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兩個世界
第二十三章 兩個世界 一間雪白的堆滿了精密儀器的房間里,十幾個穿著雪白實驗服的人正在里面嚴肅地觀察著儀表,單從表面來看,并不知道她們研究的是什么。一個高密度透明容器里面模模糊糊有一點點物質,如果不仔細看幾乎根本無法發現,即使眼睛貼近容器細看,那里面的東西也似乎僅僅是一點點灰塵,仿佛容器沒有被清潔干凈一樣。 透明容器里雖然只有這微小的若有若無的物質存在,但是人們對它卻如臨大敵,容器的周身接滿了管線,許多測量儀器圍繞著它,而且仔細觀察一下,便可以發現這間實驗室的墻壁天花板和地板全部使用合金制造,而且從門的厚度可以知道,整體合金的厚度十分驚人,這里從好的角度來看是一個最堅固的金屬堡壘,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則是一座金屬墳墓。 實驗室里十分安靜,研究員們穿著軟底鞋,走動起來幾乎不發出聲音,她們的動作輕捷靈活,cao作儀器的時候只發出極輕微的碰撞聲,甚至連她們彼此之間說話都壓低了聲音,仿佛竊竊私語一樣,生怕聲音大了一點會吵醒什么東西。她們的所有行為都表現出一種緊張慎重,似乎她們面對的是一頭可怕的巨獸,一旦稍有驚動,巨獸就會醒來,產生災難性的后果。 金屬門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那是絕對的無聲,比指揮官辦公室的房門打開時那種若有若無的摩擦聲還要安靜,就好像一團空氣融入另一團空氣一樣。 一個滿頭銀發、七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年青的軍官。其他人看到她,都向她點頭致意。 那個女子來到儀器前,緊盯著透明盒子,輕聲問:“數據分析出來了嗎?反應的結果怎么樣?” 一個中年男子滿含敬重地說:“楚院長,上一次反物質與正物質的湮滅試驗釋放了3.6*10^6焦耳的能量,十分巨大,雖然不可能摧毀大型設施,但是這個結果也是非常驚人的?!?/br> 楚院長身后的那個相貌俊朗精神的軍官微微一笑,略帶調侃地說:“曾博士,我們現在研究反物質不是用來作武器的,我們不想摧毀任何人,也沒有那樣的精力,我們只是需要它為我們提供能源。我想知道,上一次試驗產生的能量,能夠供應整個地下基地運轉多久?” 曾博士似乎也覺得自己方才的思路有些荒謬,便苦笑了一下,說:“整個地下基地的運轉,大概可以維持二十分鐘吧。順便說一句,這是我們最近的試驗中,結果最好的一次,反物質的性質太捉摸不定,非常難以控制,能夠真正使用反物質做能源的,可能只有外星人吧,而且江上尉你知道一旦出現問題……” 楚院長點頭鼓勵道:“反物質的實驗中是有很多危險的,但是我們現在必須將它進行下去,如果能夠成功,我們將挽救百萬千萬的人,想一想到那個時候,整個地面上將不再是冰封的死城,我們可以建造一個巨大的地表封閉城市,熱能將在那里面循環,樹木、花草,還有糧食作物都將能夠重新生長,我們甚至能夠再造一個地表生態圈,整個人類都將因此而得救,這一次的浩劫就無法毀滅人類,我們可以繼續在人工自然中存在發展,爭取有一天恢復從前的自然?!?/br> 楚院長所描繪的希望前景讓研究人員都振作起來,緊張而枯燥的試驗帶來的疲憊感也一瞬間減輕了很多,她們知道自己的工作是為了全人類,因此身上馬上又充滿了力量,仿佛補充了電能的機器一樣。 這時江源上尉輕松地說:“各位都辛苦了,音樂會一個小時后就要開始了,請大家放下手頭的實驗,先一起去聽交響樂吧,放松一下?!?