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影臉上露出駭笑，心底裂成一片，埋藏最深的秘密被他一手挖掘出來，泥土上都沾染著鮮血。那些痛楚，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消逝減輕了一點，當重見天日的時候，池影才發現自己從未忘記過。

    像是刻進了他的骨血里。

    他一邊笑一邊掉眼淚，當看到艾狄萊德那張向來冷漠的臉上浮現出裂痕，那雙綠色的眼眸生出驚駭時，終于覺得有些快意。

    艾狄萊德失控了，幾乎是立刻湊了過來，抓住他的雙肩，厲聲道：“你說什么？”

    池影并不畏懼他了，也不再慌亂，他哀哀笑道：“我說……我們之前曾經也有一個孩子，但是沒能生下來，因為你的家族不允許?！痹娇辞灏胰R德眼中的震驚，池影心里越快慰，“你猜一下，那個孩子死在了幾年前？”

    他的笑刺痛著艾狄萊德的心臟，他狼狽地后退了一步，腦子里亂糟糟的，過往的片段在記憶中閃現，最終找到了答案，“八年前？”他是聰明的人，立即找出了佐證，“你詢問我愿不愿意跟你結婚的時候？在那之后……你有了奶水……”

    “是啊，是因為有了寶寶所以發育的?！背赜岸⒅?，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你如果想讓我再失去一個孩子，我也不會留在這世上?！?/br>
    他并不知曉他的威脅有沒有用，但在此時此刻，他唯有用這種方式來護著肚子里的孩子。

    艾狄萊德出去了，一個小時之后又走了進來。他換下了身上的病號服，穿上了板正的軍裝，若是忽略眼睛里輕微的顫動的話，整個人看起來跟以往并沒有什么不一樣。之前出現在他臉上的驚駭和痛苦都隱去了，跟池影說話時，堪稱心平氣和，甚至帶點懇求了，“直升機已經準備好了，池影，我們出發吧?！?/br>
    池影有些防備地看著他，“我不愿意跟您走?！彼Z氣中帶著譏誚，“艾狄萊德少爺，您已經放過我了不是嗎？我有權利決定我的去留。我現在是一個自由的人！”

    艾狄萊德居然沒有生氣，他過來想握池影的手，池影躲開了，他也沒再強行去碰，語氣更軟了些，“我不會再讓你失去孩子?！?/br>
    池影一怔，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艾狄萊德道：“我會讓你將他平安生下來?！?/br>
    艾狄萊德的承諾并不會反悔，池影跟他認識多年，至少能確定這一點。聽到對方不會強制自己墮胎，池影輕輕松了口氣，他心里知曉，自己現在雖然已經脫離了奧萊家族，可艾狄萊德的權勢驚人，他若真想做點什么，自己完全抵抗不了。

    他不想跟腹中的孩子同死，他的第二個孩子，他想讓他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哪怕這個世界并非只有光鮮亮麗。

    但很快池影又警覺了起來，“生下來之后呢？您……要把他送到哪里去？”貴族最看重血統，艾狄萊德會允許將一個不是自己血緣的孩子留在身邊嗎？

    艾狄萊德深深地看著他，道：“送回傅家。上層階級讓孩子冠以姓氏，都會先做基因檢測，而他跟我的基因必然不匹配，所以我無法將他留在身邊?！?/br>
    池影瞪大了眼睛，很快搖頭，“我不跟您走！”

    艾狄萊德擰了下眉，“這本來就是傅承宣的孩子，送回傅家你也不愿意嗎？讓他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前程，才是對他最好的做法?！?/br>
    “我不愿意！”池影大聲道，他急到拔了還在輸液的針，不管那里流不流血，整個人縮成一團，雙手牢牢護住自己的肚子，滿臉都是防備，“這是我的孩子！誰都不能從我身邊將他奪走！我、我可以自己養！”

    “池影！”艾狄萊德看到他手背上流出的血液，臉色一陣難看，又急忙去扯紙巾想要替他捂住，見池影躲，他便強勢欺身過去，抓住他的腕子，用紙巾朝傷口上按了下去。這一下兩人距離挨得極近，艾狄萊德看清他眼中的脆弱，聲音輕了許多：“對不起，以前那個孩子的事，是我沒有保護好，我回去之后會將這件事重新處理一遍?！?/br>
    他一道歉，池影只覺得可笑，“都過去那么久了，沒有必要。就算當時您知道了，您就會允許我留下嗎？”

    艾狄萊德神情一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讓池影知曉了答案。

    想必當初就算是艾狄萊德知道了這件事，做出的選擇也會是讓他去墮胎。

    池影乞求道：“艾狄萊德少爺，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再跟您有什么瓜葛，我求您，您能不能放過我，我會離得遠遠的，再不在您面前出現?！彼曇羲粏?，語氣酸楚，眼底又冒出淚水來，情緒更是急切到了極點。

