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嚴冬

    氣溫降低得非常急劇，而且還在持續下降，到了十月下旬，已經降低到五六度左右，雖然中間也有過幾天的緩和，然而總的趨勢是一直降溫的，畢竟已經過了霜降，馬上就要立冬了。

    辦公室里一片哀號：

    “晚稻完了，聽說糧食馬上要漲價了！”

    “沒那么快吧？國庫里不是還有存糧？”

    “反正食堂是要調整價格了，從下個月開始，飯菜普遍漲價10％?！?/br>
    “那可能是菜價漲了吧？這么冷的天，種菜也難啊?！?/br>
    “柏東啊，都是你個烏鴉嘴，如今真的‘咔嚓一下冷下來了’?！?/br>
    周柏東幾乎笑噴：“艾瑪這也關我的事??？我要是真這么大本事，早就請進國安局供著了！”

    劉振華笑著說：“柏東別介意，大家也不過是拿這個開個玩笑，這不是都心里煩嘛?！?/br>
    “我知道的，其實我也煩著呢。老家說要環保，提高能源使用效率，所以煤改電，改就改吧，雖然貴了許多，可是我們也寧可掏電費，可是它改完了經常斷電啊，當初改電暖氣的時候我媽還說什么不到最冷的時候別開，怕費電，平時大家在屋子里就穿棉襖好了，多蓋兩床棉被，也就沒那么冷了，結果現在可好，壓根兒沒電??！”

    越漫晶給出主意道：“可以買煤啊，燒煤還是挺暖和的?！?/br>
    “可別說燒煤了，壓根兒不讓賣煤，也不讓買，來了個工作隊，挨家給拆爐子扒灶臺還砸炕，提出來的口號是‘不讓冒煙’，村子里如今做飯都得使電了，偏偏還停電，我家還算好的，有個沼氣池，然而也只能做飯不能取暖啊，沒那么多糞肥！家里說連鎮上連蒸饅頭的店都給停了，大家買個饅頭都不容易啊。我岳母家里更慘，她們那地方通知說今年十一月到明年三月，每家每月給兩千塊錢出去租房子住，家家都停水停電，本來大家都在準備著了，前天忽然來人丈量各家房子面積，這一下可沒人敢出去住了，就怕一出去房子沒了?！?/br>
    越漫晶只聽得脖子里直冒涼氣：“這么恐怖??？”

    “可不是嘛！來來來漫晶給你看看現場照片，我弟弟傳過來的，你瞧瞧這橫幅拉的，‘見煤就拆爐，冒煙就扒房’，如今買個煤跟搞地下工作似的，都快帶接頭暗號了，再這么搞下去，是不是家里燒炕的人都成反革命了？這風聲看著懸??！”

    越漫晶接過他的手機，滑動著看里面的照片，只見果然兩棵樹中間拉著一條巨大的橫幅，紅底白字非常刺眼地寫著：“誰賣煤就抓誰，誰燒煤就抓誰”，越漫晶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壁爐，這簡直太恐怖了。

    旁邊有人說：“能燒點秸稈什么的嗎？農村秋收之后不是有很多秸稈？據說燒起火來也不錯?！?/br>
    周柏東嗤笑一聲：“煤都不讓燒，還燒秸稈呢，再說家里炕都扒了，還燒什么？燒房？”

    周柏東老家的例子一提出來，其她人頓時不再抱怨食物漲價的事情了，畢竟比起單純的價格上漲一點點，自己家里的取暖起碼還是可以的。

    晚上下班的時候，越漫晶圍上圍巾又戴上手套，雅楠今天早上比她來得稍晚一些，沒看到她這身裝束，便笑著問：“漫晶買的新圍巾手套??？很漂亮??！”

    “是我朋友送的，你看很厚實的！”

    “哇，有這么好的朋友，這么粗的毛線織出來的，好保暖??！而且這針法也好，手套是分指的，手背上還有花紋，你的朋友手很巧??！”

    “是啊，我原來也沒想到她編織技法這么高?！?/br>
    小菊收拾好了皮包，站起來準備要走，聞言頓時星星眼地笑著說：“啊，我最喜歡那種暖男了，懂編織會做飯，而且事業上是精英，長得還帥，這樣的男人讓人瞬間淪陷??！”

    越漫晶噗嗤一笑，說：“讓你失望了，我這個朋友是我鄰居家的jiejie，不是高富帥男人?！?/br>
    小菊一聽，頓時索然無味，“唉”了一聲走出去了。

    回到家里，越漫晶進入空間第一件事就是燃著了壁爐里的木柴，爐火熊熊燃燒，客廳里很快就暖了起來。如今空間里也開始漸漸冷了，必須要燒壁爐取暖，然而今天讓越漫晶感到格外溫暖的是，自己可以放心燒柴，不用擔心有人來砸自己的爐子，這種安全感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

    越漫晶在壁爐前站了一會兒，這才去廚房做飯。

    第二天早上，越漫晶開門去上班，正看到王惠賢的mama提了一個大旅行袋從D號房門里出來，王惠賢跟在后面，眼圈兒紅紅的，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越漫晶禮節性地打了個招呼：“阿姨出門去??？”

