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湯鍋里的大雁

    四個月后，二零三零年四月里，十四號周日這天下午，藍冰在蓄水池前方幾十米處，坐在小板凳上，面前兩個塑料桶，一個水盆，正忙著料理那一桶剛剛捕獲的魚，有碩大的翹嘴紅鲌和鯉魚，也有小鯽魚。

    別的倒也罷了，藍冰格外珍重地將魚鰾和魚籽放在一個小鋼盆里，春季里真的是很好，可以吃到魚籽，尤其是這樣的集中捕撈，運氣好的話可以得到許多魚籽，今天就非常幸運，三條大魚，有兩條有魚籽，都是好大的一坨，今天的晚飯就可以吃紅燒魚鰾魚籽，高蛋白，特別補充人腦。

    這個時候的魚也變得更肥壯了一些，能夠割取長長的一條魚油，藍冰將魚油放在另一個容器里，將魚rou放進冰箱冷凍層，便來到廚房，取出一口鍋，從一個大玻璃瓶里面倒了一些淡黃色的液體在鍋中，那是澄清的木灰溶液，藍冰積存了幾金屬罐的木灰，隔一段時間，就會取一部分木灰煮在水中，煮沸十分鐘之后，靜置一夜，就得到了這種天然堿液，而且濃度是很高的。

    有油脂的時候，她就會制作比較原始粗糙的肥皂，用來洗滌餐具和炊具，如果暫時沒有油脂，便直接用木灰浸出的堿液，也是可以的。

    無患子的種子是上個月剛剛栽入土地，栽種之前還用溫水浸泡了兩天的時間，自己上網查的資料，說是這樣更容易出芽，前幾天看了一下，已經有幼苗破土而出，然而要等到可以結果，終究還要五六年的時間，這段時間自己要想節約清潔劑的費用，就得使用堿液和自制的肥皂。

    和碳酸氫鈉一樣，草木灰之中的碳酸鉀也是一種天然堿性物質，小蘇打的宣傳語之中，曾經說過“天然產物，安心排放，回歸自然，是環境友好型物質，不會造成生態負擔”，藍冰有的時候分不清這些環保理念究竟是科學，還是只是一種都市之中時髦的生活方式，然而她確實比較在意這一點，外界的水土污染是確實存在的，空間之內相對還比較純凈，蓄水池里面的水，雖然自己不敢直接飲用，一定要燒開才行，然而這里的水質確實比外面的要好，特別清爽，口感有所不同。

    因此藍冰就格外留意，但凡不可自然降解的塑料、電池之類，她都是丟出外面的垃圾桶，不會在空間中亂拋，清潔用品從前倒是不很在意的，比如洗發水、沐浴露之類，然而現在既然是這個樣子，小蘇打在漲價，增加了自己在消防材料上的投入，藍冰便不由得要想出其她的辦法，來對沖這一小筆資金，洗浴用品她是不放心這樣替換的，所以便削減了洗潔精的費用，多少能省一點。

    這一天晚上，藍冰美美地享用了一餐魚鰾魚籽蓋澆土豆泥，雖然說魚籽的膽固醇偏高，不過藍冰倒是不介意，自己此時就需要膽固醇，一顆顆聚在一團的魚籽真的是鮮美，而那先用油煎，又經過充分燜燒的魚鰾，口感則是軟嫩彈滑，很筋道，而又糯糯的，濃稠的湯汁浸潤了土豆泥，用勺子舀起一勺魚籽＋土豆泥，吃進嘴里去，連土豆泥竟然恍惚也有了巧克力的口感，細膩華麗，帶了一點點奢侈的味道，藍冰不由得便要想到魚子醬配蛋撻，nongnong的法式風情，雖然這樣的搭配似乎有些古怪。

    第二天四月十五號，藍冰忙了一個上午，中午吃飯的時候，恰好與周俊煌坐在一起，周俊煌看了一下藍冰保溫桶里面的食物：“唔，是土豆泥啊?！?/br>
    游婷的嘴唇和舌頭都動得飛快，馬上接過話去：“阿冰可是很節儉呢，這一陣午飯都是吃土豆泥?！?/br>
    周俊煌笑道：“真的嗎？藍冰，你這樣子，能受得住嗎？”

    藍冰抿起嘴唇一樂：“吃久了就會習慣的?！?/br>
    真的是有一點“習慣成自然”，起初自己吃著也覺得有點不是味道，可是這么久的時間，現在已經很順口了，可以當做正規主食吃下去，雖然還不到好像已經吃了三十年那樣的熟悉，卻已經少有那種陌生感，料理土豆泥的時候，也不會從心態上有那種復雜的感受。

    周俊煌笑了笑：“這個話說的真是有點……”

    有點凄涼了，藍冰的狀況他也是知道，一個人，沒結婚，工作倒是肯努力的，只是前面許多老前輩，另外如今的經濟形勢不很樂觀，相當多的人最大期望就是不要裁員，升職之類的，有自然是很好，倘若沒有，只要能保持現狀，也是好的，藍冰還背著房貸，從另一個角度來講，畢竟是有自己的房產，惠州的房產雖然比不得深圳廣州，也還是可以的，然而可用資金畢竟是少，也難怪她如此節儉。

