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純白空間

    二零三零年三月二十四號這一天，顧沐蓉中午在食堂里吃過飯，便背著皮包走出工廠大門，來到外面的街上。

    廠區里還是比較整潔的，然而一踏出工廠的大門，外面便是一片蠻荒景象，一條小小的商業街上，有幾家破舊的小飯館，做的都是廠區職員的生意，再遠處是菜地，街上不時有摩托車穿來穿去，顧沐蓉緊緊將皮包夾在腋下，一顆頭警惕地左右擺動，尤其是看到面包車，更是要躲遠一些，因為這里的社會治安很亂，一個一個蹲在外面的年輕男子百無聊賴，袖子挽起來抱著膀子正在那里抽煙，可以看到小臂上的青龍刺青，怎么看怎么好像流氓小混混。

    本來顧沐蓉無事是不出三寶殿的，不過她今天想要剪一下頭，便找到一家發廊的窄門前，這個地方她來過一次，是同事介紹她過來，當時美娟說：“就是那家叫做‘青云’的發廊，門面小小的，很簡單，她家是純理發，旁邊的那些什么‘胡絲亂享’、‘夢幻國度’千萬別去，都是葷店?！?/br>
    不必她多解釋，顧沐蓉也曉得“葷店”的意思，就是里面有色情交易，那確實是應該遠離的，當初自己說要來東莞，母親就十分擔憂這里的治安：“說是亂得很，打劫啦，偷竊啦，什么的，真的要去嗎？”母親很體貼，沒有說到這里的嫖娼賣yin。

    其實當時自己也是有顧慮的，不過暫時也沒有太好的選擇：“公司倒閉，我總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啊，那家畢竟是外資企業，很大型的工廠呢，所以我去試一試吧?！?/br>
    母親依然不情愿：“就不能在家附近找工作嗎？這幾年我們儀征發展得也是比較不錯的，前幾天的新聞說，又有大工廠要建在我們這里……”

    顧沐蓉嘆了一口氣，暗道mama，我為什么要離開這里，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還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已經答應過去面試，怎么可以不去呢？到了那邊我給你打電話?！?/br>
    母親沐箏仿佛得到了一些安慰，含著眼淚連連點頭：“一定要經常打電話回來啊，我也會打給你的?！?/br>
    父親顧明盛冷冷一笑：“她早就想離開了啊，畢業之后戶口還在南京，都沒有遷回來呢?！?/br>
    顧沐蓉彎腰提起行李，說了一聲：“我走了?！?/br>
    沐箏顧明盛和她一起出來，母親幫她拿了一個包，三個人坐上一輛出租車來到車站，這一路氣氛僵硬，顧明盛鐵青著臉，顧沐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好在也不必怎樣看他，下車后來到車站門前，感謝現在的候車制度，不必進入送站，顧沐蓉與雙親在車站門口道別，自己進入站內安檢，當離開父親的時候，顧沐蓉終于暗自松了一口氣，現在總算是輕松了，剛才氛圍那樣冷硬，不但自己糾結得胃痛，連見多識廣的計程車司機都敏感地閉緊了嘴。

    此時顧沐蓉走進小店，四十幾歲年紀的女理發師轉過頭來笑了一笑：“麻煩先坐那邊等一等，很快就理好了的?！痹谶@樣的環境之中堅持生存，她也是很頑強的了。

    顧沐蓉笑道：“不著急?！北阕谝慌钥词謾C。

    正在理發的是一個女子，旁邊還等了一位顧客，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長臉男子，面皮偏黃，那男子瞄了瞄顧沐蓉的手機界面，便笑著說：“你很喜歡看書啊?！?/br>
    顧沐蓉其實是不喜歡和人寒暄的，不過既然對方在與自己說話，總不好不理睬的，于是顧沐蓉便笑著說：“不過是網絡而已，自從畢業之后，就很少認真看書?！?/br>
    那個男子笑道：“是啊，在學校里真的是好，坐在圖書館里，就覺得心里非常安靜，現在畢業了，其實最主要不是買得起買不起書的問題，而是一顆心總是靜不下來，往往就只有網文還能夠讀得下去?！?/br>
    顧沐蓉笑笑：“我很少買書，都是APP?！?/br>
    男子連連點頭：“我也是這樣，贈送的免費就夠我看了，不過書架上雖然堆了許多書，最?？吹倪€是網文。你也是在‘新星’做事嗎？”

    顧沐蓉點點頭：“是啊，你也是？”

    “是啊是啊，我們是同事呢，從前有時候就會在廠區里面看到你，你會站在花壇前看花，對了今天也是加班到這個時候嗎？”