    老太太看了看她，點點頭道：“是啊，回老家去了?！?/br>
    “不多住一陣嗎？”

    “不了，我親家她們要過來，所以我就回去了，這里住不開那么多人?！?/br>
    越漫晶看著王惠賢的臉色，本能地知道這件事不太對勁，然而作為外人自己卻不好多說什么，只能笑笑說：“我聽說她婆婆家里有地，這一次肯定能帶許多干菜來吧？”

    王惠賢牙疼似地哼哼著，于是越漫晶也感覺到這里面實在是怪異，連忙說了聲“不好意思我先上班去了”，然后加快腳步噔噔噔下了樓。

    直到回頭再看不見王惠賢和她母親，越漫晶這才松了一口氣，她現在覺得自己最難以承受的情緒就是：尷尬。

    越漫晶很快上了公交車，今天她的運氣很不錯，居然有座位，她坐在那里，感覺冷意又漸漸泛上來了，方才在站牌下面走來走去倒是還能產生一些熱量，然而越漫晶是真的不想站起來在車里晃蕩。

    車子在下一個車站停了下來，上來幾名乘客。

    越漫晶本來沒有在意，但是忽然有一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姑娘，如今的生活是不是很辛苦??？現在的冬天也非常長了，而且很冷，會不會覺得有些難過？”

    越漫晶抬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一臉的慈眉善目。

    越漫晶笑笑站起來說：“還好吧，阿姨您坐這里吧?！?/br>
    阿姨用手將她按在座位上，笑著說：“不用不用，你坐吧，年輕人每天上班工作不容易，你們比我們勞累得多。況且自從信了耶穌，我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身上很有力氣的。姑娘我和你說啊，在宇宙之中只有一位真神名叫耶和華，祂是天地萬物的創造者和管理者，也是人類生死禍福的掌管者，而耶穌是神的兒子，是神賜給全人類唯一可信賴的救世主。我們在圣潔的真神面前，都是罪人，人人都有罪，只有信耶穌才能夠得到救贖。信耶穌的人，內心有真正的平安喜樂和靈魂深處的滿足，今生凡事有神做依靠，將來有盼望。當神給你在世所定的年日終結時，神要把你的靈魂接回天堂享受永遠的福樂和安息……”

    越漫晶心說，不用了，我現在過得就挺好，我覺得我的隨身空間比您的那個什么耶穌要可靠有用多了。她看著外面的房屋街道，距離自己的上班地點還有六站路??！這可真有得自己熬了！

    越漫晶耳朵里聽著那位老阿姨喋喋不休的灌輸，臉上還要陪著笑，畢竟這是對人起碼的禮貌，天知道當即將到站的時候越漫晶臉上已經要笑僵了。

    車子很快就要到站，越漫晶站起身來客氣地說：“阿姨謝謝您了，您坐在這里，我要下車了?！?/br>
    老阿姨手疾眼快從寬大的袋子里拿出一件黑乎乎的東西塞到她手里，飛快地說：“你要相信主耶穌在十字架上所流的寶血，能洗凈你的一切的罪。你要敞開心門真心接受主耶穌進入你的心中，做你永遠的救主。神在上應許說，‘凡求告主名的就必得救’。歡迎禮拜天來我們這里看禮拜，和大家交流，我們教會的人彼此都是姐妹兄弟，我們就是一個溫暖的大家庭，有什么事大家都可以互相幫忙的，比如冬天找房子之類?！?/br>
    越漫晶將那東西直接塞進皮包夾層，連連道謝匆忙往車門邊擠去，這時她聽到一個男人說：“阿姨，您那書能給我一本嗎？”

    越漫晶回頭瞟了一眼，只見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正在和那位阿姨說話，阿姨見他有興趣，當然是十分高興，從自己的袋子里又拿出一個黑色的磚頭一樣的東西遞到他手里，笑瞇瞇地說：“歡迎歡迎啊，希望你能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在這寒冷的冬季，這孤獨的塵世，我們都需要主的光明和溫暖，神愛世人，神愛我們每一個人，祂會幫助我們的?！?/br>
    越漫晶下了車快步往公司走去，腦子里回想著車上的那個男人，雖然只是匆匆一瞥，然而那個人在她心中還是留下了印象，他穿著很普通，這倒也罷了，畢竟廣州是一個比較平民化的城市，許多人在服飾上都很隨意，不能單純根據衣著來判斷人，然而那個人臉上透著疲憊和不安，頗有些憔悴，說實話他的氣質真的是透著一種驚弓之鳥般的倉皇，仿佛隨時都會受到驚嚇一般。

    越漫晶頓時就想到了自己去年冬天突然接到一紙通知強令緊急搬遷時的那種心情。

    來到公司，越漫晶這才有時間把那位阿姨送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看，原來是一本，柔軟塑膠的外皮，比普通三十二開的書籍版本要寬大一些，紙張非常薄，看那樣子大概有一兩千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質感。

