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非專業醫療

    吳碧君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是一塊石頭，正隨著翻滾的波浪在海水中起伏漂流，雖然意識開始漸漸蘇醒，但是昏昏沉沉而且不住眩暈。有一些聲音斷斷續續傳進耳中，但是她聽不是很真切，只能知道周圍有女人也有男人，她們似乎正在處理另一個傷者的情況。

    “臉色越來越白……身上發涼……紅色泡沫……給他保溫……”

    當吳碧君終于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然后她慢慢轉過頭來，這個本來尋常的舉動此時對她來說是個考驗，因為她感覺就在頭部傾斜的時候，仿佛有一個攪拌機正在高速旋轉自己的腦漿，讓她感到仿佛置身于云霄飛車，即使此時頭部轉動的角度并不大。

    朦朧的視線中，她看到幾個人圍繞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忙碌著，她使勁眨了眨眼睛仔細一看，從那幾具走動的軀體之間的空隙中看到了那個傷患的頭部，那是自己的同伴。

    這時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發現自己已經醒了，便走過來問：“你現在感覺怎么樣？要喝水嗎？”

    吳碧君聲音嘶啞地說：“謝謝！”

    女孩很快端了一杯水來，溫熱的，吳碧君雖然口很渴，但是仍然控制著速度喝了下去，女孩說水里面加了一點鹽，但是吳碧君的舌頭是麻木的，根本沒有嘗出來。

    喝完水，吳碧君終于有力氣問：“小meimei，請問，我的朋友怎么樣了？”

    女孩的聲音有一絲漠然地說：“恐怕情況不太妙，看看能不能撐過今晚吧?！?/br>
    吳碧君閉了閉眼睛，無力地說：“他本來就受傷了，所以現在更糟糕吧?！?/br>
    “先別想這么多了，我們會照看他的，你先好好休息?！迸⒛弥幼唛_了。

    吳碧君又側轉頭看了一會兒，那幾個人也已經停止了忙碌，坐在一邊看來是在等待情況的變化，她還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居然有嬰兒能夠活下來，看來她們過得真不錯，吳碧君閉上眼睛，腦海中一閃而過這個念頭。

    深夜，客廳里的燈光仍然亮著，顯得外面的漆黑更加沉重。吳碧君躺在沙發上睡了一陣，半夜里突然醒來，她想上廁所。

    一個坐在旁邊椅子上的青年男子幫助了她，把她送到洗手間門前，當吳碧君出來的時候，她看到那個男子正蹲在自己的朋友羅青身邊，朋友身下墊了一張軟墊，看來她們也盡力讓他舒服了。

    男子把手從羅青的頸動脈上收回來，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抬頭望向自己，吳碧君本能地感覺到不妙，有些艱難地說了一句：“他死了？”

    “還沒有，在撐著，不過看來頂不住了。你休息吧，我來守著，不會讓他尸變?！?/br>
    吳碧君的心中頓時一陣發空，雖然她與羅青也不過是在末世中萍水相逢，一起結伴生存不超過兩個月，本來并沒有太深的感情，但是與這里的幾個陌生人相比，羅青就算是老朋友了；雖然這幾個人救了自己與同伴，但是那種陌生的隔膜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消除的。

    而此時自己熟悉的人正在死去，吳碧君雖然已經在末世生存了一年，但這種感覺仍然非常不好，而且現在自己正處在非常虛弱的時候，曾經的同伴如果突然尸變，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危險，因此她心中既傷感又忐忑，未來又十分不確定，讓吳碧君的情緒非常復雜，在這種各種滋味雜糅的狀態中，她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但是卻始終沒有睡得很踏實，中間不時會驚醒，最后一次突然醒來時，她發現那個男子正拿著刀站在自己的同伴頭部前方，一刀從太陽xue扎了進去，然后將一塊白布蒙在了羅青的頭上。

    吳碧君的心如同一個吊在井里的水桶，狠狠地忽悠了一下，感覺連同桶里的水都震蕩起來。羅青終于是死了，這是已經料到的結局，如今到底是走到了最后，雖然心里難受，但畢竟不需要經受那種漫長等待的煎熬，仿佛是一直高懸著的一只靴子終于落了地；同時落地的還有另一只皮靴，那就是不需要再擔心他突然尸變暴起傷人，此時距離天明已經不遠，自己也能睡個安穩覺了。

    雖然夜間的時間所剩不多，但是吳碧君卻感覺這時才是真正睡眠的開始，她睡得很沉，因此第二天早上當她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精神恢復了許多，不再是剛剛受到重創時那種尖銳的痛苦，而是開始在損傷之上蒙起一層紗布，讓那損傷顯得略有些鈍感，模糊起來了，竟然能坐起來和這個宿營地的主人一起吃早飯。她再看一下客廳地板，羅青的尸體已經被抬走了。

