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異世知音
第二十二章 異世知音 當天晚上,三人找到了一間廢棄的農舍,雖然也有火燒的痕跡,但好歹里面沒躺著尸體,還能住,于是三個人將里面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分配房間,這個時候就開始大眼瞪小眼。 在呂文彬的認知里,meimei晴娘是這里面唯一一個女孩子,自然應該單獨睡一間,然而農家貧窮,一共只有兩間臥房,所以自己就應該和商玦小哥睡一間,哪知他剛準備說話,商玦就一指旁邊那個小間的臥室,說:“我睡那里,我習慣獨睡了?!?/br> 呂文彬喉頭那句“不若我們今晚同榻而眠”立刻就梗住了,舌頭彈了幾下愣是沒說出話來,轉頭一看meimei也盯著自己,這一女一男兩個小的都瞪大眼睛看向自己,堪稱是大眼瞪小眼,于是呂文彬情急之下鬼使神差說了一句:“那我就在廚房睡吧?!?/br> 商玦點點頭,下一秒立刻拱手說了一聲:“多謝呂兄高義?!?/br> 晴娘則羞答答地說:“辛苦哥哥了?!?/br>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呂文彬還有什么說的,只能嘆了一口氣,說:“不須客套,都不是外人。我先把鋪蓋放在這里,等炊了飯再搬進去,免得灶火煙氣熏壞了?!?/br> 到了做飯的時候,難題又來了,只見晴娘和呂文彬面面相覷站在那里,都不知該把柴禾在灶膛里怎樣安排,商玦拍打著身上的柴草桿兒,看了她倆一眼,問:“你們知道該怎么點火燒飯么?” 只見那兩個人一個勁兒地搖頭,晴娘細細的聲音說:“從前娘只讓我練習刺繡,說燒柴做飯這些事情過兩年再學也不遲?!?/br> 呂文彬則干脆一晃腦袋,文縐縐地說了一句:“君子遠庖廚……” 商玦翻了個白眼,道:“可是今兒晚上你不是還要住在這里面?好了不要說了,后面有水井,你去打了水來,我來燒水做飯?!?/br> 呂文彬連忙抄起一旁翻倒的木桶,到屋后井臺邊打水去了。 商玦挽起袖子,用水將鍋碗灶臺都洗刷了一遍,然后就將三人湊在一起的干菜面粉擺在灶臺上,料理了起來。她們人在旅途,凡事都盡量簡單,于是商玦就麻利地做了個rou絲干菜湯餅,晴娘本來要打下手,被她推了出去,讓她在屋子里好好歇著,讓自己清靜自在關起門來做飯。 過了一刻多鐘,三碗熱氣騰騰的湯面片就出了鍋,晴娘兄妹連忙過來一起端晚飯,三個人坐在那有些搖搖晃晃的木桌邊飛快地吃著飯,呂文彬連連叫好:“商兄弟這湯餅著實鮮美,這里面還有姜蔥末兒呢,兄弟走路也帶著這些調和?” 商玦從容地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嘛,反正都是干蔥干姜片,又不是很重?!?/br> 呂文彬店頭道:“商賢弟真是個精細之人,我們走得匆忙,只帶了米面和鹽,其它的都丟下了。啊,這湯餅為何如此之鮮,賢弟放了糖嗎?據說外面的糖已經很難得了?!?/br> 商玦心中覺得有趣,只這么一會兒時間,自己已經從“小哥”變為“賢弟”了,不知再過一陣,這兄妹二人會不會要和自己拜把子。 聽他問糖的事,商玦輕輕搖了搖頭,柿霜糖早已經吃完了,上一次連窩端的蜂蜜也所剩無幾,至于馴養的那一窩蜜蜂,自己現在還舍不得割蜜。 晴娘細細品味著那面湯,眨了眨眼睛,忽然說:“我吃出來了,是紅柿子的味道!” 商玦笑著說:“jiejie舌頭真靈,我這里的確剩了兩個柿餅?!?/br> 晴娘樂得腰都彎了下來:“用柿餅做調和,也真虧你想得出來?!?/br> 商玦道:“上古時候的人不就是用這些東西來燒菜的嗎?我記得有那么句話,‘譬如和羹,爾惟鹽梅’,很早很早的時候,就用梅子來調味了?!?/br> 呂文彬點頭道:“‘若做和羹,爾惟鹽梅’,中的話?!?/br> 商玦微微有些臉紅,哈哈笑道:“原來原話是這樣,我沒讀過幾本書,有時候就亂入,別笑話我??!” 晴娘抿嘴笑道:“小兄弟能做出那么一首纏足詩,比許多大才子都有見識呢,在這一處我看哪怕是蘇大學士都不及你?!?/br> 商玦連忙客氣了幾句,呂文彬也笑道:“我這meimei但凡高興起來,說話就沒邊兒,商賢弟是有見識,不過蘇東坡大學士乃是名滿天下的才子,商賢弟年紀尚小,再過幾十年只怕方能比得?!?/br> 商玦也知道呂文彬這樣說已經是抬舉自己了,要說詩詞歌賦多才多藝,自己別說幾十年,就算一百年只怕也未必比得上蘇東坡。 