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丁香玩世不恭
第十三章 丁香玩世不恭 謝芳儀的稿子投出去半個多月,并沒有消息,這篇與以往那些小品文不同,凝聚了她很大的心血,自己也覺得寫作時的感覺很不一樣,那文字仿佛不是從她腦子里想出來,而是有一個看不見的力量掌握著她的心,借助她的手寫了出來,因此不免報以十分的期望,希望能夠憑借此一篇,得到文學界的留意,打開這一條路來,今后也可以多一些收入。 然而半個月都沒有信息,便如同一片柳絮落在水面上,靜悄悄毫無聲響,眼看隨著那池水的浸潤,那柳絮吸飽了水,比重加大,終究不能浮在水上,便慢慢地沉了下去,終于連蹤跡都不見了。 六月下旬的一天,空間中從早上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到了這個時節,無論是空間內外,都已經進入了梅雨季。 “雨”的場景本來在古詩詞之中便容易帶有一種纏綿傷感的情緒,“黃梅雨”因為加了一個“梅”字,便格外地添加了一層美感,將細雨與梅子梅花聯系起來,更增添了詩情畫意,仿佛那連綿不斷的雨水都帶了一點黃梅的香氣,地面上細細的水流上面如同漂著粉色的梅花花瓣一樣,因此古往今來便也有許多文人描寫梅雨,那文句咀嚼起來,都是十分悠長的。 比如此時謝芳儀便正在念著:“青草湖中萬里程,黃梅雨里一人行。愁見灘頭夜泊處,風翻暗浪打船聲?!?/br> 謝芳儀穿了一件格子布雞心領的倒大袖長袍,推開了竹門,正站在山洞口,望著下方雨水打濕了的平整的臺階,石臺階經過雨水的沖刷,十分的潤澤,在略有些暗淡的陽光下,居然也微微地泛著水光。她抬起頭來望向遠方,彌漫寬廣的水汽之中,遠方的山看起來仿佛籠罩在霧氣之中,因了翠綠的山林,那水霧都有一點點染上了淡青色。 天上的云層灰灰的,比較厚,這樣細細的小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時候了,或許會下一整天,外面也在下,空間內也在下,就讓人感到仿佛整個世界都濕漉漉的,竟然好像連人的骨頭縫兒都潮濕了起來。 這樣的情境格外地促發起人的心事,謝芳儀兜地又想起了那件深感失望的事情,心頭的抑郁又增了幾分,這樣纏綿不絕的雨水聲,仿佛人在流淚一般,本來七分的憂愁,便給烘托成九分,只差一分便滿了。 這時有人在她身后說道:“jiejie,外面下著雨,你站在這里做什么?小心淋濕了弄成感冒?!?/br> 謝芳儀回頭對著meimei勉強笑了一下:“倒是還好,外面沒有什么風,雨水飄不進這里來?!?/br> 住在這間山洞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雨水的天氣,石壁非常厚,不會漏雨水進來,貧寒陋室之中因為瓦片破損,每當下了比較大的雨,房間之中便也淅淅瀝瀝地滴起水來,其實聽著外面的雨水,除非心緒特別惡劣,否則是不容易怎樣感到厭煩的,然而客廳臥室之中這樣下起小雨,便讓人感覺十分厭倦了,人生陡然間便愈發的晦暗,心情十分惡劣。 還有從破損的門窗灑進雨水來,桌子和地面都一層水漬,或者更糟糕的,外面陡然間下了好大的雨,而且時間又頗長,排水溝排不了這么多的水,于是都漫延到了街道上,如同河流漲水一樣,竟然又侵入了人家的門戶,從房門下方直漫進屋子里來,這種時候就要冒著雨出門挖了土來攔在門檻前,壘得高高的,做成一個小小的堤壩來阻擋,不過山洞因為地勢偏高,下面有八級臺階才到達平地,所以倒是不必擔心雨水會涌進山洞,縱然竹門不是很嚴密,下大雨的時候難免透一些進來,畢竟距離居住的地方還很遠,等雨水停了過來擦干地板也就是了。 “jiejie,今兒大好一個禮拜,一周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不看看書么?” “其實最近,也沒有什么心情看書?!?/br> 余若荻搖了搖頭:“jiejie啊,不過是投稿了半個月,何必這樣心急?人家審稿子排版也要時間,縱然這里不成,便換一家好了,這么多雜志社,一家一家去投,未必便沒有慧眼識珠的,大可不必弄得自己如此沮喪。