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離去

    激烈的槍聲和樹木折斷倒下的聲音終于漸漸停止，空氣中塵土飛揚煙霧彌漫，返回營地中央的房車的門打開了，一股火藥味進入里面。

    兩個戴著防暴頭盔身穿防彈服的人飛快跑下了車，來到地面上躺著的那個人身邊，其中一個立刻癱坐在地上，推開了透明的面罩，用手撫摸著死者的臉，痛哭出來。

    另一個人拿著槍緊張地左右看著，略等了一會兒，說：“我們把重明抬上車吧，他不該躺在這兒，我們把他送回空間里去?！?/br>
    師冬野兩手伸到何重明的胳臂下，拖著他的肩膀把他往車上拉，雖然師冬野力氣不小，但是拖著這么重的一個人也覺得有點吃不消，她回頭看了一下通往房車內部的金屬臺階，尤其是這里更吃力。

    “重邁，你到車上掩護我們吧，莉絲你下來幫我抬一下重明?！?/br>
    佟莉絲答應著出現在車門口，這時何重邁強撐著站了起來，擦了一把眼淚，說：“不用，我能抬?！?/br>
    兩個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將何重明抬進房車，佟莉絲回到窗口全神貫注地警戒著，好在周圍一直都沒發生什么異動。

    房車的門窗重新嚴密關閉，師冬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何重明已經徹底死去，他的額頭上有一個圓圓的彈孔，血液已經凝固，流得滿臉的血跡讓他原本白凈清秀的臉顯得有一些恐怖，何重邁抽泣著去洗手間絞了一條濕毛巾，為弟弟擦去臉上的血污。

    師冬野說：“這個地方我們不能再待了，就算沒有大量行尸被吸引上山，我們也不能繼續留在這個地方，換個環境可能更好一些。你們覺得怎么樣？”

    佟莉絲走到何重邁身邊，蹲下來輕輕摟住她，回應道：“我覺得我們該離開，重邁姐應該也是這么認為的?！?/br>
    師冬野點頭道：“好的，我們現在就走?！?/br>
    車子發動起來，從方才被撞倒的柵欄上開了過去，山路上已經滿是折斷的樹木，橫七豎八十分雜亂，房車徑直從倒地的樹干上碾過去，聲音傳送器里傳來一個男人痛苦凄厲的慘叫，師冬野通過倒后鏡往后一看，只見房車方才碾過的樹下壓著一個人，一把自動步槍拋在一邊，顯然這時槍已經幫不了他了。

    房車繼續行駛，師冬野本以為后面的旅程就是繼續撞倒樹木和行尸，然后下山駛上大路，重新開始一場漫長枯燥的旅行，然而忽然她剎住車子，還向后倒了一小段路。

    佟莉絲覺得奇怪，問正在向車門走過來的師冬野：“發生了什么事？”

    “好像看到一個老熟人?！?/br>
    師冬野全副武裝下了車，跨過幾棵斷樹，來到一小塊空地前，那里躺著一個人，胸口還在流血，胸腔如同風箱一般粗重地起伏著，師冬野覺得自己仿佛能夠聽到肺臟漏氣的聲音。

    “為什么你和她們在一起？你被她們抓住了？”

    吳碧君凄慘地一笑，道：“其實我早就已經離開了你們，加入了她們。我的世界很早以前就崩潰了，早到我出生之前很多年?！?/br>
    師冬野看了一下她的傷口，沒有再說什么，站起身來準備離去，這時不遠處有一個男聲嘶啞地說：“救命，救救我！”

    師冬野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腰部被壓在一棵粗大樹干下的襲擊者，此時他正對自己揮著兩只手，不住地求救。然而師冬野并沒有立刻走開，而是居然轉身來到那人身邊。

    襲擊者的眼睛慢慢亮了，臉上也顯露出希望的表情，喘著粗氣說：“謝謝你，你是個好人，我們真不該聽那個女人的話，是她背叛了你們，也欺騙了我們。是的她騙了我們?！?/br>
    師冬野從他手邊揀起一把狙擊槍，挎在肩上，說：“是嗎？她沒告訴你我們的裝備有多厲害對嗎？是你殺死了重明，在這里慢慢享受吧?！?/br>
    看著那觸手可及的救命者轉過身去靈巧敏捷地從交錯倒塌的樹干上跳過去，離自己越來越遠，殺人者終于崩潰，用盡最后的力氣咆哮著：“你這個該死的混蛋，你們所有人都會被行尸吃掉的！成百上千的行尸包圍住你們的那輛爛車，把車推翻，砸碎玻璃鉆進去吃掉你們！一口一口咬爛你們的rou，掏出你們的內臟！哦，我的腰要斷了……回來，救救我！”

