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知

    雨一直在下著，雖然并不很大，但是卻總沒有停。

    師冬野兩手握著方向盤，眼望著前面戚威的車，其實只要進入車子，她本應不再緊張，但是剛剛發生的事情給人的刺激太過強烈，飚高的腎上腺素一直沒有降下來，而且此時剛剛被行尸咬傷的楚雁蒙正在她旁邊座位上不住地抽泣呻吟，她抽空扭頭看了一眼楚雁蒙的肩頭，一片血跡正從衣服里滲出來，如同朱砂墨汁一樣在衣料上暈染開來。

    楚雁蒙的右手撫在受傷的左肩上，卻并沒有按在傷口上，那樣顯然更疼，她這時已經滿臉淚痕，林間慘白暗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更加悲慘，師冬野感覺自己仿佛在她臉上看到了一個倒計時的計時器，上面的數字正一刻不停地變動著，一秒一秒地減少著，最終會趨向于零。

    山路兩旁的樹一閃而過，雨光中它們也顯得濕漉漉白慘慘的，一條一條戳在那里，飛快掠過的車燈的光照在它們身上，讓那長長的線條也扭曲浮動起來，仿佛死亡山谷中的幽靈一樣。

    楚雁蒙抽噎著說：“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它咬到我了，我被感染了……沒救了！……我再也看不到mama爸爸了！”

    師冬野的心仿佛浸在冰水里，想要說一點什么來安慰，卻發覺自己無話可說，因為楚雁蒙說的都是真的，末世的情況大家都很清楚，這種事情不是善意的謊言能夠暫時撫慰的。

    于是師冬野只能從駕駛臺上小小的雜物盒里面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說：“擦擦臉吧。這里還有一條手帕，你包扎一下傷口吧?！?/br>
    “包扎沒有用的?！背忝蛇煅手f。

    “無論如何也要包一下，有一些事情總是要做的?！?/br>
    楚雁蒙渾身無力地歪在那里，又哭了一會兒，車子一直在行駛著，駛向一個未知的地點，但是終究暫時是安穩的，方才行尸可怖的牙齒此時也看不到了，楚雁蒙真希望方才那一幕只是一場噩夢，自己現在是在夢境之中，過幾個小時擺脫了夢魘，自己就會在滿頭冷汗之中慶幸好在不過是一場夢。

    只是如今即使是夢，自己也不能就這樣無聊地坐在這里，就像師冬野說的，總要做點事情的，于是她拿起那條手帕，纏在自己肩頭，遮擋住那一片血跡，雖然很快血痕又從手帕上淡淡地透了出來。

    幾輛車沖下了山，然后就沿著公路一路往前開，這時她們也來不及分辨路徑，看哪個方向行尸比較少，就往哪條路上開，一直到了天開始變亮的時候，公路上只有偶爾踽踽獨行的行尸，她們這才把車子停下來。

    師冬野踩了剎車，車子頓了一下，停在了路邊，這時她轉頭去看楚雁蒙，發現她已經歪靠在車門上，兩眼半開半閉，好像在打瞌睡一樣。師冬野小心地探過去一根手指，好在還有呼吸。

    人們紛紛下了車，何重邁看到師冬野，便過來問：“冬野，雁蒙怎么樣了？我好像看到她被咬傷了?！?/br>
    “她可能睡著了?！?/br>
    戚威冷笑一聲，道：“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你可搞清楚，如果她在你車上突然變成喪尸，一口咬下來，你可沒地方逃！然后你被咬了又悄悄地不說話，最后整個車隊都會變成喪尸?！?/br>
    張天舒道：“我們還是檢查一下雁蒙的狀況吧?！?/br>
    車門打開，孟錦榮和張天舒把楚雁蒙抬了出來，這時何重邁已經在地上鋪了一塊野餐墊，楚雁蒙被放在上面，背靠著一棵樹。張天舒蹲下來摸了一下她的脈搏，然后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過了一會兒，楚雁蒙終于有了反應，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神渙散茫然地看著前面，張天舒的影像雖然映在她的視網膜上，但是她卻無法分辨出這究竟是誰，因此當張天舒說著“能認出我是誰嗎？”，她只能眼神疲憊而又空洞地呆望著眼前活動的物體，過了一會兒慢慢地又將眼睛閉上了。

