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薩爾滸
第四十一章 薩爾滸 轉過年來萬歷二十一年的春季,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便“舉七大恨告天”,正式向明朝宣戰,向后世遼寧省的撫順發起進攻。 梅詠雪一聽“七大恨”這個主題,馬上就想到了薩爾滸大戰,這場戰爭目前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講還是個未知數,然而梅詠雪卻知道戰役的結局,那就是明朝損失了大量的軍隊,幾個著名的將領陣亡,比如劉綎、杜松。另外前世有一次看書的時候,梅詠雪還知道了一件比較特別的事情,那就是這一次大戰,朝鮮也派兵相助,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火炮手,后面朝軍統帥姜弘立見戰局不利,便率領許多朝鮮軍人投降了滿洲。 朝鮮的這一次助軍,也算是對當年明朝幫助抗倭的回報吧,只可惜結局實在不好。 辛彥這一陣也忙得人仰馬翻,十萬大軍出征遼東,糧秣武器各種物資的供給是一個很沉重的工作,兵部、戶部與工部協同調動,務必確保戰備物資的充足,最起碼不能缺這少那太過厲害。 辛彥一邊埋頭苦干,一邊暗自咬牙罵著薊遼總督薛三才,之前不是還說努爾哈赤對大明朝那叫一個“唯命是從”嗎?這怎么突然之間就造反了?當真是蠢材誤國!那努爾哈赤居然還敢攻擊大明的城池,這都不是要搞分裂鬧獨立的事兒了,這是要劫掠大明,倘若不懲治還了得?若是置之不理,慢慢地就打到山海關了。 因此辛彥暫時也沒有心情去考慮meimei辛月儀那邊的事情了,連自己剛剛收房的玉燕都顧不得,連續幾天半點都沒有想起她,只顧著忙活各部協同的事情。最讓他憤恨的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居然各部門還有扯皮的現象,簡直是不顧大局,邊境的禍亂都已經起來了,這邊還在借機給別人捅刀,要說這樣的事情自己也不是沒有干過,都是想要在官場上步步高升的人,有幾個是如同玉石一般純潔?可是打擊政敵也得分時候,那邊已經著起火來了,這邊還在講是取苦井水還是甜井水,莫不是要等到一場大火把大家都燒光了么? 不過雖然是這樣痛恨,然而辛彥這中間卻也沒斷了下手,因為縱然自己有心做一次憂國憂民赤膽忠心的忠臣,然而自己這邊可以停,同僚那邊卻停不下來,如果自己不懟別人,別人就要坑自己,到那個時候就不是為國效力的問題了,而是根本無法自保的問題,國家大事當然重要,然而讓自己就這樣當烈士,自己也是不干的,眼前的利益如果都保不住,還要奢談什么將來? 因此有時候在撕咬之余,辛彥不由得也要感慨,內斗讓人心累,只是身在局中,又怎么能是自己想停就能夠停的呢? 而此時身在贛州的辛月儀也在苦惱著,雖然努爾哈赤起兵是一個震動朝野的事情,然而那畢竟是千里之外的遼東,距離江西還有好遠的路,更何況自己一個深閨女子,要憂慮那些也有些自作多情不自量力,事實上身邊的事就已經夠自己愁了。 面前那一歲多一點的小男孩正在蹣跚地走路,耳邊是他的生母與乳母那快活的笑聲,那娃娃也笑,一張開嘴,嘴里幾粒小小的米粒般的牙齒。辛月儀也陪著笑,腦中卻忍不住要想起自己這十年來的日子。 起初的幾年,確實也是很平靜的,生活如同白開水一般,雖然無味,不過也沒有什么刺激性,過門第二年,自己就生了個女兒,看著女兒的臉,自己起初有些失望的,然而馬上又慚愧起來,因為想起梅香曾經說過的,“妖精修成了人身才算是得道,女人生了兒子才算是真正生過孩子”,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樣呢?辛月儀知道,自己是沒有什么力量的,這世道就是要生兒子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因此雖然覺得愧對女兒,但自己仍然盼著能夠生一個兒子。當時對于她來講,這似乎也不是太困難的事,畢竟這是第一胎,而且她還年輕,還有許多時間可以懷孕。 然而隨著女兒一天天長起來,辛月儀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恢復,一個月的休養時間已經過去,應該正常到堂上請安了,可是自己的臉色卻一直是白的,走路也微微有些氣喘。自己的這個樣子連婆母都看出來了,婆母魏夫人并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不過丁家嚴守禮法,她自然也是入鄉隨俗,當然結親之前雙方也都打聽過,曉得稟性大約相合,因此這才定下的親事。 