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見過越飛章過后，霜寒便再沒讓顧清輝出過合歡宮。顧清輝自然懂得其中緣故，也樂得日日留在霜寒身邊。

    不知不覺，霜寒的肚子已經隆起到哪怕衣袍寬大，也無法遮掩形狀的程度了。與此同時，他人也變得更加懶怠起來，白日倒還一如往常，到了夜晚，卻總顯得懨懨的。至于性事，更是少了許多。

    這原本也沒什么可奇怪的。孕中yuhuo最盛的便是中間三月，如今霜寒有孕六月有余，待孩子再大一些，便不可行房事了。顧清輝自然也清楚這些，可心下不知為何，總有一絲失落。

    似乎隨著欲求的減弱，霜寒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些許變化——至于究竟有什么變化，顧清輝卻說不出來。

    明明每夜仍舊睡在一處，抵足而眠；平日里嬉笑怒罵間的親昵意味，也仍一如往常。每日晨起，他仍會拿指尖撩起他的發絲，用靈力為他梳起發髻；及至夜晚，也會為他扯開衣帶，與他一番親昵，任他在自己身上吮上幾處紅印。

    思慮得多了，有時顧清輝也禁不住要暗罵自己——不過是性事少了些，他便這般疑神疑鬼，當真色迷心竅了不成？霜寒……他懷著孩子，那樣辛苦，自己不多體諒照顧，竟還要懷疑起他的心意。

    可每回思及此處，師兄的話亦會縈繞在耳畔似的，反復回響：若那人……興致盡了，他自然還是西域魔主，你呢？你又當如何自處？

    “小狗崽子，又走神？”半躺在榻上的霜寒揉了揉他后腦，“最近心思怎么那么重？”

    “啊……”顧清輝恍然回神，心尖一顫，“你發現了？”

    霜寒哼笑一聲：“你這點道行，也想瞞我？”又低聲道，“在想什么？”

    顧清輝撐起身來看他，嘴唇翕動兩下，終于低低道：“你會不會有一天……”話說到一半，卻又覺得做作得很，后半句竟是無法出口。

    “會不會有一天，對你始亂終棄？”霜寒倒是立刻品出了他話里的意思。

    顧清輝看著霜寒，面色微微紅了，眼神卻更無措了起來。他望了霜寒許久，才點了點頭。

    “我道什么，原來是在想這個?！彼质且恍?，把他拉進懷里，親了親他額角，“小狗崽子，你會么？”

    “我自然不會?！鳖櫱遢x急道。他自幼修習無情道，除卻功法秘籍，道門經典，也不曾接觸過什么風月詩詞，自然不似霜寒那般信手拈來，此刻想要引經據典，說些山盟海誓的話，搜腸刮肚過后，發現胸中竟無點墨，不由更加著急，只得道：“這一輩子，我只認你一個，再不會有旁人，若有違此誓，便教我不得好死！”

    霜寒伸手彈了一下他前額，道：“小孩子胡言亂語什么，要死要活的?！闭f罷又嘆息一聲，道：“近日我也有些心事，或許待你冷落了些，讓你多想了。聽說歌離那邊已經有了消息，也就是這兩日的事，等水落石出，自然教你知道?！?/br>
    “你不曾冷待我的……是我自己多心?！鳖櫱遢x連連搖頭，又問，“歌離前輩不是臨近生產了么？出了什么事？”

    “自然不是她親自勞動cao持?！彼當埩怂幌?，轉移話頭道，“你可知道天龍血脈？”

    “天龍血脈……東界皇族？”

    “正是?！彼?。

    “東界皇族，有什么異動么？”

    “你當真一點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顧清輝更加不解。

    “那許是我多想?！彼?，“罷了，再等上幾日，自然知曉?！?/br>
    ＊

    三日后。

    “這功法是……？”顧清輝看著霜寒遞給他的一卷錦書，只覺一頭霧水。

    “天龍血脈的追蹤之法?！彼?，“有了這法術，只消身體里流著天龍之血，便能感知到這世上其余天龍修士的方位?！?/br>
    “這功法應當是秘法吧？”顧清輝驚嘆，“竟會流落在外？”

    “那自然是你歌離前輩的本事了?！彼Φ?，又問一旁的浮磐，“當真不曾查出半點消息？”

    “是?！?/br>
    “那便只有直接試試了?！彼?，“清輝，我想請你，學一學這功法?！?/br>
    “什么意思？”顧清輝茫然抬頭，“我又不是天龍血脈，學這功法……”話說了一半，他已悟了過來，眼神中一片駭然。

    “難得歌離能弄來這東西，是與不是，試試便知?！彼故瞧届o。

    顧清輝強自鎮定下來，細細看過手中錦書。這功法倒也并不艱深，他又天資極高，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全然領會。再盤坐下來，雙目閉合，平心靜氣，緩緩運起靈流。

    起初只看到一片空茫，靈識中像是起了大霧一般，什么也瞧不見；再一深入，又變成一片黑暗，更是一無所得。顧清輝心下稍安，想是霜寒弄錯了——自己若真是天龍血脈，如何會變成棄兒，從小在千回峰長大？既然東界皇族能夠以這追蹤之法尋到所有龍血修士，又為何自己結丹四年有余，都不曾被發現過？