    房車一路撞斷樹木開出深山，下面是久違的國道公路，自從吳碧君來到營地，她們已經很久沒有下山了，連從前例行的放置食物都中斷了，所以此時來到山外，行駛在公路上，那一種久違的漂泊感重新飄進師冬野的胸中，尤其是如今她們又少了一個人。

    房車在公路上孤獨地行駛著，原本堅固的路面已經有些地方開裂了，雜草從那里長了出來，雖然現在裂紋很小，但是師冬野可以猜到它們會越來越大，直到讓整塊路面崩潰；一塊路線標識牌在車窗外一閃而過，上面還貼著一個小男孩的照片，一個枯萎的花環掛在頂部，在這個簡易墓碑上纏繞著一株翠綠的藤蔓，好像是常春藤，過去的人類社會總是擔心綠化問題，現在可能大家已經不需要再憂慮這件事了，同理還有碳排放導致的全球變暖。

    與此同時，山中營地的廢墟上也有人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一個女人一步一步孤獨地從樹林深處走了出來，她警惕地持槍不斷觀察周圍，然而聽到的只有重新飛回來的鳥兒鳴叫的聲音，它們方才都被槍聲驚飛了。草叢里蟋蟀的聲音也重又響了起來，或許這些低等生物方才也沒有停止發聲，只不過被槍彈聲壓制了。

    網柵外折斷的樹木雜亂地交疊在一起顯得一片狼藉，但是營地內部還大致完好，甚至雞籠里的雞還在咯咯地叫著，她湊近了向里面一看只見一地雞毛，方才這些禽類一定也被嚇壞了。

    網柵的前后兩個方向都有巨大的斷裂開口，被撞斷的護網倒在地上，連帶著旁邊依然站立的一部分也歪歪扭扭，防護圈出現了極大的漏洞。如果自己還剩下幾個人，就可以比較容易地將這些倒塌的網柵重新樹立起來，當然恐怕沒有原來的堅固，但是仍然會是很好的屏障?？上КF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自己原來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壓在樹下斷腰斷腿，基本上沒有再活著的希望。

    龍姑繼續審視著這片被遺棄的營地，規劃著接下來一段時間自己要怎樣讓這里的防衛撐得久一些。此時她的處境十分特別，她的手下全都完了，他們用死亡與重傷做到了另一種形式的“眾叛親離”，沒有人能夠再繼續支援她，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在這茫茫末世獨自求存，伴隨她的只有白天野鳥的鳴叫，夜晚山林里的風聲，所能聽到的人的聲音只有自己發出來的說話聲。

    這種感覺雖然有些滄桑，但是龍姑卻并不覺得十分悲愴，末世以來她確實凝聚起了一支隊伍，但是現在她已經感覺有些厭煩了，既然她具有毀滅基因，那么她就有毀滅一切的傾向，她的伙伴也都是這樣，因此有的時候在情緒到了最極端的情況下，她也會設想著如果毀滅這個團隊會怎么樣？當然她暫時還不想毀滅自己。

    如今這種魔幻詭異的想法竟然真的實現了，雖然是以另一種方式實現的，而且行動的結果與她的初衷相反，但是卻意外地達成了另一種結果，龍姑是一個很想得開的人，因此這此行動倒也算是不無收獲。

    她兩個殘存的手下還在林地間呻吟，然而龍姑已經在計劃今后的生活。那個叫吳碧君的女人對自己的判斷并不完全準確，她以為僅僅是自己在cao控這些人，卻不知自己的跟隨者們也在裹挾自己，很少有人是忠誠狂熱到完全失去自我意識的，當你利用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利用你。

    龍姑深深地明白這個團隊是非常危險的，完全是靠自己強大的性格力量凝聚起來，而一旦自己稍稍流露出軟弱的跡象，他們就會像狼群更換頭狼一樣毫不留情地將自己撤換掉，而失去領導地位的頭狼結局絕不會美妙。所以有的時候自己有那種想要毀滅團隊的想法，可能也不僅僅是瘋狂的臆想，自己潛意識中也知道自己很可能會被反噬，因此就在頭腦中推演預防被反噬撕碎的方法。

    而現在自己終于不需要擔心這些了，命運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幫自己把問題一次性解決了，而且自己也不需要為自己的魔鬼天性而愧疚，因為自己對此沒有道義上的責任，至于戰略戰術，講道理的人也不會責怪自己，誰能想到那輛房車是那么逆天呢？