魏夫人要求的是晨昏定省,這個禮節除非極特殊的情況,否則是絕對不能廢除的;長輩吃飯的時候,兒媳必須在一旁侍奉,待到長輩用過了膳食,兒媳才能夠下去吃飯。事實上在她的角度,這并不是虐待,因為這是只有正室夫人才有的資格,別說丁家世代少有納妾的,即使某一代真的有子弟納妾,憑她再得寵的妾室通房,也絕對沒有資格給老太太遞筷子夾菜。 然而魏夫人卻發現自己這個一向沉默無言的兒媳,如今似乎是更加默默了,那臉孔也有些白到透明,雖然兒媳一直盡力支撐,然而魏夫人也可以看出,辛月儀的身體是不如從前了。 對于這個兒媳,老于世故的魏夫人自認還是看得比較準的,辛月儀雖然沒有什么才智,然而德行卻是很好的,是個老實人,最是曉得三從四德的,不是那種故作姿態、裝病哄著男人心疼的刁鉆狐貍,因此她既然是表現得這個樣子,那就是真的身體不舒服,所以魏夫人便也不多找麻煩,早晚問安說兩句便好,吃飯也不再那么多的挑剔,有什么話讓辛月儀給自己吩咐下去也就是了,更何況自己身邊還有一個跟從了多年的鄧mama,忠心而且十分得力,有許多事情就讓她代勞了。 雖然說婆母已經十分體恤,可是辛月儀的身體卻一直沒有太大好轉,她常年拘束于內宅,又自幼秉承家訓,尚靜不尚動,身體素質本來就不是很好,如今生了一個孩子,可謂是元氣大傷,哪怕是紅棗雞湯都補不回來,因此后面雖然也有了幾次身孕,卻都在三四個月的時候流掉了,無論是怎樣的保胎藥劑都無法將胎兒保住。 到了第八年的時候,夫家終于失去了耐心,將銀蝶給丈夫正式作了妾,舉行儀式的那一天,前面堂上熱鬧得很,自己作為正室夫人也露了一下面,接受了銀蝶的敬茶,然后就借口身體不好,躲回自己房中去了。 即使在后面的內宅,辛月儀也仿佛能夠聽到前面酒席上的熱鬧歡聲,賓客們都在向丁郎敬酒,道是他好艷福,有這樣標致的一個如夫人,夫家闔門也都是歡喜的吧,只有自己在房中摟著女兒暗自啜泣,那一刻辛月儀想起了自己讀過的一句詩:“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笨刹痪驼亲约哼@時的寫照? 辛月儀讀過的詩歌長短句并不多,因為父親辛正對于詩詞一道也是極為提防的,最痛恨的就是,風花雪月的,閨閣中看了這個,把心都看邪了,他最推崇的是杜甫的詩,那是“詩圣”,寫出來的句子沉郁肅穆,憂國憂民,號稱“詩史”,于是自己就記住了杜甫的這句詩,實在是太真實痛切了。 銀蝶過門后起初大半年也沒有動靜,去年的時候終于生了一個兒子,當時簡直是滿門歡慶,漫天的烏云都散開了,如同太陽的金光普照一般,那一陣婆母與丈夫對自己的臉色都和悅多了。 這孩子到如今一歲多了,有時候他的母親就抱他到自己面前來“承歡膝下”,要說銀蝶這是示威吧,也不能那么講,畢竟丁家是有規矩的,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妾室哪怕是生了兒子,也要認自己做嫡母,然而每當面對銀蝶的時候,辛月儀總是不由得一陣心虛。 平心而論,銀蝶一直是很有分寸的,恪盡了妾室的禮數與職責,雖然已經成為正式的妾,又有了撐腰的兒子,然而對自己一直禮貌周到,從不拿大,三不五時還燉了湯水做了鞋腳送給自己,可是辛月儀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出奪人之子打壓生母這樣的事情來,不要說自己本來就不是那樣的性子,即使自己有心,辛月儀也知道眼前的形勢,銀蝶是家生的奴婢,從祖母那一輩就在丁家做事,是丁家的老人兒,忠誠能干很得倚重的,根基堪稱深厚,她可不是外面買來的毫無根底的人,因此縱然自己想要仿效從前聽來的那些主母虐待婢妾的掌故來對待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正室夫人并不是總能夠占據主動,如果是自己的兄長,此時可能就會說,“勢”這個東西是非常微妙的。 這時一個rourou的身體撲在了自己腿上,辛月儀這才收回心神,看著兩手正搭在自己膝蓋上的男孩,這孩子的身體真是很壯實,仿佛一個小火爐一般熱乎乎的,臉蛋兒也十分紅潤,與自己的女兒截然相反。 辛月儀面上更加笑巍巍的,撫摸著男孩的頭,說道:“好孩子,長得這樣快,我都要抱不動了呢。這孩子如此聰明伶俐,長大后定然會好好孝養你的娘親?!?/br> 銀蝶臉上的得意一閃而過,馬上十分謙恭地說:“娘說哪里話,假饒兒子長成,討的一官半職,也先向上頭封贈起,那鳳冠霞帔,穩穩兒先到娘哩!” 辛月儀微微一笑,又與她周旋了幾句,便說莫要讓孩子勞累了,帶他回去歇著吧。 