    “莫非你也是？”這也倒霉得太過類似。

    男子的嘴角咧向一旁：“是啊，都很慘，對吧？平時加班到七八點也就罷了，周六加了大半天的班也可以不說，今天是周日，也仍然要過來，幸好是住在宿舍，幾分鐘就到辦公室，否則加上往返路途用去的時間，這一天什么都不用做了。所以每天都覺得非常累，有的時候也想好好學習一下的，比如學一學外文之類，可是我一看到單詞就想打瞌睡，有一次我看，居然睡著了，好在是坐在床上看，手機落在枕頭旁邊，否則摔在地上，可能要去換屏幕，畢竟宿舍里是水泥地?！?/br>
    顧沐蓉登時笑了起來：“同感同感?！?/br>
    自己也是想認真地看一點書，只可惜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工廠是一包巨大的干燥劑，把自己吸成了木乃伊，所以顧沐蓉很欽佩那些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夠堅持自修的人。

    其實那個人不住地與自己說話，讓顧沐蓉感覺有一點受到打擾，她是很想安安靜靜看書，不過既然對方表現出很想聊天的樣子，那么自己也就陪著聊吧，反正也不會有多久。

    果然，女理發師手腳很快，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就將那一位顧客打理完畢，那男子很禮貌地一伸手：“你先?！?/br>
    顧沐蓉連忙擺手：“不用了，我反正不趕時間，你先到的，快去剪頭吧?！?/br>
    男子坐到理發椅上，理發師將一塊白布圍在他的頸部，顧沐蓉這時也得以讀，又過了一會兒，男子剪好頭，換了顧沐蓉上去，顧沐蓉坐在椅子上，望著前面大塊的鏡子，卻見那人居然并沒有走，而是坐在方才的椅子上，靜靜地等待。

    顧沐蓉并不是個遲鈍的人，于是心里面就開始想了起來。

    幾分鐘之后，顧沐蓉也理完了發，用手機轉賬了十五塊錢給店主，真的是很便宜的價格，老板手藝又好，剪得很不錯。

    這時那男子便站起來笑著說：“我們一起回工廠吧，路上可以聊聊天?！?/br>
    “啊～可是我想要在這里逛逛?！?/br>
    “要逛街啊，那也好啊，我正好也想散散心，整天都是在工廠里面，人很郁悶了?！?/br>
    顧沐蓉：看來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共度這一小段時光的了。

    兩個人在街上閑走，男子終于開始了自我介紹：“我叫張春成，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顧沐蓉?！?/br>
    “你是哪里人??？”

    “江蘇?！?/br>
    “聽你的口音就是南方人，江蘇好啊，江蘇的人都很文雅清秀，不像我們西北人，人家感覺總是比較粗糙的，對了我是甘肅人?！?/br>
    顧沐蓉笑道：“沒有啊，我覺得你也很斯文啊?！?/br>
    張春成笑著說：“你是這樣覺得的嗎？那我很受激勵，我這個人其實本來比較悶的，不是很會說話，現在我就想要改變自己這樣的性格，盡量讓自己學會聊天，這樣也可以和別人交朋友嘛?！?/br>
    兩個人又吐槽了一番公司的糟心事：

    “有一次我們三個同事去市區給公司買東西，午飯一共用了三十三塊錢，回來報銷的時候，經理居然問具體吃了什么，真難為他那半生不熟的中國話?！?/br>
    張春成呵呵笑道：“高層有專用的洗手間、食堂，連停車場也是專門的，韓國人的公司就感覺，很像你們女孩子喜歡看的韓劇，古典宮廷的那種，最近不是有一個叫做什么‘王妃’的？等級制特別鮮明，東方文化的底蘊?！?/br>
    顧沐蓉笑道：“是有個‘王妃的抉擇’，我最近看的是‘王國’，韓國人拍僵尸片也是很有意思的，不過‘王妃的抉擇’據說也不錯，是講權力斗爭的?！?/br>
    兩個人將一條不長的商業街走了整整一遍，今天這里還算平和，沒有發生當街搶包搶手機的事情。

    這時，顧沐蓉看到一位阿嬤坐在街邊擺一個小攤，塑料布上擺著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小東西，她便蹲下來隨意地看，拿起小小的銅蓮蓬瞧了瞧，放下后又拿起一個酒紅色長六面體，頂部呈拱形，如同首飾盒一般的小掛件，蓋子周邊鑲了幾顆玻璃碎鉆，張春成見顧沐蓉拿著這個詢問價格，便笑著說：“我買來送給你吧?！?/br>
    顧沐蓉連連擺手：“這樣不好的，如果是你出錢，那我只好不要了?！?/br>
    于是便也沒有怎樣討價還價，取出零錢包拿出三張十元的紙幣，便買下了這個小掛件，此時零錢包里便已經空了，因為只是離開廠區不遠處，顧沐蓉隨身沒有帶太多錢，即使錢夾子裝了幾百元，她付款也是首選零錢包或者手機支付，在這樣的地方，大額鈔票要謹慎地隱藏起來。

