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蘭芝
“彥學?彥學!” “郭二公子,大人剛放衙回來,正更衣呢,您稍坐?!睂O管事囑咐下茶水,領著郭蘭森在堂下等。剛喝了一口周彥學便進來了。 “蘭森怎么來了?” “哎,別說了,”郭蘭森放下茶盞,急急說道,“我那好meimei,自從之前見了藺昂,吵著鬧著要把之前的娃娃親退了,母親說她一個未出閣的閨女不能隨便議論自己親事,說到最后怪到我頭上來了,非說是我那天帶她去湊熱鬧引出來的?!?/br> “府上這等家事,還牽扯到內眷的清譽,怎好說與我一個外人聽啊?!敝軓W皺眉。 “嗐,退親這事兒兩年前就傳出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張閣老他那小孫子什么德行。要是單單只是說我帶蘭芝出去倒也認了,說著說著又說我成天玩樂不思進取,跟些狐朋狗友出入風月之地什么的,沒個正經人,當然,還說我帶壞了你的名聲,這我能認么?咱們又不是去干什么yin邪之事,為了你我清白和多年情誼,我當即就反駁了,你說我安于當個富貴閑人都不行么?” “然后呢?” “然后被我父親聽到了,你知道我父親這人,又古板又死腦筋,過節連超過五十兩的禮都不敢收,聽我一說就問我這富貴是哪兒來的,仗的又是誰的勢,沒說幾句就把我趕出來了?!碧m森委委屈屈。 周彥學嘆了一聲,“還有呢?” “還、還有什么?” “你不愿走科舉之途又不是一日兩日了,郭尚書之前都沒逼你,怎的今日倒發起火來?” “誰知道呢……哎呀,反正,我來就是想讓兄臺收留我幾日,反正你平日家里也沒個人,正好我陪你說說話呀?” 周彥學喝了口茶水,看著他直接問:“你是不是把寫話本的事兒告訴郭尚書了?” 郭蘭森一噎,放棄般一跺腳,“我就知道糊弄不了你,我這不是話趕話地就說漏了么!父親問我去楚館的錢都哪兒來的,懷疑我借著他的名號受了賄,我、我就把賣話本的事兒說了,哼,我不靠家里的錢也能過活……” 周彥學將茶盞放下,端正向他說道:“蘭森,你雖視我為友,但今日這事我不能應你?!?/br> “???連、連你也……” “你先聽我說,我知你平日閑散不喜歡聽道理,所以只當是兄弟好友之間交心,你能聽進幾分便是幾分,成不成?”周彥學見他老實下來,接著說道,“你還記得你我何時相交的么?” “嗯……是三年前在太傅那里,那時候你還沒做侍郎呢?!?/br> “是,其實當時我是看到一首樂府寫得好,跟太傅聊起來說是你作的,便想見見你?!?/br> “原來是這樣?我還道是我舅舅牽的頭呢,你辭賦寫得好,當時我們同窗那一群人都拿你當神仙一樣,每次交文作之前都恨不得去拜拜你?!?/br> 周彥學笑了笑,道:“太傅當時也說你是才情頂好,寫得一手好詩文,就是不善策論,不是經國之才。后來你跟我說,不想循規蹈矩做良臣,要當個詩樂才子逍遙散人,說實話,我其實很羨慕你的?!?/br> “你…羨慕我?” “嗯,”周彥學點點頭,“曾經我也是這么想的,只不過沒做成,不過也并不后悔就是了。我老師菖蒲子跟我說過,人有千面,路有萬條,沒有絕對的善人,也沒有絕對的正道。所以不管你作詩文還是寫傳奇話本,我都希望第一個拜讀,因為我支持你走自己的路?!?/br> 郭蘭森撓撓頭道:“你既同我站在一處,那為什么……” 周彥學說道:“我跟你父親也同朝了幾年,都說郭尚書為官清廉治下嚴明,對家里人最是心軟?!?/br>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惫m森歪頭想了想噘嘴說道。 周彥學微笑道:“貴妃剛進宮時全府上下都高興地不得了,只你父親母親二人垂淚,這事兒你當笑話跟我說過對不對?” “對啊,我活了二十年,就見父親哭了那么一回?!?/br> “嗯,若是旁人,女兒得了這么個好前程,都要祭祖告天了,他流淚想必是作為一個父親擔心女兒在后宮生計艱辛,而不是把這當成一個光宗耀祖的機會?!?