呂晴娘卻冷笑一聲,道:“那句‘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就是蘇學士寫的,他只知小腳兒好看,何曾知道女子為了纏成那樣的腳,要把腳骨都打折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乃是圣人的話,這時候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娘親曾經和我說,女孩兒家分內事不過是針黹烹調,那書讀不讀的都不打緊,畢竟不是女兒家分內事,照我看,其實也不是男子分內事呢,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一心琢磨起纏足來了,還讓金人打了過來,倒不如不讀的是。似商家小哥兒這般有良心明事理,倒是該多讀讀書,將來為官作宰,也能辦些好事?!?/br> 呂文彬被meimei一番話,說得滿面發紅,“咳”了一聲,道:“一說起這些,你便這多話,聽你的意思,巴不得要個女兒國,女皇帝女宰相女將軍才好呢,你若是生在武皇之時,定然是報效她的?!?/br> 呂晴娘揚起臉,道:“武則天乃是開天辟地頂厲害的一個人物,那許多男子都不及她,可惜大家都說她的歪話,又是什么殺親女之類,我才不信,皇宮里那么多人,怎么就能讓她下手把公主殺了?當是村里土財主家呢,大丫二丫地溺殺!我若是生在那個年代,定然好好讀書,中個女狀元!” 呂文彬笑著說:“好了好了,知道你厲害,快吃飯吧。商賢弟,讓你見笑了,我meimei就是這個樣子,從小心思古怪,所以朱家來催了幾次,爹娘都不敢讓她出門子,只怕她這脾氣到了人家家里要大大地吃苦頭呢,想要再調教幾年,再讓她出去,只是沒想到……” 商玦心想,我的生母陳氏倒是脾氣極為柔順的,最后又是什么樣的結果呢? 晴娘原本興致勃勃的勁頭兒也消了下去,低聲道:“可恨那些女真人……爹娘從前總是為我cao心,生怕我嫁過去不得好日子過,其實我一輩子不出嫁,一家人團團圓圓守在一起,不是很好嗎?她們也就不須一想到我要出嫁就難過了?!?/br> 呂文彬用筷子尾端敲了一下她的頭,道:“又在說孩子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晴娘扁了扁嘴,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說。 吃過飯后,晴娘刷了碗,商玦則在灶上燒水給大家洗腳,尤其是晴娘,纏足雖然放開了,然而那腳拘攣得不成樣子,商玦覺得用熱水泡泡腳可能會讓她稍微舒服一些。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下來,幾個人一天趕路辛苦,收拾完了便躺下睡了,商玦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聽到外面沒有動靜,便悄悄進入空間,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燒水清洗下體,方才為了不被人瞧出問題來,她只洗了腳,沒有洗下體;還要更換月經帶,白天她偷空換了一次,一個下午經血又將布條染透,好在沒有從褲子上透出來。 因為顧忌著外面的人,商玦的行動十分高效不到半個小時就把所有事情都干完了,還給大黑喂了一點食物,然后換了一件褻衣,又查看了一下布置在附近的狩獵套子,便走出來躺在床上。 雖然身體比較疲憊,但是商玦一時卻睡不著,沒想到晴娘是這樣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她的很多想法都堪稱超前了,就她不想結婚這個想法放在千年后的現代也會被很多人認為有點怪的,自己前世的那個年代,大城市里對于婚姻這件事確實逼迫得不像小城鎮大農村那么嚴重,但是商玦可以感覺到,大家在說“時代不同了,結不結婚是自己的事,獨身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的時候,語氣中透露出來的往往是一種容忍而不是真心的認同,潛臺詞就是:“我認為你這樣做是有問題的,但時代不一樣了,我不多說你,我寬容你”這樣的意思,就好像美國作為一個宗教思想很深厚的國家在包容無神論者一樣。 所以有時候商玦就想翻白眼,自己還沒戳婚姻中的痛點呢,真的輪不到這些人來憐憫自己。 雖然商玦不住地想著晴娘那些新穎的觀點,身體的疲倦卻陣陣襲來,她終于慢慢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商玦起來到外面挖了一些野菜,熬了一鍋野菜湯三個人喝了,呂氏兄妹也明白,從這里到江南千里迢迢,自己隨身帶的食物實在是不夠吃的,戰火之后路上也未必有賣食品的地方,所以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吧,早上可以吃得簡單一些。 金兵想來真的已經退去了,接連幾天她們都沒有見到金人的影子,而且路上行人漸多,大部分都推車挑擔,車子里裝著全部家當,全都是從河北那一片逃出來的,一個兩個、一家兩家的人匯聚在一起,逐漸形成了一條逃亡的人流,大家走在同一個隊伍里,彼此看看,都是一臉酸楚。 