    因此龍姑安然地盤點起自己所有能得到的物資，用繩索將網柵豁口處圍了起來，她盤算著后面要去找一些滑輪，看看能不能試著把倒地的網柵重新吊起來。她知道這里并不安全，房車一路開山一般地沖下山去，許多樹木都被撞倒，車身寬度很大，所以這條被撞出來的道路也會比較寬闊，無論是活人還是行尸都可以輕易沿著這條路尋找到這里，不過此時的她最需要的就是這種在自己親手制造的廢墟上孤獨生活與世隔絕的體驗，那是一種略帶凄厲的美妙感覺，同時自己還能守著曾經的同伴的遺體，這種雜糅的情感體驗簡直是可遇不可求。

    她暫時可以隱蔽在這里，不需要去看外面的已經開裂的公路、窗戶屋頂破裂的房屋，那些房子里已經滿是積水，甚至開始長青苔和野草。某些事情上，龍姑很能看穿本質，她知道文明殘存的痕跡正在一點點崩塌，可能再過一二十年，從前的城鎮街道上就會出現新生的樹木，再過幾十年，城市就會變成森林。所以自己提前住在山林里，可能還不需要面對那么多的感慨。

    房車一直行駛到傍晚，中間佟莉絲簡單地做了午飯，何重邁根本無法吃下任何東西，只是呆呆地坐在弟弟的身邊，這時她已經沒有了眼淚。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晚上，大家一起進入空間內部，何重明的尸體被安置在客廳地板上，師冬野看著仍然失魂落魄的何重邁，說：“我們應該把他埋葬了，就埋在耕作區的樹林里，這樣每次我們去種田，都可以看到他?！?/br>
    何重邁帶著鼻音說：“我想再陪伴他一會兒，明天早上吧?！?/br>
    “重邁，你要為初澄想一想，我們沒有那么多的藥品，而且重明一定也想早一點安息?！?/br>
    何重邁抹了一下眼角，終于站起來說：“好吧?！?/br>
    暮色昏沉的樹林里，兩個人揮著鐵鍬正在挖坑，她們沒有用挖掘機器人，而是自己親手來挖土，這樣似乎可以讓她們的悲痛之情稍稍得到緩解。

    當她們安葬了何重明回到居住區，佟莉絲飛快地炒了兩個菜，將之前燒好的魚湯在微波爐里快速熱了一下，晚餐就端上了桌面。

    師冬野喝了一口湯，佟莉絲在烹飪上的確沒什么心得，不過現在大家也都沒有心情去細細品味飯食。

    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沉悶，師冬野搜索著話題盡力活躍一下氛圍：“我們接下來該去哪里？你們有什么建議嗎？”

    佟莉絲悶著頭說：“我暫時不想出去了，這些天都沒有在空間里好好地待過，我想在這里住一陣?！?/br>
    師冬野點點頭，道：“這是個好主意，我也很想念這里。很久沒有去森林里打獵了，雖然休養生息了一年，但是外面的樹林里還是沒有多少獵物，可能是退耕還林的時間還太短了，不像我們的林子里那么多動物，現在是秋天了，它們一定都很肥，比如說梅花鹿……”

    餐桌上又出現了短暫的靜默，然后佟莉絲說：“可能我們可以抓一只野羊來吃，再過一陣天氣更涼快了，我們可以到外面野炊，就做烤羊rou?！?/br>
    “是的是的，多帶一些菜和rou，讓機器人幫我們拿著，我們帶上初澄一起在樹林里燒烤，初澄一定會喜歡的，她很喜歡各種新奇的東西?！?/br>
    “初澄也會喜歡釣魚的吧，雖然過程她可能沒有耐心看完，但是魚上鉤的那一刻她肯定是喜歡的，有時候我們還能釣上來甲魚?！?/br>
    “我在想我們要不要馴服一匹野馬來給初澄騎，當然肯定是要那種小馬，初澄喜歡動物。不過可能她小的時候騎羊更好一些，或者我們找一條大狗……”

    “重明從前說過會給初澄當馬騎?！焙沃剡~這一句話讓本來已經稍稍活絡起來的氣氛又低落了下去。

    師冬野搜腸刮肚，一時間也再說不出什么，于是只好打開了電視，那里有過去錄制的綜藝節目。在主持人歡快的語聲中，客廳中總算有了點人氣。

    晚飯之后大家洗了澡，何重邁就抱起初澄想要回自己的房間，師冬野輕輕攔住了她，說：“今天晚上給我來帶吧，你好好休息一下?！?/br>
    何重邁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就把嬰兒交給師冬野，自己回到臥室緊緊關上了門。

    師冬野抱著初澄輕聲說：“這幾天mama心情都不太好，你要乖一點哦，現在和阿姨回去睡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