    張天舒又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站起來搖搖頭說：“已經進入癡呆狀態，而且還發起了高燒，感染已經到了中期了，按她的狀態，大概十個小時之后會變異?！?/br>
    鄭冰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已經神志不清的楚雁蒙，低聲問：“當時是怎么回事？我看到冬野去幫她了?！?/br>
    師冬野搖了搖頭，道：“我抓住那家伙的頭發想把它的頭往后拉，然后一刀處理掉，哪知道它的頭發不知為什么脫落下來，結果就咬到了，我當時想做什么都來不及了?！?/br>
    張美卿道：“那個行尸穿的是紗裙，頭上的發髻雖然已經亂了，但是原來顯然是做的造型，很可能是婚紗攝影戴的假發，一部分假發髻和原來的頭發編在一起，時間長了松脫了，一抓就抓了下來，真的是太見鬼了?！?/br>
    柯豪尋思著說：“現在從災變最初開始的時間來計算，也不過一個月多一點，這些行尸還沒有怎樣腐爛，但是一旦時間長了，它們也會有脫發的情況吧，發根松動，頭皮脫落，到那時我們如果揪它們的頭發，可能只會抓一手毛發，然后它們的頭繼續向前伸，去咬人?！?/br>
    唐振云走上來說：“我們的汽油不多了，如果要繼續上路，恐怕走不了幾公里了?！?/br>
    柯豪這時想起自家那輛車，也說道：“我的車也沒剩多少油了，我們得趕緊找汽油，否則就得棄車了?！?/br>
    這時柯寧的腦袋擠進來，抱著柯豪的大腿，說：“爸爸，我餓了！”

    柯豪拍了拍他的頭，說：“讓mama給你拿餅干吃?！?/br>
    “不嘛，我不要吃餅干，干巴巴的。我想吃皮蛋瘦rou粥和培根卷！”

    戚威在旁邊嗤地一笑，說：“培根卷沒有，喪尸rou卷就有，這位野餐席上的jiejie很快就要變成喪尸了，切她的rou給你吃好不好？”

    柯寧臉上立刻糾結扭曲在一起，顏色也有些發綠，一臉又是害怕又是惡心的表情，看那樣子很快就要吐出來了。

    孟錦榮微微皺眉，道：“你別這樣說，孩子承受不住的?！?/br>
    戚威輕蔑地哼了一聲，道：“變成喪尸他更受不住，這小子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呢，他以為這是加長版的野營，這么多人都陪著他一個人玩兒呢？”

    柯豪蹲下來，雙眼專注地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睛，認真地說：“柯寧，現在世界已經變了，我們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生存下去，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這都是我們最根本的目標，把從前的好日子拋到腦后吧，不會有奇跡了，如今我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F在去找mama給你拿餅干吧?！?/br>
    柯寧被柯豪從未有過的嚴肅震動了，沒有再糾纏，轉身回到車子旁自己母親身邊，接過mama遞給他的餅干和水就吃了起來。

    孟錦榮把一張地圖展開來鋪在車前蓋上，幾個人一起對比著路標來尋找地圖上的位置，最后終于確定了一個方向，那里是遠離城市的鄉村，還有一個不是很出名的風景區，現在她們已經怕了城鎮這一類人口密集的地方，只想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

    孟錦榮把地圖折疊好收起來，仰頭看了看天空，天這時已經漸漸晴朗，之前的陰霾已經逐漸消散，看來連續的雨天暫時告一段落，他覺得這可能也預示著新的旅程會是比較順利的吧，除了楚雁蒙的遭遇。

    既然選定了方向，大家就準備上車，身上纏了幾道繩子的楚雁蒙也被重新搬上了車，這時段佩問道：“昨天晚上為什么忽然會有那么多行尸來到山上？不是說下面沒有太多行尸嗎？”

    師冬野說：“我看到有行尸穿著病人服，可能是鎮子上醫院里的那些行尸跑出來了，我們之前去看到那里有很多行尸?！?/br>
    段佩更加不解：“醫院的大門不是鎖著的嗎？它們學會開鎖了嗎？”

    張美卿道：“可能是因為雷電，前幾天的雷擊非常厲害，雖然山上沒有出狀況，但是山下卻可能發生了事故，雷電可能擊毀了醫院的大門或院墻，讓它們跑了出來?！?/br>
    孟錦榮補充道：“并且路上還匯合了其它的行尸?！?/br>
    公路上不時有拋錨的汽車，有一些是因為沒有汽油，有些則是因為發生了故障，每見到這樣的汽車，孟錦榮等人就會停下來，將車里的行尸清理掉，然后把車里的東西搜羅一空，汽油則涓滴不剩地收集到自己的油桶里，給自己的車子補充燃油。

    張美卿將油箱里的汽油導入油桶，慨嘆道：“幸好現在這些車里還有油，我懷疑再過一陣，路上的這些車就會完全被人刮空了，什么都不會剩下?！?/br>
    柯豪頗有同感地點頭道：“就像我們一樣?！?/br>
    唐振云微微皺眉，道：“我們要安定下來，建立起一個能夠生產的營地，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三五年，外面的物資就會全部耗盡的?！?/br>
    戚威道：“可惜了山頂營地的那些菜啊，還沒來得及吃呢，就全被行尸糟蹋了?！?/br>
    周圍十分安靜，何重邁姐弟兩個下了車子，拿著武器往樹林里走去，想來是要在里面搜尋一些額外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她們兩個就飛快地跑了回來。