    原本愛自己愛到什么都愿意做的人，現在卻在努力劃清界限，求自己放手……艾狄萊德只覺得心痛到了極致，他閉了閉眼，表情幾乎要繃不住，在池影哆哆嗦嗦的懇求中，恢復了理智，他道：“火災不是意外?！?/br>
    更多乞求的話哽塞在了喉嚨里，池影驚慌地瞪大了眼睛。艾狄萊德后退了一步，聲音愈發冷靜，“房子周圍有汽油倒入的痕跡，目擊證人也證實了，火不是從一處燃起來的，而是四周一起燒起來的，而且抓到了縱火犯?！?/br>
    池影呼吸一亂，“是誰？”

    艾狄萊德道：“一個在商場地下車庫當保安的中年男人?！?/br>
    “為什么？”池影毫無頭緒，“他有精神疾病嗎？為什么要縱火？”

    艾狄萊德道：“他交待是有人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做的，至于指使他的人是誰，警方還在查?！彼粗赜?，“你心里應該有人選了吧？”

    池影渾身微微顫抖，想到那是有人故意做的，而且是為了針對他，就覺得后背發寒。他咬了咬嘴唇，顫聲道：“傅夫人不是信佛的嗎？應該很慈悲才對，又怎么可能……”

    “為了以絕后患?！卑胰R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如果要選擇自由，你確定選的真的是‘自由’，還是一條通往鬼門關的路？一次不得手，她必然會想方設法做第二次，你無權無勢，現在連財物都被燒光了，你確定你能保得住自己嗎？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br>
    這些話顯然比懇求更有用，池影一時之間竟真的無法選擇。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道：“我可以跟您走，但我只有一個要求?！彼а劭粗胰R德，滿眼都是乞求，“讓這個孩子在我身邊，我不要他當貴族，也不要他當富家子弟，我只要他好好的、平安的跟在我身邊長大。而且，傅夫人要我消失，您確定他家會接收一個由我生出來的孩子嗎？”

    艾狄萊德并沒有考慮太久，便道：“我都答應你?！彼焓秩ッ赜暗哪樀?，動作很緩慢，預留了給池影躲避的時間，見池影沒躲，臉色才緩和下來，“現在出發吧?！?/br>
    池影是連著擔架一起抬上飛機的，軍用機的空間不算太大，但也比普通的直升機要大許多，至少池影有足夠的地方躺著。

    他渾身疲憊，整個人還沒從那場火災里緩過神來，一想到那是傅夫人派人做的，池影就覺得驚慌。雖然還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是對方做的，但是除了她，也確實沒有別的人值得懷疑了。

    傅承宣必然不知道這件事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懷了寶寶的事。

    如果早一點知道的話，他們之間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深吸口氣，胸口又泛起隱痛感，痛到池影都皺起了眉頭。艾狄萊德端了杯水過來，還貼心地插上了一根玻璃吸管，直接遞到他的唇邊，“喝一點?！?/br>
    池影張開口緩緩地吸水，溫水讓身體舒服了些，嗓子也沒有那么干燥了。艾狄萊德沒走，就坐在旁邊用那雙綠色的眼珠盯著他，看了許久，才低聲道：“對不起?！?/br>
    心里知道他是因為什么在道歉，卻沒有先前的憤怒了，只覺得無力。艾狄萊德將水杯放在一邊，握住他的手，池影輕輕掙了一下，沒掙脫，便沒再動。艾狄萊德輕輕親了下他的手背，低聲問道：“當時……是不是很恨我？”

    若對方繼續強勢，池影必然也會硬起心腸，可對方這副模樣，池影的心也軟了大半。他別過頭，輕聲道：“都過去了?！?/br>
    沉默良久，艾狄萊德道：“嗯，都過去了?！彼儆H了親池影的手背，“很喜歡孩子的話，以后你要生多少個，我都陪著你?！?/br>
    他從未對池影說過這么軟和的情話，像一個合格的戀人一樣。池影心底卻并沒有太多感動，所有的后悔都是追悔莫及，再多的道歉也無法彌補昔日受到的傷害。其實他也并不希望艾狄萊德道歉，畢竟從對方的角度上來看，他似乎并未做錯什么。

    錯的，大概只有他卑賤的出身。

    回程有十個小時的飛程，池影先是自己躺著，沒過多久之后，艾狄萊德脫掉外套也鉆進了他的被窩里。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氣息讓池影有些不適應，身體都僵直了，可是想到腹中的孩子，又不敢有任何的妄動。

    無論怎么樣，他都要保住這個孩子！

    懷著這樣的心情，池影再次回到了第一州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