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馮·莫拉法爾醒了，但他沒睜開眼睛。一只手放在他的腦袋上，輕輕卷著他的頭發玩；熟悉的視線落在他臉上，涼涼的，像懸著一把冰劍，不可怕，卻讓人如芒在背。

    馮不睜開眼睛，對方也不著急，只是一下一下卷著他的頭發，愛不釋手。馮懷疑他根本不用眨眼，因為那視線一直黏在他臉上，連動都沒動過。他忍無可忍，終于睜開眼睛，說：“別一直看著我?！?/br>
    “馮，你明明醒了，為什么不睜開眼睛？”

    潘又恢復了人形的模樣，一頭銀發如瀑布般從肩頭流瀉而下，那雙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像好奇的貓一樣，果真一下也沒眨。

    他穿著件雪白的睡衣，一條修長的胳膊撐在馮的耳邊，把玩他的頭發。換作在以前，誰敢這么膽大包天，在將軍頭上動土，馮一定捏斷他的手；可現在，他只是眉頭跳了跳，別過臉，小聲說：“不想看見你?！?/br>
    “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沒有為什么?！瘪T甕聲甕氣地說。

    “為什么？”

    一想起之前發生的事，男人臉上就青白交加。為什么，你說為什么！他干脆閉上眼，翻了個身，說：“我累了，睡了?！?/br>
    銀發美人不依不饒，湊過來說：“馮，你已經睡了十一個小時零三分鐘，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不可能會累的……”

    “我心累，”馮把他推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行嗎？”

    “……”

    潘沒有說話，看來是沒生氣。馮算是發現了，他的脾氣好像越來越好了，即使他打斷他的話，推開他，他也沒什么反應。

    又或許，不是潘的脾氣好，是這個人本來就沒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這么一回想，潘雖然捉摸不定，騙過他，威脅他，強迫他，窺探他的記憶……但至少，潘沒有逼他在眾目睽睽下上演活春宮，還把那種東西錄下來……

    和長老們比起來，潘簡直就是個好人了。只有他和自己站到一起，說服長老，為他保留了最后一點尊嚴。平心而論，潘也是受害者，只不過他的反應沒那么大罷了。

    潘說得沒錯，他和他是共犯，這里只有潘會在乎他、關心他。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看到這個人。因為只有一看見他，馮就會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在怪物懷中哭叫呻吟，而那些yin蕩的姿態又被事無巨細，一一錄下，永遠保存了下來。一想到這個，他就要瘋了。

    男人閉上眼睛，感覺到身邊的重量減輕了，潘挪到一旁，不親近，也不遠離。他沒再盯著他了，這倒讓馮松了口氣。但很快，他又緊張了起來。

    他想問問潘，那些保存下來的東西，能不能毀掉？那些東西只要存在一天，他就覺得受不了……

    但是，就算他問了，潘估計也會拒絕他吧。而且，那家伙一定會疑惑地問：“為什么要毀掉？那些都是珍貴的素材，很有價值的。馮，你在害怕什么？”

    他很受不了潘看他時的眼神，像天真無邪的惡童，一邊露出無辜的表情，一邊殘忍踩死地上的螞蟻。而他就是那只螞蟻，只要對方想，隨隨便便就可以處理掉他。

    事到如今，他是不是應該慶幸，幸好對方愛上了他，所以才沒殺了他呢。按照潘的說法，如果不是因為他，他的祖國早就毀滅了。

    這么一想，男人又苦笑起來。他寧愿光榮戰死，也不想像現在這樣，任人魚rou。

    ——“多洛莉絲也會感謝你的，正是因為她的未婚夫做了別人的妻子，她才免于死亡……”

    潘的話像魔咒一樣，在馮·莫拉法爾的耳邊回蕩。沒錯，正是因為他的付出，多洛莉絲才沒死。如果他早早戰死沙場，多洛莉絲一定也會……

    不行，不能再想她了，潘會生氣的。

    可越是不想，對方的臉卻越是浮上心頭。不僅是她的臉，還有父母、親人、朋友和戰友們的臉……只是幾天沒見，卻好像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一樣。他們現在怎么樣了？過得還好嗎？

    幾天沒見到他，母親肯定會很擔心他吧，說不定會急得哭出來……想到這里，馮忍不住鼻子一酸。他想回家了，就算只有幾天——不，幾個小時、幾分鐘也好，只要能見到他們，說幾句話，那就好了……

    “馮，睜開眼睛?！?/br>
    潘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馮·莫拉法爾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睛，卻驚訝地發現，眼前沒有冰冷的天花板，而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星空。一條寬廣的銀河橫在他頭頂，稀碎的星光溫柔落下，照亮了他的眼睛。

    男人抬起頭，才發現頭頂是璀璨銀河，身下是無邊草原。一陣夜風吹過，身邊的草葉微微搖擺，帶來泥土的清香。

    這是什么，魔法嗎？馮抬起頭，驚訝地看向潘。銀發美人垂下眼，微微一笑：“喜歡嗎？”

    “我們剛剛還在房間里……這是怎么做到的？”

    “這很簡單的，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天天帶你來看?！迸送嵬犷^，他自然而然地躺下，靠在馮身邊，像一只大白貓，用頭蹭了蹭他的臉。自從新婚之夜后，他就越來越粘人了。

    馮也沒躲開，只是出神地望著夜空。這樣美麗的場景，沒人能不為所動。

    他看著星空，潘卻看著他，視線從他臉上細細撫過，然后又不動聲色地收回，抬頭望向夜空?！榜T，這里有4238251顆星球，其中有536849顆屬于我。我可以把它們送給你，在宇宙中排成你的名字，”他笑瞇瞇地說，“怎么樣，這個主意不錯吧？”

    馮睜大眼睛：“把星星排列成我的名字？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樣所有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br>
    馮嚇了一跳：“這就不用了吧，我們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他想了想，又說道：“再說了，就算你把星星送給我，我也不想要。星星除了在天上閃閃發光，平時也沒什么用吧?！?/br>
    潘笑了：“馮，你知道嗎，其實星星上還住著人呢?！?/br>
    “住著人？那人要有多小??？”

    “嗯，很小很小，小到幾乎看不見……”

    “那我就更不想要了，”男人嘆了口氣，說，“潘，人家住在星星上，星星就是他們的家。如果你把他們的家送給我，那他們不就沒家可住了嗎？”

    聽見這話，銀發美人愣住了。馮沒注意，繼續說道：“星星這種東西，還是待在它們原本應該待的地方，這樣才是最美的?！?/br>
    說著說著，他突然嘴里一苦，怎么也說不下去了。星星上的人都有家呢，可他的家在哪里呢？

    他還有機會回去嗎？

    他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見不到家人了？

    身邊的這個人，他可以信任嗎？

    也許，他可以試著信任一下潘，男人轉過頭，看向對方。銀發美人正垂著眼，眼里一片暗沉，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他一直都很美，像一尊水晶雕像，一個精雕細琢的工藝品，唯獨不像人類。馮一直認為，潘是他的敵人，他必須消滅他，才能從這段屈辱的命運中脫身。

    可經歷過昨晚，潘和他一起，被迫在眾人面前，屈辱地……然后，是現在，潘為了讓他高興，給他看了這么漂亮的星空，還說要把星星送給他。

    雖然摘星星只是情侶間的情話，可馮知道，潘是真心的，他也有這個能力。這讓他覺得，也許，潘也不是那么糟糕，他們有和解的可能……

    是啊，在這里，只有潘會關心他、愛護他了。除了潘，他還能依靠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