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分裂

    吳碧君感覺到營地里的氣氛漸漸微妙起來，何重明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避自己，盡量不和自己單獨相處，何重邁和自己說話的時候，表情也不是很自然，溝通總是很簡短，師冬野倒是還好，仍然是比較親切的，有說有笑，盡力活躍著氣氛，最明顯的就是佟莉絲，她現在把初澄看得緊緊的，根本不讓自己碰小女嬰。

    “莉絲，你照顧孩子已經很久了，讓我來吧?！眳潜叹χf。

    佟莉絲輕輕轉了個身，讓自己的身體擋住嬰兒車，輕聲說：“不用了，我來照顧她就好，你們忙別的事情吧?！?/br>
    “今天田里的工作差不多都干完了，現在沒什么其她要做的，讓我來和她玩兒一會兒吧，初澄長得真快，已經能坐起來了，估計她很快就不滿足于在嬰兒車里，想要到處爬了。初澄，來看吳阿姨，往這邊看哦！”

    佟莉絲這一次干脆將嬰兒車都挪開了一點，說：“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她就好?！?/br>
    吳碧君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胸口升起一直涌到臉上，她感覺自己的臉頰一陣發燒，火辣辣的，好像去年冬天在外面漂泊時，晚間升起一堆火，而自己為了取暖就坐在火堆邊，讓篝火烤著自己的臉一樣。

    一股羞惱直沖她的大腦，讓她瞬間幾乎難以自持，吳碧君有些激動地說：“莉絲，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是伙伴，是朋友，一起殺過喪尸，我還救過初澄，難道你認為會傷害她嗎？”

    佟莉絲一言不發，只是緊緊護住嬰兒車。

    發現這邊起了爭執，正在洗手間洗嬰兒衣物的何重邁快步走了出來，她兩只手雖然匆匆擦過了，但還是有些濕，不過此時她沒時間在意這些，彎下腰從車里抱起嬰兒，笑著說道：“這么久沒來看寶寶，寶寶一定已經想mama了，是不是？來，我們去外面看花花?！?/br>
    看著何重邁抱著初澄下了房車來到前面小花園里，摘了一朵花給她玩兒著，而佟莉絲則很自然地進入洗手間繼續洗方才何重邁沒洗完的衣服，客廳中落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這仿佛象征了她如今在營地中的處境，幾乎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孤立自己，而且看起來還似乎順理成章，沒有人刻意針對自己，除了共同下田勞作，其她很多時候大家都只是恰好有事，恰好讓自己一個人留在某處。

    吳碧君快步走下房車，來到何重邁身邊，說：“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這些天莉絲不讓我碰初澄，你也是一樣，好像我是行尸一樣。別忘了那一次是我踩住了那條蛇?！?/br>
    何重邁沒有看她，視線直落到花叢里，上一次軍人行尸掉下來砸出的人形痕跡還隱約可見：“沒人說你會傷害初澄?！?/br>
    “是的，確實沒有人明白說出來，但是你們就是這個意思，是因為我喜歡上重明，想和他在一起嗎？”

    何重邁終于轉過頭來，道：“沒有人不讓你們戀愛，但是我們是所有人在一起，而不是單單你們兩個人在一起?！?/br>
    “我沒阻止他幫助你，但是重邁，請你想一想，如果你將來遇到一個英俊優秀的男人，你會拒絕他嗎？”

    “他可以成為團隊中的一員，但不能超越我與其她人的關系，與重明的，與冬野的，還有你們的?！?/br>
    “啊哈，你只是這樣說而已，和所有人關系都很好其實就是和每個人關系都很一般，關鍵的時候誰最應該幫助你？因此你才緊緊抓住重明不放，因為你們是親姐弟，危險的時候他肯定要優先保護你，你不能讓他和別人戀愛，因為那樣他就會關注其她人，不會把注意力都放在你和‘你的’孩子身上，這就是你敵視我的原因。為什么人說話總是要繞來繞去不肯直截了當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欲望呢？這讓大家都很累?！?/br>
    何重邁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冷：“重明不僅僅會幫我，任何一個人遇到危險他都會挺身而出，而如果他發生了事情，其她人也會幫助他，冬野就在我們發生危險的時候……讓我們上了她的車。我們從那輛翻倒的車子里把你和你的同伴接回來，目的并不是為了和你們發生戀情，而是因為你們是幸存者，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如果你一定認為只有愛情才是真正的結盟，那么如果你的同伴不死，你就可以和他一起離開了?！?/br>
    “你的意思是讓我離開這里了？免得影響你們的姐弟情？”