送走了銀蝶母子,辛月儀悄悄地松了一口氣,面對如此恭順的銀蝶,自己總是不由得就想起梅香從前曾經和自己講過的故事,“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想到未來的命運,辛月儀便不由得有些惴惴的,心底一陣陣發涼。 從七月初到八月,幾十天的時間過去,明朝對于后金的大規模反攻戰局終于日漸明朗,劉綎、杜松、馬林三路明軍幾乎全軍覆沒,只有李如柏這一支部隊損失還算比較少,總算大部分撤了回來。 朝廷之內對于戰敗責任的追究,對于普通民眾來講是頗有距離感的,對于她們來講如今最現實的就是,女真人會不會趁此勝利之勢圍困北京,就好像上一次土木堡之變一樣?如果那樣的話,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在家里多儲備一些食物,一旦北京城面臨包圍,食品準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項目。 北京城極為堅固,四面八方的軍隊還能夠勤王,因此要說北京城破,一時半刻是不太容易的,然而假如長期圍城的話,城里的生活物資肯定是日益緊張的,首當其沖就是食物,畢竟衣服被褥之類都可以用很久,可是飯食是每天都要吃的,而且還是一日三餐,頂多縮減為兩餐吧。 于是梅詠雪就極為有幸地目睹了明代首都搶購風,許多人抱著家里的筐,提著口袋到米糧鋪去買糧食,菜場也掃蕩一空,尤其是那些可以長期儲存的冬瓜南瓜馬鈴薯之類,更是一搬出來馬上便清空了,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囤貨。 梅詠雪不由得便想到了后世的搶購風潮,比如為了防止核輻射而狂買加碘鹽的那一回,她現在是深刻地理解了為什么在前世時,自己的上一輩人有囤積物資的習慣,古代史就不說了,中國的近代史就是一部災難史,個體的人生歷史總是與顛沛流離聯系在一起,各種兵匪戰亂饑荒的大背景之下,晃動的是一個個背著包袱推著小車子扶老攜幼逃難的人,因此如同倉鼠一樣儲存物資就成為了刻在基因中的文化密碼,事實上一直到自己這一代,這種烙印也沒有完全消退,有時候面對大包裝的食物或者衛生用品,自己總是莫名地有一種滿足感。 這種焦慮在自己開啟空間之后才有所減輕,雖然穿越到明代,然而只要隨身帶著空間,那種安全感就是切實的,面對空間中那廣闊的土地湖泊,梅詠雪感覺自己已經逐漸放松下來,心中安穩了許多,曾經的那種建造大倉庫的愿望也不再那樣熱切了。 不過如今北京城中的激烈搶購也真的讓人心驚,梅詠雪悄悄地對姨婆和jiejie說:“我們不要和她們一起去搶著買東西,姨婆年紀大了,jiejie一個人提不了許多東西,更何況擠在人群里,若是摔倒了還有可能受傷,我們家里的食物是夠用的,所以這個時候就不要和別人湊在一起了?!鄙习嗟穆飞峡吹搅思Z食鋪門前的情形,簡直是如同蜂巢一樣,如果發生踩踏事件就麻煩了,這種時候真的應該由官兵衙役在這里維持秩序的。 姨婆點頭道:“詠雪啊,你提前準備下了就好,要說如今的市場也真的讓人心慌啊,食物的價格一天能夠翻三個跟頭,我活了這么多年,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事情啊,真的好像我太婆說起的,當年瓦剌人圍困北京時候的樣子啊?!?/br> 樊瑞仙幽幽地說:“大漠荒煙,塞外孤城?!?/br> 梅詠雪:jiejie,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有詩意? “其實也不必這樣擔憂,畢竟關外還有許多地方在大明手里,比如錦州大凌河,不過后金的力量已經成長起來了,北京就顯得更加危險,我們要不要看一下,移居到江南去?”雖然早晚都要失陷于滿清,不過起碼可以把李自成的鋒頭避過去啊。 樊瑞仙沉吟了一下,說:“這件事從長計議吧?!?/br> 姨婆環顧四周:“這么多年在這里,要走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梅詠雪當然能夠理解,從黃河以北到長江以南,這樣遠距離的遷徙,不要說是在這個時代,即使在幾百年后的現代,也是一件讓人皺眉頭的事情,甚至即使是相鄰的兩個城市,要搬家也不容易,那不僅僅是家具物品的搬遷,更是多年以來人脈資源的斷裂,如果不是因為有隨身空間,自己也是難以下決心就這樣離開的吧。 雖然這個時空的歷史發展得非???,但是自己已經做好準備,如果情況果然危急起來,一家人隨時可以離開,財物上也不會傷筋動骨,現在的問題只是,能不能把人都帶進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