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三下學期在學校周邊獨自租房之后，徐晏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說是一家人好好坐著一起吃飯。

    楊婉時常四處跑著做演講搞研究，徐父徐一宸也一有空就收拾行李跟著妻子四處“落戶”，縱然徐晏不搬出去，一家人聚齊的時候也不算多。也因為這樣，徐晏打小經常住在徐寧家里，本就是親戚的兩家人關系便愈發親近。

    而難得的，恰好這回一家子大忙人都湊齊了，但這頓飯能不能一起吃好，徐寧其實非常忐忑。她甚至覺著徐晏之所以喊她一起，就是想讓她來調節氣氛的。

    哦，或許還不是調節，得是拯救。

    于是徐寧兀自緊張了半天，時刻警惕著她小表弟會不會跟大三那回一樣，突然就說些什么勁爆話。以至于飯都沒怎么好好吃，還被楊婉關切地問是不是在減肥，又告誡她健康最重要。

    吃完飯，一家人湊在一起堪稱愉悅地聊了天，看了電視，期間徐寧還被徐一宸拉著探討了半天設計的新靈感。

    全程下來，徐晏意外地沒多說什么，更沒扔什么勁爆消息，還答應了住一晚上。

    徐寧才覺得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余了。

    直到話題轉到了結束的時候，徐寧看著一旁徐晏一張俊臉上平靜的表情，邊道著別邊在心里忖度：表弟還是熟悉的表弟，沒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這么小小走了會兒神，卻突然聽到楊婉說，“我隔著輩分，又是學校老師，不容易讓人覺得親近。小寧，什么時候你抽個空，先替我見見?！?/br>
    思緒中斷，徐寧下意識地回，“嗯，行……??？”回到一半，突然茫然了，“見見？”

    見什么？

    楊婉回頭看了眼徐晏，想了想，又對徐寧改口，“也不急，他要能追上再說?！?/br>
    徐寧徹底愣怔了，顧不上表情管理地張著嘴，“啊……??？”

    一邊“啊”，她轉頭用眼神向徐晏瘋狂發問。

    坐在旁邊的徐一宸把手里的藝術雜志放到一邊，笑著拍拍徐寧的肩膀，“這小子提前過來，已經全跟我們交代了?！?/br>
    徐寧：“啊……??？”

    她僵硬的表情實在太有戲劇感，一貫冷顏的楊婉都被逗得彎了下唇。

    徐一宸攬了攬楊婉的肩膀，打趣她，“你看吧，你這老古董開個竅，把小寧都嚇得只會‘啊’了?！?/br>
    楊婉回頭斜他，“誰是老古董？”

    “哎，我，我說我是個老古董?！?/br>
    從小循規蹈矩當著標準模范生，懂事省心得讓人驚嘆的兒子，在好生生坐著聊天隨口聊到同性婚戀問題的時候，突然就態度強硬地拋下重磅消息出柜，就算是開明的父母，一時也沒辦法平靜接受，更何況是向來有些固執的楊婉。

    意外，訝異之余，感覺熟悉的兒子都變得陌生了，猶疑是否因為自己忙于工作過分忽略了家人，又覺得或許只是一時興起，又擔心會不會是受了什么不好的影響。

    在自己熟悉領域里得心應手的精英教授，面對這樣的突發事件時也亂了手腳，所以楊婉一開始倉促給出的答案是否定。

    可她跟徐一宸都沒想到，一貫理智冷靜，從沒有過什么叛逆行徑的兒子居然一點沒有退讓，甚至直接從家里搬了出去。

    有些賭氣的成分，楊婉接了國外學校的邀約，徐一宸也跟了過去。而等冷靜下去，也開始重新認真考量。

    徐一宸摘下金邊眼鏡，捏了捏眉心，依舊俊朗的中年男人儒雅笑笑，“過這么段時間，我們也想通了。他自己清楚想要什么，能自己把日子過好，也就夠了。這條路不好走，但是如果他覺著不這么選就不行，那也只能讓他去試試?！?/br>
    楊婉打斷他，“試好了算他有福，不行了也自己擔著?！?/br>
    語氣是冷的，但徐寧這回徹底明白了，這分明是贊同了的意思。

    ·

    隔天，在食堂吃過午飯，沈弋棠在寢室呆著，在平板上畫完了前陣子接的畫單后，到校外買了些顏料跟美術用具，從店里出來的時候，正撞上周桐跟蘇子。

    周桐和蘇子沖著他招手，周桐更是隔著幾步就開始喊他，“小棠？這不巧了，走走，一起吃個晚飯！”

    旁邊跟著體型高大的男生，也自來熟地跟沈弋棠打招呼，“沈弋棠是吧？久仰久仰，我梁中，跟晏哥一樣，校隊的。對了，上回球場晏哥跟那個研究生單挑的時候我也在?！?/br>
    沈弋棠對梁中沒什么印象，他不習慣跟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飯，但架不住周桐嘴快，被勸得跟他們一道去了餐館。

    結果原本要去的小餐館人員爆滿，周桐不死心地排了號，梁中提議近處有個小清吧，可以先過去坐一坐。

    梁中喊著周桐去挑些小酒，留下蘇子跟沈弋棠。沈弋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有些局促，坐得堪稱端正，低頭認真看自己剛剛買好的東西。

    直到蘇子喊了他一聲，“小棠?！?/br>
    “嗯？”

    對話還沒繼續，旁邊有人叫，“哎，蘇子？”

