱然她一向堅韌,此時神情也十分悲切,余若荻腦子一轉,給她倒了一杯茶,勸解道:“阿嫂不必太過傷心,那房子沒了便沒了吧,本來也是多少年的老房子,如今兵荒馬亂,大家都往租界里涌,那房子縱然還在,也不過是空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如今租界中生意正好,不如索性舍了那邊,就一心在這里安家,倒是另一番天地?!?/br> 戴鳳將自己帶回來的東西攤開來在地上,嗚嗚咽咽地說:“什么都沒了,就只扒出來這點東西,阿蘋她爹的那些書也沒了……” 余若荻連連安慰:“那書便當做是燒化了送給崔先生,人在地下也要讀書的……” 就在這時,丁香嘻嘻哈哈地拍著手進來了:“若荻,可以吃飯了么?我餓死了!咦?大姐,你哭什么?啊喲看看這臉上手上,一頭一臉的泥土灰黑,大姐你挖礦去了?如今拉壯丁都拉到你頭上了?” 戴鳳抽噎著說:“我的家……沒了……就搶出來這么一點東西……全沒了……” 丁香看著地上攤著的幾件搪瓷盆、鐵鍋之類,撇了撇嘴,道:“大姐,罷了么,都變了形的,還要來做什么?也難為你費了這么大的辛苦挖出來這些。大姐我和你說,咱們如今的這門生意,著實好賺,米面都還罷了,那奶皮子簡直是一搶而空,單是那兩袋奶皮,今天就賣出去二百多元,除去本金也有四十幾塊的賺頭,可不是一下子就把這些廢銅爛鐵全都賺回來了么?咱們守著這個金礦,還心疼那么點東西做什么?房子燒了便燒了吧,這也叫做‘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等存了錢,過些日子在這租界上找一間大房子住,要洋房帶花園的,你苦了這半輩子,也該好好受用一番,這是上天預兆著你的出頭之日,還哭什么?小心把這福分都給哭沒了?!?/br> 戴鳳給她連說帶勸又夾著戲謔,一時間竟然給弄得有點哭笑不得。 這個時候,謝芳儀帶著阿蘋和景心也都回來了,問明了原委,謝芳儀也笑著說:“阿嫂,不要再心疼了,如今也算是‘國家不幸商家幸’,政府那邊看樣子真的是要一直打下去的,只怕三年兩年也要堅持,我們在這租界上,倒還是安全的,也不必出去,就這樣坐在鋪子里發財,也是好的,那一點點東西,沒了倒是正好買新的。好了阿嫂,你累了一天,此時定然餓得很,趕快吃飯吧,啊呀這魚頭可真肥,魚頭的rou是最嫩的,阿蘋快吃魚頭,吃了魚頭腦子聰明,讀書有進益?!?/br> 余若荻夾了魚眼睛給她:“來把這魚眼也吃了,免得弄做個近視眼,很難過的?!?/br> 戴鳳給她們左說右勸,丁香的胡言亂語倒也罷了,唯獨說到鋪子的興旺場面,當真是令人心動,如今物資緊張,物價如瘋狗浪一般狂漲,囤積貨物的商人本來便是發財容易,丁香又是言辭伶俐,三分的事情也能夸說到八分,當真是繪聲繪色,只做了一天生意,倒仿佛干了十年一般的老練,戴鳳聽著聽著,原本的傷心便也漸漸消散,只覺得自己一生都沒有像這樣感覺到充滿希望。 到了這時候,戴鳳便也想起一些別的事情來,嘆著氣說:“外面如今簡直是不成個世界,尤其可惱進出租界的時候,如今外面守著的都是日本兵,看到了便要給他們鞠躬,當時真的是感到很羞辱啊,然而人在屋檐下,又有什么辦法?所以想起來,那房子燒了便燒了吧,倘若還在那里,我要出去看房子也為難,實在不愿意給日本人這么行禮啊?!?/br> 余若荻:幸好莊園就在身邊,不必出門辦貨,那些跑單幫的小生意人也是為難。 這時丁香說道:“若荻,我們有沒有花旗橘子賣的?今兒有人問到我這個,說是家里有傷寒病人,很想吃幾顆橘子,倘若有這樣的金山橙,他可以拿美金來買?!?/br> 余若荻的眼睛登時就亮了,自己怎么就忘記了賣水果?如今空間中的橘子剛好成熟,便摘一些來賣也是不錯的,之前只想到糧食菜rou這一類填飽肚子的東西,竟然忽略了橘子,哪里想到有人會肯拿美金來買水果?不過轉念一想,倒是也明白了,雖然經歷了這一場戰爭,上海的有錢人還是很多的,愿意花美金來吃橘子,也是不難料想。 于是余若荻笑道:“花旗橘子未必有,等一會兒我出去看看,或許有其它也很不錯的橘子,到那時對方若是愿意,便買了去也好?!?/br> 響當當的贛東南的南豐蜜橘啊,吃橘子一定要花旗橘子嗎?南豐蜜橘不好嗎?戰爭期間不要那么挑揀了好伐,快掏出口袋里的美金來買南豐蜜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