    可正當他松了一口氣，意欲收功之事，眼前卻出現了一朵螢火般微弱的亮光。再一體會，那點螢火愈發耀眼，而在那螢火旁邊，亦有些許光亮閃現出來。這些光亮如暗夜中的火炬一般，漸漸撥開了迷霧，亮成一片。

    這是……

    顧清輝的雙唇頓時失了血色。他驟然收功，睜開雙眼，隨即胸口一滯，咳出聲來。

    霜寒看他臉色，當下也明白過來，示意浮磐將人扶起坐到桌邊，又將茶盞推至他面前，道：“先靜一靜，不著急?！?/br>
    顧清輝勉強喝了口茶，可又哪里靜得下來？只深吸了兩回氣，便問：“我，為何會是……”

    “方才運功之時，你都看到了什么？慢慢說，說細些?！彼曇舴诺脴O緩，亦有安慰之意。

    顧清輝便將那靈識中所見圖景一一說了。

    “那你可知道，那最初閃現在圖景之中的螢火，在什么方位？”

    顧清輝回想片刻，唇色更白：“……東云帝城?！?/br>
    東云帝城……那是東界皇帝的皇宮。

    “果然，那該是你雙親中的一位?！彼故遣挥X得意外，“既是天龍血脈，你的雙親之中，自然該有皇族之人。除卻皇宮之外呢，可還有別的？”

    “……千回峰?！鳖櫱遢x道，“也還有些別的，全在東界之中?！?/br>
    霜寒點了點頭，又問：“在這合歡宮中，不曾察覺到什么？”

    顧清輝茫然地搖了搖頭，才體會到他的言下之意：那是在問他肚子里那一個。

    霜寒仿佛松了口氣：“果然，按這功法，即使是天龍血脈，若尚未修至金丹境界，也是覺察不出的?！?/br>
    “如此，尊主這個孩子，暫時便不會被探知到了?！备∨偷?。

    霜寒點了點頭，對他道：“你先退下吧?！?/br>
    待室內只剩霜寒與顧清輝兩人，顧清輝才將心中疑問一并倒出：“為何我會是皇族血脈？為何……千回峰上也會有皇族之人？你又是如何猜到我身世的？”

    霜寒將那前因與他說了，又問：“先前與你說過柏云劍派，可還記得？”

    顧清輝點了點頭。

    “那時我少不知事，如今回想起來，那劍派大有蹊蹺。我……”說起這段往事，霜寒話語間竟難得滯澀了片刻，“第一次被行采補之事，那人并非劍派中人。如今想來，以那人之衣著華貴，器宇軒昂，再加上那絕佳的根骨，或許正是皇族中人?！?/br>
    “你的意思是？……”顧清輝禁不住屏息。

    “柏云劍派，或為東界皇族一手扶持。而其豢養爐鼎之事，亦不僅僅為門派內弟子所用，更有擇優獻與皇族取用的勾當?！彼吡艘宦?，“皇族與萬山多有聯姻，他們對那些名門出身的公子貴女，自然不好過于苛待，將其純作爐鼎之用；又恐拂了萬山顏面，也不好大肆納妾。對這暗地里豢養的爐鼎，卻是可以為所欲為的?！?/br>
    “可那柏云劍派，不是二十七年前就被你一舉剿滅了么？”顧清輝問。

    “若那是皇族手筆，沒了一個，自然還能有第二個?！彼?，“你的身世，想必也與此有關?！?/br>
    言下之意，是說顧清輝大約是皇族子弟與那在外豢養的爐鼎生下的孩子。這樣的孩子自然不好被擺在明面上，只得寄養在外——他會以孤兒身份被千回峰收養，大抵就是這個緣故。

    “除我之外，千回峰上還有其他天龍血脈——也是一樣的道理么？”

    “想必是了?！彼?，“我道千回峰在萬山之中，掌門修為并非最為高深，門派子弟也不足千人，為何這些年來能這般左右逢源，看來靠的也不是那梁錦佑一人之力?！?/br>
    “梁師叔也是天龍血脈么？”

    “他那根基修為，怎么可能?！彼拥?，“不過他這般長袖善舞，想必也有些緣故在其中?！?/br>
    顧清輝低低應了一聲，繼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天龍血脈，東界皇族。若他是這樣的身份，那霜寒肚中的這個孩子，一旦修至金丹境界，必然也會被人探知。

    那可是西域將來的魔主——若是所在方位能被東界皇族時刻探知，自然是大大的不妙。

    兩人想到一出，臉上皆露出沉重神色。良久，顧清輝忍不住開口問道：“我這樣的身份……你可會嫌我？”

    “小狗崽子，又瞎想什么？”霜寒緩緩舒了口氣，在他額頭敲打了一下，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我平生志向，便是夷平萬山，教這普天之下，再不分青金之別。若只因血脈緣故就見棄于你，與我所厭惡之人又有何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