    顧沐蓉收起掛件，兩個人此時終于向廠區方向走去。

    張春成笑道：“沐蓉對這些事情很在意啊?！?/br>
    顧沐蓉笑了笑：“有些事情還是分清一點的好?！?/br>
    張春成點了點頭：“我很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子，從前看到你穿一件白色的長裙站在花壇邊，就覺得是一個很有情懷的人，此時看到你說話做事，非常明白，你這樣的女子，誰和你在一起，一定是很好的?！?/br>
    顧沐蓉默然片刻：“我是不結婚的?！?/br>
    張春成笑得很是開朗：“人怎么可能不結婚呢？只不過是還在尋找罷了?！?/br>
    顧沐蓉道：“我確實不想結婚?！?/br>
    張春成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臉上：“我有一次去城里的酒吧，認識一個女孩子，她很有趣，不過她說自己是不會結婚的，因為她是富二代，家里非常有錢?！?/br>
    顧沐蓉笑道：“其實結不結婚都只是一種生活方式，與是否富有無關?！?/br>
    “那倒也是?！睆埓撼尚χ鴳?，算是彌合了方才的意見分歧，然后他說：“其實我很快就要離開這里，下個月離職，在離職之前，總算把心里要說的話說了出來，方便留個聯系方式嗎？互加微信怎么樣？”

    “好啊?！?/br>
    于是兩個人互相加了微信。

    這時她們已經走到女工宿舍樓前，張春成語氣輕松地問：“可不可以到你宿舍里坐一坐？”

    “我舍友今天沒出去，不太方便?！?/br>
    張春成于是便明白了，便也沒有堅持，兩個人各自道別，顧沐蓉上到三樓，打開自己的宿舍門，雙人宿舍里空無一人。

    顧沐蓉將皮包放在桌子上，拿了巨大的保溫杯出去打了一杯水來，敞開蓋子放在那里等待降溫，便取出自己方才買的掛件，在手里撫弄著，就在這時，她的手上忽然有一種觸電般的感覺，顧沐蓉登時便石化在了那里，渾身都無法活動，幾秒鐘之后，她的身體恢復了知覺，這時只見掛件的輪廓忽然模糊變形，化作一片光暈，那團光暈在空中不住變幻，最后落在地上，逐漸凝固，最后成為一個長條的箱狀物。

    當周圍終于平靜，顧沐蓉第一個反應不是打開箱子來看，而是趕快跳到窗邊，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又反鎖了門。

    然后她靠在墻上，用手不住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喘了十幾口粗氣，這才氣息均勻，心臟也跳得沒有那么厲害了，然后顧沐蓉走到那泛著淡淡的箱體旁，伸出兩只手來扣住箱蓋底端，本以為這樣厚重的箱子，頂蓋一定非常沉重，哪知自己只是輕輕用力，箱蓋便自動翻了起來，只見一層稀薄的霧氣從里面升了起來，當薄霧散去，里面是一團朦朦的白光。

    顧沐蓉這個時候忽然恍然間明白，當自己選中這枚掛墜的時候，為什么張春成臉上微微露出詫異的神情，這東西放大之后簡直就是一個棺材啊┌（。Д。）┐

    猶豫片刻，顧沐蓉終于踏進一只腳，腳下軟綿綿如有實物，接下來是另一只腳，當她完全站入箱體之內，便感到腳下的物質開始移動起來，這不是錯覺，顧沐蓉可以看到周圍的物體逐漸升高，是自己向下降了下去。

    大約一分鐘之后，顧沐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停了下來，面前的門開了，前方是一個方正寬敞的客廳，擺放了一些家具，唯一的問題是，所有物體都是一片純白，從天花板到地面，再到沙發與餐臺，一片潔白，而且還略微顯得白到發亮，簡直好像整個客廳都是用白瓷燒出來的一樣，顧沐蓉有一種直覺，其她房間也是一樣，這就是這個隨身小空間的特色。

    就在這時，忽然房間里傳來一聲貓叫，顧沐蓉登時就驚悚了，莫非這里有只黑貓？她小心翼翼地循著貓叫聲走向客廳的一角，卻見寬大的餐桌上已經出現畫面，一只胖胖的橘貓正在里面喵喵叫，還不住地對她揮著爪子：“開啟者，看這里看這里，是的，就是我，我是本系統客服橘姬，不要叫成橘子，作為一個高級智能，我也是有尊嚴的?，F在容許我為您介紹本系統cao作方式，巴拉巴拉……”

    橘姬一連講解二十分鐘，最后笑瞇瞇地問：“請問您現在還有什么疑問？”

    顧沐蓉這時也松了一口氣：“疑問之類暫且先放在一邊，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您請講，只要不違背系統運行規則，我都會努力滿足?！?/br>
    “就請你一直停留在這個桌面上，好不好？”

    “好的，請問您是希望隨時獲得服務嗎？如果有需求，只要召喚一聲就好?！?/br>
    “我是怕時間久了得雪盲眼?！?/br>
    橘姬：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