    有一些上司會給員工介紹朋友，然而周俊煌在這方面比較矜持，他不想太多摻和職員的私生活，他認為雙方還是應該保持一個距離，經理就要有一個經理的樣子，而不是當什么知心大哥哥，有一些人愿意關心這方面，然而周俊煌以為，自己這里畢竟不是婦聯；另外藍冰的選擇雖然怪了一點，但畢竟與工作無關，從心里講，周俊煌覺得她這個樣子倒是也不錯，可以將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不用像是別人那樣，休了婚假休產假，一休就是半年時間，六個月見不到影子，藍冰基本上沒什么事，也不涉及到小孩生病請假之類，來到公司將近十年，連病假都很少，就如同一根木樁一樣，在這里定著，周俊煌以為，這樣很好，總是有個人在這里，需要的時候，不愁找不到人。

    游婷看著藍冰挑起一條長長的東西放進嘴里，便嘻嘻笑著問：“那是什么，鵝腸嗎？”

    藍冰笑道：“魚腸，把魚腸洗干凈，多加一點料酒，煮熟了也很好吃的?！?/br>
    那幾條大魚，雖然不是每一條都有魚籽，然而卻是每條必備魚腸，三條好長的魚腸啊，自己昨天費了一番力氣，加了玉米粉揉搓干凈，今天早上早早地起床，一鍋都煮了出來，用作午餐。

    游婷連連點頭：“魚腸不是很好清洗的，不過倒是很好吃，我從前自己弄過魚腸煎蛋，味道不錯?！?/br>
    周俊煌笑道：“看來是買了很大一條魚，無論是米飯還是土豆泥，都要有好的配菜，只要菜好，就很下飯?！?/br>
    藍冰沖著他一樂，真的是很婉轉體恤了，周俊煌的意思其實就是說，“土豆泥無所謂，只要有魚rou魚腸，還是一餐好飯”，其實剛開始以土豆泥為主食的時候，自己何嘗不是有些感慨呢，雖然西餐之中是有這一道料理，然而自己并不是為了品嘗西方食風，才這樣變換花樣，只是為了省錢，硬生生改變了多年來的飲食習慣，雖然如今是適應了，然而想到這種變化的原因，還是難免有些郁悶。

    七月十九號傍晚，藍冰從公司回到家中，將雨傘收起來，放在墻角，馬上取出手機來，照例關閉了數據網絡，連接自家的WiFi，然而當她用毛巾擦干了身體，換了干爽的衣服，把雨水打濕的衣物放在臟衣籃里，再一看微信里，網絡暫時沒有連接上，藍冰關掉局域網，又重新打開，偶爾會有這樣的情況，忽然間連不到，關掉重新連一下就可以，然而她一連重復了兩回，都依然如此。

    藍冰這時才忽然想到去查看光貓，只見“注冊”上方的指示燈變為了紅色，不住地在跳著，本來一直都是綠色的，藍冰終于明白，是斷網了。

    她連忙打電話給運營商，對方回復道：“是因為這幾天的臺風造成線路故障，正在緊急搶修，雅安花園、XX、XX這幾個小區全都受到影響，不是您家里貓的問題?！?/br>
    “那么大概需要多久？”

    “要求是二十四小時之內恢復網絡?！?/br>
    藍冰道謝之后，掛斷電話，打算使用數據網絡，耗費一點流量就耗費流量吧，沒有網總覺得不安心，然而她發現，用自己的流量也是不行，看來真的是故障得很徹底。

    藍冰只得給相關同事都發了一條短信：“各位領導/同事，因為臺風原因，社區斷網，如有情況，請電話聯系，謝謝?！?/br>
    然后藍冰關閉了光貓，免得這樣一閃一閃，閃壞了機器，也看得人心煩，之后她便進入空間，開始料理當天的晚飯。

    爐膛之中的火焰升了起來，藍冰端了一只碗站在灶臺前，一股熱量從那爐膛前方關閉的鑄鐵小門里透出來，驀然竟離奇地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明明是盛夏七月，一派酷暑天氣，只因為這一場臺風，就忽然間有了一點秋天的涼意，尤其是方才回來的路上，雖然撐著傘，然而風實在太大，掃得雨水從斜線方向落到人的身上，本來白天有一陣已經是停了的，偏巧在下班的時候又下了起來，而且非常猛烈，大顆的雨點在風力作用下，重重地落到人的身上，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那種撞擊力，半身衣服都淋濕了，因此便格外清涼，甚至有些冷了，尤其是兩條小腿。

    油已經熱了，藍冰將那一碗摻了魚茸姜茸的蛋液“刺啦”一下倒進鍋里，做一碟魚茸煎蛋，終于有雞蛋了，上一周的周六，在樹林里四處尋找，找到了一窩野雞蛋，拿了幾個回來，實在很饞蛋炒飯，因此當天晚上燒了米飯，第二天的早飯便用剩飯做了炒飯，里面加了一顆野雞蛋，還有許多蔥花。