    雅楠看到了，好奇地問：“你拿的什么？”

    “?！?/br>
    “哇，你打算信教了？有信仰的人??！”

    “算了吧，今天早上坐公交車一位阿姨送給我的，不好拒絕，就收下了，反正不過一本書而已——哦這上面還蓋著她們的地址和聯系電話的章子——等我有空兒了在家里看看書也不錯?！?/br>
    “要說最近這些宗教組織還真的挺活躍，我有時候在外面就能碰到這些人，上周去養老院看我爺爺，還看到有人在那里和那些老人講什么耶穌上帝之類，我爸爸和我爺爺說，千萬別信?！?/br>
    “宗教確實危險，尤其是有組織的，我也不過是看書打發一下時間?！?/br>
    這一天把越漫晶頭疼得要死，入冬之后就不僅僅是材料漲價的問題了，而是壓根兒缺貨的問題，公司有一些供應商在黃河以北，那些地方正在搞空氣治理，許多工廠限產甚至是直接關停，這讓她們的原材料斷斷續續，生產線經常要臨時換型調整，有時還要停產，工人直接放假，下游客戶的訂單一推再推，每天就是客戶催貨，她們催供應商，簡直是滿腦門子官司一屁股債，越漫晶感覺自己再這樣下去要很快衰老了。然而工作是不能不做的，她只能咬著牙硬頂上去。

    熬過了頭疼的一天，終于到了下班的時候，雖然生產計劃還是沒個頭緒，然而起碼今天這一天是結束了。

    越漫晶回到小區，她正上樓還沒有來到自家門口，就聽到有人爭吵：

    “你怎么又要走？前兩天你就都沒有回來，今天好不容易回來了一下下，拿了東西又要走？這都什么時候了？”

    “我去我師傅那里，又不是去別人家，你怕什么？我要天天跟著師傅，這樣修行進度才快。況且我就是在家里，你們也嫌棄我，還不如去我師傅家?！?/br>
    “你就別天天師傅師傅的了，都和你講了多少回，她們那群人是封建迷信，是騙錢的，這些年你搭了多少錢進去了？有什么用了？”

    牛寶莉的mama許淑珍一聽這話，頓時眉毛立了起來：“不許你說我師傅的壞話！我師傅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你家之前的一些事情她不是都說準了？那時她又不認得我們，從哪里得來的消息？況且你怎么知道我們念佛是沒用的？二零一二年的時候要不是我們念經祈福消災解難，世界就滅亡了，所有的人都要死，我們拯救了世人，結果還有人不領情，哼！你們這些不信佛不信我師傅的人，將來都是要下地獄的，我現在拼命做功德，就是為了救你們??！”

    越漫晶站在自家門前，都不知該呈現一副什么樣的表情了。

    這一天晚上，牛rou群里大家聊天：

    韓泳毅：“寶莉，你mama又走了??？”

    牛寶莉：“可不是嘛，她最近越來越邪性了，夜不歸宿了，住她師傅那里了，她現在經常晚上不回家，就是回來也是一大早就走了，有時候早上五六點的時候就不見人了。今兒破天荒下午回來了，估計是回來拿存折的?！?/br>
    越漫晶立刻問：“阿姨的師父是女的男的？如果是男的，可能有危險?！?/br>
    牛寶莉：“好像是女的，我mama五十七了，她的那些‘佛友’也都是差不多年紀的老人，有許多比她年紀還大，雙修應該是不可能的?！?/br>
    越漫晶眉頭一皺，說：“阿姨還會捐錢嗎？為什么不把錢存起來，將來生病怎么辦？如今的治療費越來越高??！”

    牛寶莉：“說起這個我更來氣，她師傅跟她說，信仰能讓她們不生病，即使生了病，信仰也可以讓她們沒事，所以是利用老年人想長壽不生病的想法吧?！?/br>
    越漫晶一咧嘴：“真的是人的心一旦有了縫隙，外面古里古怪的東西就能趁虛而入，今天早上公交車上遇到一位宣傳基督教，還給了我一本圣經，別說還真的有人信她那套，她一說教會里面的人可以幫忙冬天找房子，就有人跟她要書了，都是抓準了人的需求和心理弱點?！?/br>
    韓泳毅：“要說去年冬天城中村拆遷的事情如果落到我頭上，也確實很驚慌啊，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能夠提供幫助，那就是雪中送炭，心中難免會親近她們三分?！?/br>
    牛寶莉：“Home ，Sweet home?！?/br>
    越漫晶：“那本書印刷質量似乎還不錯，我從前也接到過小卡片，推銷基督教的，然而都沒有這么大手筆，這一次直接發書了。對了我同事還說，在養老院里見到過有人在講耶穌?！?/br>
    牛寶莉發了個冷笑的表情：“那肯定是啊，老年人容易意志力薄弱，比較好忽悠，另外老人一般都有些積蓄，而且還時日無多，臨死立個遺囑把財產全都捐給教會，收死人錢多爽??！”

    越漫晶頓時覺得有點眼前發花，這里還有這樣的利益鏈條呢，自己從前都沒想到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