    蘇子抬頭，有些驚訝地回，“郭學長?！庇窒蛏蜻慕忉?，“這是以前住在咱們宿舍的學長?！?/br>
    郭學長看著有點醉了，扯著蘇子瞎聊了幾句，突然往后一指，“對了，我一直跟你們說的那個把你們宿舍磨砂紙貼反的憨批，他也來了哈哈哈?！?/br>
    后頭迎過來一個人，把郭學長架在蘇子肩膀上的手扯下去，“你快別在外頭發酒瘋了?！?/br>
    郭學長當即指證，“你看你看，就是這個憨批?！?/br>
    蘇子忍了忍笑，打招呼，“顧學長?！?/br>
    等兩個學長互相罵罵咧咧地走遠了，沈弋棠問，“我們宿舍的磨砂紙怎么了？”

    關于磨砂紙的故事，沈弋棠是第一次聽到。

    因為跟周桐蘇子和徐晏不同院系，上下課時間也不一樣，加上從中學之后，沈弋棠便時常跟人保持著距離，所以雖然同在一個宿舍，沈弋棠跟周桐蘇子的關系也并不太親近，這些瑣碎的事情，從沒聽人講起來過。

    周桐跟梁中端著酒水回來的時候，覺著沈弋棠的坐姿好像更加端正了，“我說小棠，你別跟個小學生上課似的啊。嗯？這還沒喝呢，你耳朵怎么就紅了啊，不是剛才被美女搭訕了吧？”

    這陣子相處，周桐對沈弋棠的印象又有了不少改觀。起初他其實也覺得沈弋棠雖然看著難相處，但其實還是挺不錯。后來眼見著沈弋棠為了找徐晏冒雨出去，更加覺得沈弋棠實在是個外冷內熱的好兄弟。所以再面對沈弋棠的時候，他也不自覺地更隨意了一些。

    沈弋棠胡亂應了周桐一聲，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水，直接埋頭喝了一大口。

    本來準備好的推銷詞哽在了嗓子眼，周桐“咦”了一聲，坐到蘇子旁邊嘟囔，“看不出來，咱們小棠還是個能喝的?！?/br>
    沈弋棠沒顧上周桐在說什么，甚至沒顧上覺出入口的果味“飲料”里有著淡淡的酒味。他滿腦子都是蘇子那些關于磨砂紙的話，以及非常清晰的記憶是，他在報到的第一天，在宿舍里洗了澡。

    那天宿舍里，只有他跟徐晏兩個人。

    而蘇子說，磨砂紙貼反的事是徐晏發現的，且當天下午，徐晏就急哄哄地換了磨砂紙。

    是怎么發現的？

    徐晏怎么從沒跟他提過這件事？

    答案不言而喻。

    進而，便跟某次溫泉旅行的誤會根源連接起來。

    記憶里，低頭看著名單，說不出具體理由，卻強硬地要求去掉他名字的徐晏。

    最近，沈弋棠時常會想，徐晏究竟喜歡他什么。

    之前相處的日子，他們的關系疏離到讓身為寢室長的周桐都覺得尷尬，而沈弋棠察覺出徐晏對他的溫柔與呵護，也都是最近才發生的事。

    更確切地，就是在他開始游戲之后。

    所以不可避免的，沈弋棠以為，徐晏對他的喜歡，或許就是滋生在游戲里。由于那些親密的舉動，由于那些陰差陽錯的烏龍。所以才開始關注他，所以才開始對他溫柔。

    卻現在才明白，或許根本不是這樣。

    漫長的時間里，他究竟錯過了什么，又忽略了什么。

    混亂的思緒叫囂著，又很快被逐漸涌上來的酒意沖開。只余下最后的念頭。

    他的徐晏，遠比他以為的，更讓他心動。

    ·

    那頭，梁中正跟周桐激情分享自己的戀愛進度，“我跟你說，這回我可真是拼了，為了能跟女神一起去聾啞學校當志愿者，我連手語都學了！”

    一只手突然按在他眼前的桌面上。

    梁中一頓，見一直沉默著的沈弋棠抬頭看他，問，“你會手語？”

    “我學了一個多月了，常用的我應該都會了！”

    “那這個……”

    憑著記憶，把那段動作從頭到尾做完。沈弋棠問，“是什么意思？”

    突然被考的梁中緊張兮兮地看完，自信笑了，“這個簡單??！我去，你可考到我點上了，我還特意學了這句，等著跟我女神表白用呢！”

    “……是什么意思？”

    “你看啊，這個是‘我’，這個是‘喜歡’，一指意思就是‘你’，然后這個手勢就是‘很久’，最后是‘了’。連起來，那意思當然就是……”

    話到一半，比劃完的梁中抬頭看沈弋棠，一看就驚了，“我艸，你，你別哭??！”

    ·

    徐晏有近一個小時沒收到沈弋棠的微信回復。

    等手機終于震了一下，卻是群消息。本來要隨手劃掉，卻又頓住，抬起指尖迅速點進寢室群界面。

    周桐：以后可不能讓小棠喝酒了。

    蘇子：贊同。

    徐晏：？

    周桐：晏哥，你是不知道，今天下午我跟蘇子還有梁中出去吃飯，遇見小棠了，等排號的功夫，就去清吧坐了坐。沒想到啊，小棠喝了半杯酒，直接就醉了。我們才把他送回宿舍。

    周桐：別人醉了有安靜睡的有吵著發酒瘋的，小棠醉了別具一格，凈哭。

    周桐：我覺得不太放心，等我收拾一下就回去宿舍吧。沒見小棠醉過，可別出事了。

    微微蹙了眉，起身往臥室外走，徐晏輸入：不用。

    徐晏：我回去。

    不知道徐晏這周末回了家，想著徐晏租住的地方離學校更近些，周桐回復：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