    “我沒有這么說，你們之間的感情沒有人阻攔，只要你不要認為只有你們兩個才是真正的聯盟，如果你有了孩子，我們也會一起照顧?！?/br>
    “哈哈，你不要說夢話了重邁，他夾在jiejie和妻子之間根本沒辦法做人，或者選擇你，或者選擇我，這里只有他一個男人，我來到這里的時候也沒有懷孕，前幾天生理期剛剛結束，所以我生出來的孩子肯定是他的，難道他要把自己的親生骨rou與jiejie的孩子同等看待？不要再提什么摩梭母系了，那只是一個遺跡，一個標本，母系的主體早就淪亡了，娘家母舅姐妹兄弟的聯盟早已經被男女的婚姻聯盟所替代，既然大家都這樣子，就說明這是必然的，婚姻聯盟比母系娘家聯盟更優越更先進，否則怎么會大家都選擇這樣做？”

    何重邁的臉色微微有些發青，頓了一下才說：“那么現在行尸代替了活人，是不是行尸的社會比活人社會更優越呢？”

    吳碧君頓時被噎住了，末世以來的恐怖灰暗記憶一瞬間全都涌了上來，危險的行尸讓她在恐懼之外感到強烈的憤怒，那是無能為力狀態下的一種感情，此時何重邁提起這件事，更讓她感覺到一種屈辱。

    吳碧君沒有再與何重邁爭論，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她沒有回房車，而是往后方的樹叢走去，路上遇到了剛剛從稻田回來的師冬野。

    師冬野笑著和她打招呼：“碧君，你看我從田里釣上來的黃鱔，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吃炒黃鱔。咦，你怎么好像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和誰吵架了嗎？”

    吳碧君的眼神第一次這樣銳利，她冷箭一樣的目光看了師冬野一眼，僵硬地丟下兩句話：“你們是在做夢，母系早就滅亡了?！?/br>
    師冬野看著她一路向樹叢走去，聳聳肩沒有說話，提著魚簍繼續往回走。

    吳碧君走進雜木叢中，這里有十幾棵高大的樹木還有一小片灌木，有時候她們會在這里拾一些干柴，后面緊鄰的就是高大的護網。

    吳碧君坐在樹下，轉過頭去看著泛著金屬光澤的網柵，網柵非常堅固，柵欄里也一直十分安全，內外簡直是兩個世界，有時候吳碧君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只要守在柵欄里不出去，就可以一直過這種正常安全的生活，自我欺騙自己是在長時間野營。

    然而如今網柵內也開始暗潮洶涌，吳碧君感覺到有一種看不見的壓力正在將自己隱隱地向外擠，因此此時吳碧君面對網柵就有一種怪異的牢籠般的感覺，讓她莫名地有一點窒息。

    頭頂陽光正好，夏末明媚的光線照在柵欄外的樹上，細碎的光點從葉片之間漏下來，灑落在地上，呈現一種奇特的淡淡金色，給人一種特別安撫的感覺，這寧靜的夏日午后簡直美得好像一幅油畫。

    幾只蜜蜂嗡嗡地從草地樹叢間飛過，仿佛幾顆小石子輕輕打破了平靜的水面，蕩起一圈圈漣漪，跟在蜜蜂之后蹣跚著走過來的，是兩只行尸。

    蜜蜂嗡嗡叫著飛進了柵欄，可能它們也在本能地躲避著行尸吧，似乎還沒有人驗證過行尸是否吃昆蟲。

    那兩只行尸終于走到了網柵前，是一女一男，男的大概二十出頭，穿著格子襯衫牛仔褲，女人的年齡似乎稍長，一副OfficeLady套裝打扮。那個男人的死亡時間不明，但是女行尸一定是在災變開始的時候就死去了，否則不會這樣一身服裝。自從混亂開始，大家都幾乎立刻換了行頭，哪怕是從前最注重時尚的女孩這時也脫掉各種時髦的衣裙，換上工裝服沖鋒衣。

    吳碧君聽了一會兒行尸的吼叫，終于站了起來，她拔出腰間的匕首，首先讓那個男行尸安靜下來，然后她站在網柵前，與女行尸對視著。

    女性行尸的雙眼中已經絲毫沒有了人的感情，覆蓋著白翳的眼球呆滯地死死盯著眼前鮮活的血rou，臉上的妝也早已被雨水沖刷掉，鞋子也已經脫落，赤著一雙腳。吳碧君腦子里不可抑止地涌現出對方活著的時候在高檔寫字樓里腳踩恨天高，抱著一摞厚厚的文件步履如飛的畫面，還有部門會議上講解PPT的風采，或者是在機場打開筆記本電腦處理突發事件，這是現代白骨精的典型形象。