    孟錦榮一看她們氣喘吁吁的樣子，頓時警惕起來，問：“林子里有行尸嗎？是不是有喪尸群在往這邊來？如果是這樣，我們馬上準備離開！”

    何重邁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搖頭道：“不是的，我們在里面找到好東西了！跟我來！冬野，你快來看看，我覺得這東西你是最需要的?！?/br>
    師冬野感到十分好奇，連戚威都驚奇起來，五個人一起往林子里走，走了一段路，前方是一大塊方正的凸起，而且還反著光，一些原本爬在上面的藤類植物已經被撥開，顯然是因為時間尚短，因此那些藤蔓并不是很茂密。

    藤蘿下面其實是一輛車子，一輛雪佛蘭休閑旅行車，看那車子還是嶄新嶄新的，車子里面還有一個男人，穿著一身野外生存裝，那身野外服裝還帶了一點時尚色彩，顯然不是專門為了野外挖礦勘探工作準備的。只不過此時這個人卻并不平靜，兩只手正抓撓著窗玻璃，不住吼叫著。

    何重明聳聳肩，道：“他本來安安靜靜地在車里坐著，是我們打擾了他?！?/br>
    戚威繞到車后窗往里面一看，頓時說了句：“我的老天！”

    師冬野也走過去看，只見那后面求生用品：睡袋、帳篷、工具箱、野外炊具、食品……很多東西幾乎都沒有用過，有一些的包裝膜還套在那里，這簡直是一個小型的移動生存營地。

    孟錦榮打開車門，里面的行尸一頭栽了出來，被孟錦榮干凈利落地處理了，然后他將尸體拖到一邊檢查了一下，感到有些奇怪，說：“身上沒有咬傷，也沒有抓傷，他是怎么死的？”

    這時戚威拿起駕駛臺上的兩樣東西看了看，又擰開其中一個的蓋子聞了一下，說：“他是自殺的。這個酒壺里裝的是高度白酒，藥瓶里的是先鋒霉素，兩樣配在一起服用可以順利自殺，如果實在沒勇氣跳樓上吊抹脖子之類的話。這不銹鋼便攜酒壺真不錯，以前生存吧里舉的例子就是這一款?！?/br>
    何重邁問：“他的生存物資準備得很充分，也很專業，這個人會不會也是你們末世生存吧的吧友？”

    戚威在車子的駕駛室里翻了一會兒，終于從座椅縫隙間的一個皮革雜物袋里面翻出了一個小巧的筆記本，他打開來看了幾頁，便罵道：“真是個軟蛋，還資深級末世生存狂呢，這末世剛開始幾天啊，還不到半年呢，他就挺不住了！平時在吧里說話那叫一個智慧冷靜狂霸拽啊，我還以為他有多厲害，心想著以他的腦子，這時候肯定早已經帶著一車物資跑到沒人的地方建立自己的小營地悄悄地混末世去了，哪知道竟然死在這里，真給我們生存吧的人丟臉！”

    師冬野也聽出了門道，這件事實在太離奇了，難道真的是那樣？她不由得問道：“他真的是從前網絡貼吧上你認識的人嗎？”

    戚威咻咻地喘著粗氣，揮了揮那個筆記本，說：“那還有假？他這個本子上自己寫著呢，吧內ID名叫做‘塵乙戌’，平時大家討論的時候數他最來勁兒，說道如果突發末世他會怎么怎么做，看那個勁頭好像巴不得明天就到末世一樣，好讓大家看他大顯身手，結果末世剛來，這人死了，那個成語用到他身上最合適：葉公好龍！還說要給女朋友樹立唇亡齒寒的概念，他死了，女人肯定活不成，畢竟體能不如男人，生怕女朋友看到了那么多東西背地里捅他一刀，這怎么一個人死這兒了？那個隨時可能叛變的女朋友呢？”

    何重明輕輕搖搖頭，戚威這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樣子他不想多看，走到師冬野身邊對她說：“冬野，我覺得這輛車對你很有用，雖然你那輛Smart也很不錯，不過換成這輛車可能更好一些，行李箱容量大，座位放倒了能當床來用，而且越野性能也還行，要不要換成這輛車？”

    師冬野心想，千萬不要！口中則說：“還是不要了，我那輛車挺好的，我覺得我們還是把車里的東西拿走吧，很多都用得上?！?/br>
    何重明又勸了兩句，見她執意不肯，便沒有繼續說下去，轉頭和孟錦榮她們一起把車里能用的東西都搬了出來，一路扛回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