    “吃甜粥還是咸粥？”那個叫師冬野的女子問道。

    “吃咸的吧，謝謝?！?/br>
    “蛋花青菜粥，希望你能喜歡?！?/br>
    吳碧君看著面前那一碗粥，表面漂著許多細碎的青菜片，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蛋花，雖然蛋花不多，但是也足夠讓人受到觸動，自從開始戒嚴以來，配給物資里面就很少看到鮮雞蛋，大崩潰逃離城市之后更加如此，大型養雞場早就完蛋了，偶爾有農舍的養雞棚，但是里面的雞不是餓死了，就是被行尸抓住吃掉。餓死的雞她們也不太敢吃，因為有一些已經腐爛了。

    吳碧君慢慢地喝著粥，每一口都細細品味，里面除了蛋花青菜，還放了一些胡椒粉，很提味道，她感覺這是自己有生以來喝到的最美味的粥，只可惜羅青喝不到了。

    一想到羅青，吳碧君的神情微微有些黯淡，何重邁和師冬野看到了，彼此對視了一眼。

    早飯后，吳碧君在沙發上半躺半坐，沙發的右側扶手垂直支了起來，還墊了一個大靠枕。

    何重邁走過來說：“我們要安葬他了，先火葬后土葬，夏天尸體不能停放太久，你要過來最后看一看嗎？”

    吳碧君搖搖頭，道：“不了，謝謝，我看過的死人已經夠多了?！?/br>
    透過客廳另一面的玻璃窗，吳碧君看到師冬野和何重邁將尸體抬出圍欄，進入樹林里，顯然是要在那里埋葬，她能夠理解師冬野等人的處理方法，行尸病毒太詭異恐怖，所以幸存者對于尸體都會盡一切可能進行消毒，尤其這里很可能是她們長期居住的地方，所以更要保持潔凈，避免疾病爆發，因此一定會格外小心的。

    過了一陣，那兩個人回來了，她們都用酒精消毒了雙手，還洗了個澡，衣服也換了，然后何重邁將一杯nongnong的蜂蜜水遞給正在發呆的吳碧君，說：“喝點蜜糖水吧，補充糖分熱量?！?/br>
    吳碧君道了謝，接過水杯來喝了幾口，她現在確實有一點嗜甜，雖然正餐不愿意吃甜食，但是正餐之外卻很想吃一點甜的，如果現在是正常時代，她這時候就很希望能夠吃到奶油蛋糕或者巧克力，她的身體確實損耗嚴重。

    “謝謝你們幫助我們，如果沒有你們，我現在很可能已經死了?！?/br>
    何重邁看著自己交疊在一起的兩只手，說：“很遺憾你的朋友沒能活下來。我們昨天盡力而為，本來他看似并不是很嚴重，雖然也暈了過去，但后來也醒過來了，比你清醒的時間還早，但是他的皮膚越來越涼，我看到腹部皮下有點發青，他的頭也越來越昏，到后來對外界刺激已經沒什么反應了，我摸到他的脈搏跳得越來越快，但是力度卻越來越弱，到后來他開始咳嗽，咳出來一些紅色的水沫，應該是在咳血，我們懷疑是內出血。我們這里沒有專業醫生，藥品也不齊備，對這種情況沒辦法做進一步的處理，我們只能讓他平躺在那里，給他蓋了一條空調被，讓他的體溫不至于過低，希望淤血能夠自己疏散，但他終究沒有挺過來?！?/br>
    吳碧君輕輕點點頭，低聲說：“如果前幾天我們找物資時不要那么著急，可能羅青就不會被那個木頭架子砸在下面，當時他表面沒有受到太大損傷，只是左手小臂骨折，但是現在看來很可能內臟也受傷了，只不過當時我們沒有看出來。這兩天都是我在開車，今天前面突然出現幾個行尸，我們想要拐彎，但是剛下過雨，路太滑了，我拐彎有點急，車子一下子就翻倒了，于是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br>
    “末世到處都是危險，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這不是你的錯，不要想太多了?！焙沃剡~理解地說，然后又說道：“你的武器我們先保留，以后看情況再說?！?/br>
    吳碧君默默地點點頭，她明白在末世，人人自危，很有可能互相攻擊，所以對方這樣防范也是合情合理的。