/br> “哎,我也想過,我也舍不得大姐去宮里,當時還想讓母親跟父親說說的,不過幸虧jiejie在宮里過得也很順遂?!?/br> “圣上素來寬厚,郭尚書隨便找個病弱不能服侍的理由都能辭了,為何不做呢?” “還因為jiejie自己說喜歡陛下……”郭蘭森甚至還記得jiejie第一次從宮里請安回來后羞澀失魂的樣子。 周彥學點點頭轉而道:“你有兩個姨娘,卻從未有所出,府里的孩子具是嫡生,郭夫人能干,家宅和睦;蘭芝已經及笄,可也不像其他高門貴女一般深束閨閣,還特地拜了我師姐申柏娘為師學見識,雖然你嫌棄她吵鬧,可是在外人眼里,是個識大體的小姐;幼弟蘭林才十歲,之前圣上問他學問,不卑不亢對答如流,都說不愧是尚書之子?!?/br> “……” “再說說你,你是嫡長子,就算是尋常人家也是肩負家族重任的,可郭尚書卻從來沒逼迫你去考科舉走仕途。我朝雖然政法清明,但一入仕便少不了一些明爭暗斗左右掣肘,你素來自在慣了,就算勉強入仕肯定會吃點虧,我猜,他是不忍心?!?/br> 郭蘭森低頭沉默不語。 “我自小沒有爹娘,這些骨rou親情體會的少,所以看得清。今日之言并非是議論誰對誰錯,只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場說說你家的閑話,望你不要怪罪?!?/br> “蘭森,你今年弱冠,便是長大成人了,家里人疼你,你也要多疼疼他們才好?!?/br> 郭蘭森沉默良久,呼地站起來向他深深作了一揖。 “多謝彥學兄?!?/br> 周彥學見他眼底隱約有水光,便微笑道:“其實我說這些就是不想留你?!?/br> “???” “誰說我家里沒個人的?” 郭蘭森抬頭,眼角還有點濕,聽他一說,臉上的感動還沒卸下就疑惑出聲:“啥?” 周彥學繼續微笑道:“你留下,不太方便?!?/br> 郭蘭森臉色變來變去,最后憋出一句:“你……小心,館子里的人說是清倌也不見得真干凈?!?/br> 周彥學咳了一聲,“誰又跟你說是館子的人啊?!?/br> 郭蘭森大驚道:“你、你豈能污了人家在室女的清白!就算你要娶,也得先三書六聘吧!” 周彥學覺得真是自釀苦果,遮遮掩掩端起茶水,“……不是在室女?!?/br> 誰知郭蘭森奇怪地看著他,猶猶豫豫說道:“怪不得你不娶親,原來你跟孟德公一樣的癖好,專敲嫠婦門……” “噗!”周彥學猛地嗆咳出一口茶水,一時間緩不上氣說不出話。 只聽郭蘭森續道:“哎呀沒事兒,我不會說出去的,再說以彥學的風華,看上的定然是嬌妾美婦,若日后真修成正果,也是美事一樁,先在這里恭喜了?!?/br> 周彥學終于緩過氣來,看著他佩服地拱了拱手:“蘭森果真是寫傳奇話本的好手啊?!?/br> 郭蘭森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今后我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莫要再提。不過說到嫁娶,我記得藺昂跟你差不多大,也沒娶親,哎,你跟他相熟,幫我問問他有沒有那個意思唄,要是他真愿意,我們把張閣老家親退了讓蘭芝嫁過去,也是門當戶對的好事啊?!?/br> 周彥學定了一下緩聲道:“別想了?!?/br> 郭蘭森連聲問道:“???難道是他家給定好了?我怎么沒聽說啊,是哪家呀?我認不認識?” 周彥學涼涼瞥了他一眼,說道:“你說了這半天口不干么?” “哦?!惫m森端起快涼了的茶水灌下,剛要再問,就聽周彥學說道:“你還回不回家了,我當真不能留你?!?/br> “呀,被你一攪和差點忘了,我得趕緊回家認錯去了,晚了怕進不了家門?!惫m森急匆匆站起來就往外走。到門口轉身又向他作了一揖,說道:“再謝彥學兄?!?/br> 周彥學擺擺手,說道:“快回去吧,改日請我喝酒就是了?!?/br> “一定!” 周彥學看著他走出去,嘴角的笑意落下來,看著庭前一株開始轉黃的銀杏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