更何況我們原不指望這個賺錢,寫一些東西只是為了興趣,寫得開心也就夠了,登不登出來,又有什么要緊?” 謝芳儀暗暗嘆了一口氣,秋秋前面半段是很現實的分析,后半段就純是安慰了,自己確實是希望能夠賺到稿費,而且這世上除了極少數境界特別高超的,能夠守得住清靜寂寞,其她的人但凡是有了一點所得,總是希望能夠得到世人認可的,自己也未能免俗,雖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作家,也并沒有寫什么了不得的故事,然而還是希望能夠有人來看自己的文章,如果讀者多一些,那自然是更好的。所謂的名利之心,作為一個凡人,總歸是很難完全克制的吧。 余若荻見jiejie臉上仍然有一點抑郁,便笑道:“jiejie,你帶一會兒寶寶,我出去弄一點東西好做午飯?!?/br> 謝芳儀接過孩子來,叮囑道:“穿戴好斗笠蓑衣,快些回來,不要著涼了?!?/br> 余若荻出去一個多小時,便頂了一身雨水,淅淅瀝瀝地走回了洞中,腰間拴縛著一只竹簍,從里面傳來“呱呱”的叫聲。 謝芳儀一笑,道:“今兒中午是吃田雞么?”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好肥的田雞,我一口氣捉了十幾只,今兒中午我們炒田雞來吃?!?/br> 謝芳儀笑道:“我來炒,別的菜都罷了,唯獨炒田雞,我是很拿手的,你快換了衣服喝一盞熱茶,好好休息一下?!?/br> 余若荻換了衣服,摟著孩子坐在床褥上,只聽到外面走道里青蛙的叫聲逐漸稀落,想來一個個都已經給去頭開膛取了內臟,斬成了塊,只等著下鍋了。 倘若是在外面,余若荻一定會提倡環境保護的,除非是養殖的田雞,野生的盡量不要吃,畢竟要維護生態平衡,不過空間里如今只有自己一家三人,十幾只青蛙吃就吃了吧,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烹煮熟透,否則擔心有寄生蟲。 又過了一會兒,只聽到一陣菜鏟碰撞著鐵鍋的急忙清脆的響聲,可以想象到此時廚房里的油香rou香,不多時一陣濃郁的香氣傳來,謝芳儀端了一盤鮮紅油亮的麻辣田雞走了進來,余若荻眼睛一亮:“哇,太好了,可以吃飯了!” 謝芳儀笑道:“還有一個炒青菜,很快的?!?/br> 果然幾分鐘之后,謝芳儀又拿了一盤青菜進來,兩個人盛了白米飯,對坐著便開始吃午飯。 謝芳儀是一個真實的江西人,很能吃辣,日常燒菜常常就要放許多辣椒,口味比較重,余若荻前世是江蘇人,本來是不擅長吃辣的,但是自幼生長在贛州,少不得也變得有些重口味,辣椒是能吃的,不過倘若是她燒菜,調料便會放得清淡一些,吃得口味太重,味蕾仿佛都要麻痹掉了。 可是在今天,余若荻卻覺得這麻香熱辣的田雞非常有吃頭,雖然在這山洞之內聽不到外面的雨聲,然而腦海中那“簾外雨潺潺”的景象卻揮之不去,方才雨中捉田雞沾染的水汽,即使換過了衣服也擦干身體,仍然仿佛有一片氤氳縈繞在自己身邊,所以此時吃這樣麻辣的東西,便感覺很是爽快,將那種潮濕的氣息很快驅散掉。 熱氣騰騰地吃過了中飯,兩個人的鼻尖額頭都沁出汗水,謝芳儀將剩余的一點白米飯倒在田雞盤子里蹭盡了湯汁,然后都吞下肚,然后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便收拾了桌面去洗碗。 下午,兩個人帶著孩子回到外面房間,謝芳儀坐在桌邊又寫了起來,余若荻看著她那重又打起精神來的樣子,暗想還是麻辣田雞管用,幾只田雞下肚,汗出來了,情緒也振作起來了,繼續地筆耕不輟,看來雖然前面那部杳無音訊,但是她已經決意多積幾篇稿子。 過了兩天,這天晚上余若荻回來的早一些,便到戴阿嫂家里去接寶寶,收了傘進門,便看到廳里面的長繩上晾了一串衣服,進了臥室,更加看到炭盆邊烤了兩條內褲。 戴阿嫂將孩子攏在身邊,正陪她玩著,看到余若荻進來,阿嫂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啊呀若荻啊,你來了,你看看我這屋子里亂的,接連不斷的下雨,總是不見晴天,房間里一股發霉的味道,而且洗了什么衣服都不容易干,外衣也就罷了,將就著能穿,可是內衣帶了潮氣實在太難過,只好這樣烤一烤?!?