/br> 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片的女研究員搖了搖頭,說:“我不去,我要做實驗,我不想離開實驗室?!?/br> 上尉一雙電眼望著那位滿是學究氣的女科學家,眨著眼睛非常煽情地說:“不要這樣嘛,柯碩,藝術與科學是相通的,也許音樂會之后就會突然有了靈感,找到了新的實驗方向?!?/br> 女碩士柯嶸從幽深的鏡片后面看了看他,慢吞吞地說:“戰爭也是一種藝術,所以是不是應該……” 和她久打交道的江源立刻擺手道:“這兩個領域距離略微有點遠,我就不表演擒拿格斗了。各位請暫停實驗,一起去觀賞音樂會吧?!?/br> 實驗室所有的反應裝置全都停止了,容器中的反物質也終于安靜下來,不再有任何波動,研究員們留下兩個人看守實驗室,其她人慢慢走了出去,一路往音樂大廳的方向走去。 寬闊的地下通道中,道路兩旁的房門紛紛打開,人們從門里面涌出來,匯集在通道里,形成一道人流,人的河流向前流動著,原本寂靜的地下隧道中響起了紛亂的腳步回聲,微有些發暗的光線下,相熟的人們紛紛打著招呼,交流著信息。 江源微微側著頭向后看,只見柯嶸和一個氣質與她截然相反、十分活潑的女孩子親密地走在一起,兩個人幾乎是頭碰頭地說話: “嶸嶸,你們的試驗怎么樣了?現在地下基地的能源也很緊張,今年冬天來得太早了?!?/br> “仍然只是實驗室階段,要真正應用還早得很呢。你們那邊的油料海藻呢?” 女孩聳聳肩:“我們篩選了一種油分含量很高的海藻,轉化起來相對其他藻類都容易一些,產油效率也更高,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海水溫度也偏低,所以要生產足夠的海藻就有些困難?!?/br> 圓形的音樂大廳布置得金碧輝煌,里面的很多東西都是從杭州歌劇院拆裝搬運進來的,如今城市中心的歌劇院已經只剩下一座空殼。絲絨座椅上,高級科研人員、軍隊官員、知識分子、藝術家,以及她們的家屬坐得滿滿的,當她們坐定,舞臺上紅色大幕拉開,交響樂隊就開始演奏了。 輕柔歡快的旋律在大廳中響起,頓時讓人想起林間潺潺的流水,枝頭歡叫的鳥兒,還有草地上開放的野花,這與地下基地里略顯沉悶壓抑的氣氛截然不同,與地面生存圈那一片銀白的死亡氣息更是兩個極端,門德爾松的這首“春之歌”讓聽眾們一瞬間都回到了溫暖年代,地表那純粹的自然界中季節自動轉換到春季時的美妙時光,而地下基地中則沒有這種天然的時序變化,溫度都是人工調控的,除了生物保育區,其他部分基本上是恒溫,讓人感到十分單調。 戴斌穿著燕尾服,站在那里拉著小提琴,雖然全心拉琴,但是這些曲子他早已拉得非常熟練,因此這時仍然有精力將眼神往下瞟。春之歌之后是幾段嚴肅的古典音樂,人們都正襟危坐地認真聽著,接下來便是輕快的舞曲、小夜曲,這時燈光亮了起來,聽眾們也都放松了,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有的人便開始跳舞,也有人來到旁邊的自助用餐區取用食物。 鋪著白色繡金線的餐桌上放著銀光閃閃的大餐盤,上面還蓋著透明的蓋子,餐盤里面盛放著蔬菜水果沙拉、三明治、披薩餅,調酒師忙碌地為客人們調制著雞尾酒,不喝酒的人,餐桌上有大杯大杯的牛奶和果汁,這些都是地面上苦苦掙扎的求生者做夢都無法想象的。 高階層的人們拿著高腳杯優雅地談論著各種事情,戴斌看到幾個畫家夾雜在里面,估計是在討論下周即將舉辦的畫展吧,那時自己也將是觀賞者中的一員,就好像現在那些畫家雕塑家聽自己演奏一樣。