    到了中午，何重明從臥室里走出來，他昨天守了一整晚，剛剛睡了一覺，總算彌補了一些回來。

    師冬野和何重邁在做午飯，何重邁一邊清洗莧菜一邊說：“她們前些天去了一個小超市，希望能多搜集一點食品，但是那里面已經不剩什么了，可以想象這種路邊超市遠離市中心，是過路幸存者最好的目標，所以應該已經經歷了不止一次洗劫。不過她們最倒霉的一點在于，貨架突然倒塌，連同上面的東西都砸了下來，貨架上擺放的是家用電器——紫砂燉鍋之類，我覺得我們今后也得小心點，專業醫療機構已經沒有了，也叫不到救護車，如果受了重傷只能聽天由命?！?/br>
    師冬野心有戚戚地說：“是啊，如果更糟糕，房子塌了，那可更要命了，我擔心再過幾年，就有一些房屋因為年久失修會坍塌了?！?/br>
    何重邁將莧菜丟進油鍋，說：“我一下子想起從前看過的一部紀錄片，‘人類消失后的世界’，只需要幾十年的時間，城市就會成為一片廢墟?！?/br>
    “希望終結行尸末世不需要幾十年的時間吧，如果半個世紀之后大地上才不再有站立著的僵尸，我們重建世界恐怕就要從頭再來了?！?/br>
    “能從頭再來總比完全滅亡要好?！焙沃剡~聳聳肩說。

    兩三天后，吳碧君就大體上表面復原了，雖然不能與行尸搏斗，但是起碼她可以在戶外待比較久的時間，而不再是必須整天躺在沙發上。

    清晨，在其她人還沒有醒來的時候，吳碧君就從沙發上坐起來，洗了一下臉，打開房車門來到外面。

    她出來得真的很早，太陽剛剛在遠處的山林上方露出頭，紅通通的，這時一陣高亢的雞叫聲傳來，她向那邊一看，一只公雞正跳在雞籠上伸長脖子起勁地在叫。

    吳碧君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如果它是在網柵外也這么叫，恐怕活不了多久?！?/br>
    太陽漸漸升上來了，雞柵里又傳來母雞咯咯的叫聲，吳碧君從柵欄上取下一個籃子，打開雞柵的門進去，在雞籠里面一摸，摸到了兩個熱乎乎的雞蛋。

    這兩只母雞下蛋十分勤勞，每天總能撿到一個或者兩個雞蛋，保證了新鮮雞蛋的供應，不過何重明說她們打算讓一只母雞開始孵小雞，所以后面的產蛋量可能會下降。

    吳碧君提著籃子走了出來，關好雞柵的門，在已經開始變亮、脫去了那種朦朧詩意的晨光中，兩只蜜蜂從她面前飛了過去，果樹上掛著兩個蜂箱，蜜蜂可以就在附近采蜜，圍欄里種了許多植物，也可以越過網柵飛到山中的樹林里去，那里也有一些野花。

    住在這里的人，她們簡直是把這一小塊農場利用到極致，從水塘到土地，再到空中，全方位立體化生態農業，所有能夠開發的資源都開發了，但是又不會涸澤而漁，而且外面林子里無論怎樣都會有出產的，總之這片地方應該可以長時間養活四五個人，堪稱可持續發展。

    吳碧君感覺自己無話可說，只能靜靜地望著這深山中不受干擾的小世界。

    這時佟莉絲從房車上跳了下來，笑著說：“你起來得真早，是那只報曉雞把你吵醒的嗎？”

    “其實在那之前我就醒了，不過它叫得聲音確實夠大的，顯然毫無恐懼?！眳潜叹⑽⒁恍?。

    “是啊，從前我們也是習慣了小聲說話，到了這里才感覺自在一些。今天早上有兩個蛋？太好了，加上昨天的兩個，可以做一盤炒蛋，前面幾天連著吃蛋羹，我要膩死了?！?/br>
    “小嬰兒只能吃蛋羹，不過有時候換換口味應該也不錯。外面已經沒有雞蛋了，確切地說是沒有雞了，有一次我們居然找到了一只活雞，不過那時它已經變成了野生的，也不知是怎么從雞籠里面跑出來的，呼扇著翅膀在林子里竄高跳低地撲騰，還跑的飛快，我們都在說如果再過幾代，它的后代可能演化成真正的野雞。我們幾個人圍獵那只雞，它看來比我們熟悉地形，不過我們畢竟人多，眼看馬上就要捉到了，突然從樹后撲出一只行尸，一把將那只雞抓住，一口就咬斷脖子，于是我們的雞湯就泡湯了?！眳潜叹届o而娓娓動人地講著。

    佟莉絲噗嗤一笑，有些同情地說：“確實很郁悶，不過那只僵尸光顧著吃雞，沒有傷人，也算是幸運的?！?/br>
    “是的，我們也這么想。末世，真是各種意料不到的事情啊?！眳潜叹粗車?，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