/br> 余若荻摘下眼鏡放在桌面上,笑道:“如今這樣的天氣,誰家里不是這樣呢?阿嫂,今天一天又累你,寶寶有沒有調皮?” “不必客氣啊,孩子現在與我熟了,倒是待得安心,特別喜歡那只兔子,白天有時候就抓出來給她玩兒?!?/br> 余若荻:這么一說,以后倒是可以養只貓狗來陪她,不過還是等她大一點好了。 就在這時,又有人敲門,阿蘋過去開了門,原來是丁香來了。 丁香手里托著一枚銀戒指,咧嘴笑著對戴鳳說道:“大姐,這個還給你,我已經拿牙粉擦過了,多謝你救急,這條巷子,也就是你肯理我了?!?/br> 戴鳳拿過戒指,慢慢地說:“也不是這樣說,若荻和芳儀待人也一向是很好的?!?/br> 丁香“嗤”地一笑,道:“這個么,我也不好多說,雖然我們這一行里有人愿意裝女學生,可是自己心里也明白,跟真正的女學生是兩回事,一條水清一條水濁?!?/br> 余若荻淡淡一笑。 戴鳳道:“總之你今兒小心些,不要再弄出那樣的事情來?!?/br> 丁香懶懶地說:“誰是安心要那樣呢?這也叫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我不想找麻煩,麻煩自己找到我頭上來,真當老娘是好惹的呢?!?/br> 她轉過頭來仔細盯了余若荻兩眼,忽然仿佛發見了什么似的,頗有些打驚失怪地說:“阿耶,今兒才發現,原來余小姐也是個美人兒呢,雖然平日里看著古板到有些呆,可是現在摘了眼鏡,卻看出著實清秀得很,你又是這樣斯斯文文的,讀書識字,更高明一層了,倘若肯入我們這行里,修煉幾年,只怕就是菱清女士第二,有自己的大房子,也就不必住在這么個破地方了,下雨天臭水溝里漾出來的東西惡心死人了?!?/br> 余若荻倒是還不怎么,戴鳳卻已經有些紅了臉,站起來說道:“你這丫頭又在瘋言瘋語的,沒看這里有孩子嗎?再說人家菱清是看相的,哪里像你說的那樣?” 丁香咯咯笑道:“有孩子又怎么?我有個姐妹,給人家騙大了肚子,如今就是做這行養孩子呢。那菱清滿街發小傳單,印著她和女徒弟的照片,誰不知道她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情?她瞞得了別人,瞞不了同行。好了戴家大姐,我也知道你嫌我了,我這就走了,有空兒你去我那里坐??!” 戴鳳送走了丁香,回頭對著余若荻滿臉尷尬:“真是委屈你了,若荻,要聽她那些混賬話,其實丁香那妮子本性不壞,就是有時候就有點失心瘋?!?/br> 余若荻笑了笑,問道:“我看她眼角上似乎青了一塊,是怎么回事?” 戴鳳嘆了一口氣,道:“昨兒晚上兩個客人爭她一個,彼此斗了起來,不知怎么將火發到她的頭上,就那樣了。她今兒早上找我來借銀戒指,就是我一向戴在手指上的這一枚,要說戒指,她也是有的,只是金的,不合用,特意來找我借這個銀的,然后煮了雞蛋塞進蛋清里面去,趁熱滾了散淤青,我還和她說,務必等到戒指發黑,才是有效的,如今果然好得多了?!?/br> 余若荻:“戴阿嫂,銀戒指遇到蛋白發黑,那是因為雞蛋里含有微量的硫,發生了硫化反應,生成黑色硫化銀,真正起作用的其實是熱敷?!彼宰约涸诳臻g里一般不戴銀飾品,尤其是泡溫泉的時候,就連銀元都是用紙包裹好,密封收藏的。 戴鳳:“啊,這個……我下一次和她說說吧,多讀一些書畢竟是好啊,阿蘋,你要好好地讀書?!?/br> “知道了,娘?!?/br> 余若荻帶著寶寶回到家中,過了一陣,謝芳儀也回來了,余若荻見到jiejie進門,一時間也顧不得做飯,一把拉住謝芳儀,便將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和她學說一遍,謝芳儀一聽:“呃,雖然平日里交往不多,但是總覺得這樣處境是很可哀憐的,哪知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莫非單單自己慘痛還不夠,還要將別人也拉進來么?” 余若荻嘎嘎笑道:“捷捷啊,任何一個群體,都有自己的文化價值觀,要輸出自己的‘人生哲學’,這些人也是有文化自信的?!狈駝t還能怎么樣?要自己承認自己現在過得很凄慘嗎?自我否定是非常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