藝術在從前是一種純粹的精神創造,是在滿足了物質條件之后的更高層次的追求,因此是受人尊重的,但是在現在,它卻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了供人放松神經的工具,就好像宮廷中的文藝侍從一樣。 戴斌思維雜亂地想著,忽然琴弦上傳來一個不很協調的音符,他頭腦一懔,仿佛一條細細的皮鞭啪地一下抽打在自己的脊背上,讓他的脊柱一陣輕微的抽搐,如同被電線電到了一樣。戴斌能夠感覺到樂團指揮那冷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掠過,他連忙收回精神,再不敢胡思亂想,專心地只顧拉自己的琴。 而此時的一個偏僻角落里,楚院長拿著一杯茶,低聲和曾博士說:“劍豪,一定要嚴格控制試驗,即使萬一過程中出現異常,也要竭盡全力把事故限制在實驗室的范圍之內?!?/br> 曾劍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鄭重地點頭道:“放心吧老師,哪怕整個實驗室變成一團灰燼,我也絕不會讓災難擴散到實驗室外面去?!?/br> 臥室里,葉蓮娜坐在桌前,桌子上還放著一杯野牛奶,忽然之間原本木色的桌面如同魔術般變成了一個屏幕,一行行數據在屏幕上顯示出來: “地面生存圈人數:7月底:18342987人 八月底:16258302人 減少比率:11.36% 八月底地面基地房屋空置率:13.17% 藥品消耗與生產比率:七月:62% 八月:93% 食物消耗速度與上月度比:85% 燃料消耗速度與上月度比:90.5% 以上是地面生存圈的統計數據” 葉蓮娜雖然不是專業學習統計的,但是她畢竟是經濟學出身,因此對數據所包含的意義還是能夠看懂一些。 黛安娜在一旁不住給她講解:“真厲害!一個月時間,烈性傳染病硬是讓地面區域減員十分之一強,死亡的人之中老年人和孩子的比例更大,從總體情況來看,死亡的男性略多于女性,雌性的免疫優勢在這種情況下終于表現出來了。藥品消耗得很快,她們已經盡力了,僅有的生產線滿負荷生產,但是仍然無法挽救大批染病的人,根據內部資料,醫療人員已經開始用安慰劑代替真正的藥物,緩和病人情緒,并且也希望患者能夠用自身的精神力量來增強抗病毒的能力,發揮身體的潛力殺滅病毒,精神對生理的影響這一研究領域從前一直是前沿科學,兩者的聯系十分神秘,現在研究人員可以大范圍采集第一手資料。 食物的消耗減少得很明顯,燃料的需求壓力也減輕了,但是不像食品需求減少得那么快,病人對食物的需要雖然降低,但是對溫度的要求卻很高,她們需要保暖。不過總地來說,對物資的需求減少了?!?/br> 葉蓮娜不由得想起工場里不時便會消失不見的人,上下班時走在街上也覺得人流不像從前那樣密集,很有些疏落的樣子,尤其最直觀的就是夜晚回來時,道路兩邊住宅樓窗戶里面的光亮,有一些窗戶里面已經變得黑漆漆的,不知是全家都已經去了防疫中心,還是為了節省能源而與其他人合并在一起生活。 路途上那些住宅的狀況她可能因為記憶模糊的原因,比較難做出明確的對比,但是自己所住的公寓樓附近,她還是看得比較清楚的,從前雖然入了夜也并不會燈火通明,但是絕大部分窗戶里還是會透出一點點光亮的,或者是蠟燭,或者是煤油燈,甚至還有寶貴的電燈,但是如今,她下班回來的時候對著一排樓門一眼望過去,幾乎每一個樓層都有一戶或者兩戶是漆黑一片的,墨一樣黑的窗戶里透出死一般的沉寂,葉蓮娜直覺地感到,那里面是沒有一絲聲音的,也沒有任何生命。黑沉沉的窗戶就好像宇宙中的黑洞,吞噬著一切光明的東西。 