    吳碧君的視線向下滑動，落到了行尸手腕上，拿上面帶著一個銀白色金屬手鐲，上面刻著Love這樣一個英文單詞，還用紅色的材料鑲嵌出一個小小的玫瑰的圖案。

    吳碧君忽然暴怒起來，從前的回憶陡然全部打斷了，她走上前一刀深深刺入行尸的眼眶，看著那早已死去的人終于不再嘶吼，那無名指戴著鉆戒的左手終于松開了網柵，慢慢栽倒在地上，吳碧君終于深深呼出一口氣，胸口也暢通了一些，仿佛之前一直堵在那里的一團物質終于發泄出來一樣。

    吳碧君抓著柵欄的網眼翻了出去，將兩具行尸拖到她們慣常處理尸體的空地，她身上沒有攜帶汽油，就直接用火機將尸體點燃，看著它們逐漸燃燒碳化。

    一個多小時后，吳碧君又從柵欄上翻了回來，師冬野正等在那里，見她回來，便問道：“碧君，你去哪里了？”

    “有兩個行尸，我把它們拖走火化了，明天我們可以去把它們埋掉?！?/br>
    “OK，下次這種事可以叫我們一起，你一個人出去很危險，而且根本用不著翻柵欄?！?/br>
    “所以你打算把網柵的鑰匙給我嗎？”吳碧君諷刺了一句，徑直走向房車，進入自己的臥室關上門，再不想去看外面的人。

    又過了兩天，這一天下午，吳碧君又來到營地后方的樹叢中，她觀察了一下左右，見確實沒有其她人，方才自己出來的時候，師冬野她們都在午睡，所以自己應該不會被發現。

    吳碧君緊了緊自己的衣物，這時附近也沒有行尸，十分安全，于是她效仿上一次，又從網柵爬了出去。

    兩只腳都落在地面上后，吳碧君松了一口氣，出逃過程非常順利，現在她已經離開了保護圈，同時也離開了那座牢籠，那里讓她越來越覺得透不過氣來，可能對于營地里的其她人來說，自己也帶給她們這樣的壓抑吧。

    兩只穿著登山鞋的腳走在林間的小路上，踩在累積在地面的落葉上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這顯然是一個末世生存的老手，沿著小腿向上可以看到她的膝蓋微曲，這樣可以降低腳步落地的聲音。

    嗖地一聲，有什么東西從樹上躥過，林中孤獨行走的人猛地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只松鼠。她松了一口氣，定定神繼續往前走。

    周圍十分安靜，走了將近一個小時也沒有聽到行尸那瘆人的叫吼聲，真是難得的清凈。吳碧君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己終于離開了那里，哪怕是暫時的也好，讓自己在外面透透氣，完全的自由自在一段時間。她知道外面很危險，尤其是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走了出來，根本沒有同伴可以相互照應，但是此時吳碧君在緊張的同時，卻也有一種終于擺脫一切的完全的輕松，未來如何她暫時不想考慮，最重要的是享受眼前的自由。

    然而末世終究仍在繼續，吳碧君的好運氣沒有一直持續下去，又過了半個多鐘頭，前方出現一前一后兩個行尸，它們兩個磕磕絆絆在樹叢中走著，一只行尸還被一根垂掛著的藤蔓絆倒，然而它很快就爬起來繼續走。

    吳碧君看了看左右，沒有躲藏的地方，自己也不想躲避，這兩個行尸自己還是能夠收拾得了的。于是她將背包放在地上，拔出腰間的斧子，走上去首先踹倒第一個行尸，然后一斧劈到隨后趕來的第二個行尸頭上，然后一腳踹翻行尸，順便將斧子拔了出來，倒地的行尸花白的頭發中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這時第一個行尸也站了起來，吳碧君舉起斧子狠狠砍了下去，耳中聽到了腦顱骨的碎裂聲。

    吳碧君手里提著斧子，接連料理了兩個行尸讓她一時間微微有些氣喘，但體能消耗并不大。她冷冷地看著已經倒地不動的兩具尸體，殺行尸讓她更有自信，即使是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也能夠生存一段時間，這中間自己或許能夠找到新的團隊。

    就在吳碧君有些躊躇四顧的時候，忽然樹后有人輕輕拍掌說：“真的很不錯，一個人對付兩個行尸，不是溫室中的植物?！?/br>
    吳碧君頓時一驚，向聲音的來源望去，然而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紛紛從樹后鉆出來的拿著各種武器的男人，幾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下一刻，一個女人才從樹后顯身，一頭短發下半部是灰色，上半部是黑色。

    吳碧君看著這些明顯十分危險的人，只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