商玦暗中觀察,發現這些人基本上都面有菜色,而且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們就立刻驚慌起來,男人們立刻跳起來手握柴刀,女人們則摟緊了孩子,手里握著一根做針線活的錐子。商玦完全能夠理解,經歷了幾個月的驚恐,看到那么多人死去,人很容易患上創傷后應激障礙。 大家大多是往南邊去的,發生了這樣大的災禍,很多人想的都很一致,那就是渡過長江,到江南去。 休息的時候一個老漢一邊編草鞋一邊和幾個孩子說:“么事的,到了南邊就么事了,想當年三國那時候,魏蜀吳三足鼎立,吳國的孫權愣是靠著那條長江擋住了魏國,那女真人能過黃河,卻未必過得了長江,我們過了江就不怕了?!?/br> 一個半大小子睜大眼睛說:“三公公,可是說書先生不是說,那東吳最后還是讓人家給滅了嗎?” 三公公一看有人攪局,立刻一陣窩火,絞盡腦汁想了個說辭兒:“那,那是讓司馬昭給滅的,是晉朝,不是有句話叫作‘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反正魏國是沒能滅了東吳,那女真人就算是把汴梁城占了,他能一下子打過長江來?怎么也得給咱們緩緩?!?/br> 旁邊一個中年婦人吆喝道:“胖娃,三公公給你們講故事,你就好好聽著,亂打什么岔?” 晴娘悄悄和商玦說:“我記得東吳是被晉武帝司馬炎滅了的?!?/br> “哦,原來是這樣,我之前也以為是司馬昭滅掉的?!鄙太i吐了吐舌頭,山洞里的漢書唐書自己都翻了翻,就是沒看三國志。 看到商玦站起身來拿著那張用破麻爛線織了兩天、剛剛編織好的漁網,向著溪流走去,晴娘笑道:“你要去捉魚嗎?我也去!”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到溪水邊上,那里有兩個人已經在拿著簡易魚竿釣魚,商玦到了那里二話不說,在他們下游扯著漁網趟過小溪,這一邊晴娘抓住漁網的另一邊,漁網下面墜了一些石頭,直接沉到底,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地坐在那里等著收魚。 商玦的這個法子果然很好,只不過半個鐘頭的時間,漁網里就攔滿了魚蝦,還有兩只小螃蟹,商玦將一些實在太小的魚苗扔回溪水中,其它的用漁網兜著拎了往回走。 那兩個釣魚的男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其中一個甩了甩空蕩蕩的魚鉤,道:“商家哥兒,你行啊,你這個是絕戶網啊,難怪我釣了半天,一條小魚也沒有上鉤,原來都被你兜了去?!?/br> 旁邊的同伴悶悶地說:“算了吧,她們過來之前我們也沒釣到什么,況且她們在下游,我們在上游哩,也怪不到她們頭上。只怪這里的魚恁地jian猾,就是不上鉤?!?/br> 商玦心中想,釣魚不是那么容易的,技術活兒啊,自己在空間中也是靠魚籠的時候比較多,口中則說:“一會兒大家一起來喝魚湯??!” 晴娘在一位大嫂的幫助下收拾魚蝦,商玦則腰間掛著一個袋子,四處找尋野菜,要說逃難隊伍里確實有農業人口,這些人也認得野菜,每到一個地方,大家就四散尋找野菜,但是也有些人原本是城鎮居民,不太懂這些,一向只知道在街市上買菜買果子,這就比較麻煩了。 商玦兜了一包野菜回來,其中還有幾朵蘑菇,這時呂文彬已經拾了柴來。商玦在溪水邊洗凈了野菜,和著魚蝦一起下在鍋里,煮了一鍋河鮮野菜蘑菇湯,雖然只有鹽調味,但那味道也是夠香的。 她們這邊午飯好了,那邊三三兩兩又有人從溪邊回來,有一家剛剛借了商玦的網,另外幾家則用長衫在溪水里捕魚, 這可比釣魚快多了。 商玦舀了一碗魚湯,走去到不遠處一個鍋灶前,那家也在煮湯,商玦向鍋里一看,鍋里只有幾枚柳葉大小的小魚,心想:“這一下那溪水里只怕真的絕戶了?!?/br> 商玦將碗遞了過去,笑道:“張經紀,這里有一碗多的菜湯,喝不完也是糟蹋,你們喝了吧?!?/br> 那張經紀面相斯文,禮節性地客氣了兩句:“這怎的好,商小哥,總不好吃你們的東西,現在大家都缺吃的?!?/br> “不用這般客套,到前路大把野菜?!?/br> 張經紀連連道謝,接過魚湯遞給娘子,慨嘆道:“唉,當真是世事無常,從前我只當‘術業有專攻’,我作經紀的,只要多覓些錢鈔,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到街上便買來,家里都很少開火,哪知好端端的太平盛世突然變得如此,荒山野嶺之中有錢也買不來東西,若不是小哥這碗魚湯,咱們一家三個下午休想走得動了?!?/br> 商玦笑著說:“前面定然有市鎮,到那里便可買些東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