書桌對面的墻壁一閃,逼真的大面積影像讓葉蓮娜瞬間以為自己到了現場,她定了定神,將自己抽離出來,這才仔細去看畫面上的情景。 那是疾控中心的內部,病房和走廊之中密密麻麻排著一張張狹小的行軍床,行軍床上僵硬地躺著患病的人,身上都壓著軍用棉被和軍大衣。 人們痛苦的咳嗽和呻吟聲不住傳進葉蓮娜的耳中,她清晰地聽到有人說著:“大夫,護士,給我一點藥吧!” 穿著白色防護服,整張臉都被面具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醫務人員不時在病床之間走來走去,她們的手里大多拿著文件板,將檢查結果記錄在上面那厚厚的一沓病情資料上,或者就是去查看那些已經一動不動的人的狀況,翻開她們的眼皮,用手電筒照射瞳孔,檢驗她們是否還有生命體征,然后在某些人的床頭掛一塊小牌子。 醫生和護士大部分時間都沉默不語,如同在上演一部默劇,又好像是白色的幽靈,在這充滿瘟疫氣息的恐怖之地飄來飄去,雪白的防護服讓她們顯得更加毫無溫度,只讓人感到絕望。 在這樣的環境下,明明周圍都是白色和綠色,但是葉蓮娜卻似乎莫名地看到一股淡青色的霧氣一點點從地磚縫隙中升騰起來,彌漫了整個房間,讓那些在狹小的行軍床上艱難呼吸著的病人的臉上都帶了一層青氣,葉蓮娜一錯神,恍然覺得眼前晃動的仿佛都是鬼影一樣。 不時就有穿著藍色隔離服的人走進來,將掛了牌子的床上的人抬了出去,每抬出一個人,葉蓮娜就可以看到那人隔壁床上的病人臉色明顯更加陰郁了一些,原本已經發青的臉上仿佛又蒙上了一層白霜,如同霜凍之后的枯葉,她能夠明白那一種感覺,那是聽到預示著死亡離自己又進了一步的喪鐘聲。 唯一讓葉蓮娜感覺不那么殘酷的,是走廊和房間之中都放置了炭盆,有一些地方甚至還有電暖器,這在全民普遍用煤炭取暖的時代已經是相當人道的了,雖然可以看出疾控中心內部的溫度并不高,但是起碼不會冷得如同冰窖,冬季里有過患病經歷的葉蓮娜知道,對于一個身體已經很痛苦的人來說,更大的痛苦就是將寒冷也加了進來,外界的冷酷環境與身體內部的病毒破壞疊加在一起,簡直是世間最悲慘的事情。葉蓮娜恍然發覺,這幾天進出飛船的時候,再沒有聽到之前那劇烈的咳嗽聲。 想到這里,葉蓮娜仿佛身臨其境一般微微打了個冷顫,就在這時,墻面上的光線倏忽黯淡下來,又恢復成之前窗口風景的外觀,窗臺上還貼著圖案鮮明的瓷磚。 黛安娜歡快的聲音響了起來:“葉蓮娜,你看這一次的家居配色漂亮嗎?這一次是走簡約田園風格的,與上一次的歐洲古典風格很不一樣哦!” 葉蓮娜環視房間,只見墻上具象出色調淡雅的壁膜,乳黃的背景上勾勒著淡褐色的花枝,衣柜也已經變成自然風格濃郁的白蠟木表皮,書桌和椅子則是仿櫻桃木,地面也鋪上了地板,就連天花板仿佛用白色的涂料刷過一樣,真的有一點鄉間住宅的味道。 其實對于葉蓮娜來說,生活區的裝修風格倒是次要的,只要別再總是入目一片金屬色就好了,如今這樣的房間,真的讓她有一種回到人類社會的感覺,仿佛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回歸了自己從前的生活。 黛安娜如今更加有生活情趣了,尤其最近似乎迷上了家庭裝修,時不時就要將生活區換個樣子,葉蓮娜雖然喜歡人類文明的居住形式,但是太過頻繁的更換風格也讓她招架不住,因此不得不和黛安娜約定,每個月只能換裝一次,否則以黛安娜的興奮程度,可能會每天都給自己換一間房子來住。葉蓮娜雖然也喜歡看各類裝修,但是如果要她每天晚上都好像是睡在不同的房間里,她的神經也無法調適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