    這一天的晚餐配菜是魚茸煎蛋和蒜蓉絲瓜，煎蛋的姜味非常鮮明，給人帶來一種暖意，如果說到這種刺激的辛香，其實蒜蓉也是一樣，然而藍冰卻格外偏愛姜，蒜蓉的味道，雖然吃起來的時候也好，吃過之后終究是有一種渾濁的氣息，不是很好聞，而且本身的味道也有些太過激烈，姜則蘊藉了許多，帶了一種雅致，而且也不會轉化為那種仿佛是濁臭的氣息，所以才會有驅寒的紅糖姜湯，而沒有聽到過黑糖蒜湯。

    吃過晚飯，藍冰清洗了餐具，將廚房整理干凈，拿著平板電腦坐在燈下看了一陣書，便到外面公寓去洗澡，順便看一下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有沒有公司同事的電話，好在是一切平靜，只有何蕊君回復了一句：“冰姐一定很郁悶的了，撫摸你?！?/br>
    藍冰洗過了澡，回到公寓又看了一陣書，這個時候已經十點多的時間，她走出空間又看了一下手機，仍然是天下太平，藍冰便關了手機，進入空間休息。

    第二天早上吃過了早飯，藍冰來到外面，打開手機，數據網絡依然是無效，她便又打電話給運營商：“還沒有搶修完嗎？”

    “正在搶修，請你稍等一下?！?/br>
    “大概要什么時候？”

    “爭取今天恢復?！?/br>
    藍冰說了“謝謝”，掛斷電話，吐了一口氣，雖然其實也不急著做什么，可是這種沒有網絡的日子感覺很不自在啊，就好像生活缺少了某個部分，變得不完整了，心里總是想著，不過自己倒是可以用另一種方法排遣一下，上午去河邊打獵吧，那里好多水禽，野鴨子之類。

    藍冰回到空間，帶上十字弩，騎著自行車來到河邊，靜靜地沿著河畔的蘆葦叢搜尋，大約半個小時之后，撥開面前的蘆葦，前方出現一個由蘆葦和一些青草鋪墊成的窩，還有幾個破裂的蛋殼，藍冰又往前走，幾分鐘之后，便看到有兩只灰色的大雁帶著幾只小雁，正在前面走著，藍冰悄悄地舉起十字弩，對準那只體型更大一些的成鳥，一箭就射了出去，只聽“嘎”地一聲鳴叫，那只大雁撲騰著翅膀想要飛起來，遠遠地遁走，卻終究只在距離地面一米左右翻轉了一下，便一頭栽到地上。

    另一只大雁帶著小雁，驚叫著趕快鉆進蘆葦叢中，藍冰并沒有追趕，過去撿起那只仍然在掙扎的灰雁，快活地往上方走去，這一天的午餐，藍冰烹調的就是姜片燜雁rou。

    終于可以在空間里使用電壓力鍋了，冬季里日照最短的時候，這口鍋幾乎閑置，自己買了一口厚厚的砂鍋，倘若冬季里捉到了野雞或者野兔，就放在砂鍋里，在廚房的爐火上加熱，慢慢地燉，一直燉到酥爛為之，反正入冬之前已經準備了足夠的木柴。

    而到了這個時節，雖然蓄電池愈發不好用了，畢竟發電量增加，于是空間之中便不但可以使用冰箱，還可以用電壓力鍋。

    藍冰“啪”地一聲拉開易拉罐的拉環，將里面的啤酒都倒進了高壓鍋里，又加了一些高湯，然后將焯過水的灰雁rou塊放進鍋里，又加香葉桂皮，八角豆蔻，還有幾大片姜，還加了鹽和醬油，然后蓋上蓋子，便開始燜燉起來，用啤酒來燉雁rou啊，確實別有一番風味，藍冰雖然一向節儉，但啤酒還是很舍得買的，冰箱里存了十幾罐，就是為了燉rou的時候加入。

    這一餐午飯，藍冰可說是心滿意足，醬紅色的濃稠雁rou湯浸入土豆泥里，是剛剛收獲的新土豆，因此口感格外的好了，帶了馬鈴薯新鮮的香氣，黏黏糯糯的，這一餐的脂肪和蛋白質都是足夠了的，另外還有一小碟蔬菜沙拉，補充維生素。

    這一個下午，藍冰都是坐在石屋的客廳之中看書，這一本已經讀過了一半，還是蠻有趣的，講日本過去的那些文學藝術家，帶著一種歲月幽幽的味道。

    藍冰曾經看過這位作者的，寫得也很好，只是太過文縐縐，用的古文言辭稍多了一些，然而終究又不是民國的作品，簡潔倒是簡潔了，可是給藍冰的感覺，就是有點硬拗造型，好像故意端著一樣，從自己而言，讀著有點不順暢，不過也可能是自己的學問不夠吧。本來還以為那是一個男人寫的書，然而從的序言來看，作者蘇枕書是一個女人，所以藍冰就在想，學東洋古典文學的，可能都是這個樣子吧，到了這本，倒是隨和一點了。

    讀完了，后面一章是，然而藍冰這時候發現，下一章還沒有解鎖，可是自己正在興頭兒上啊，藍冰趕快離開空間，進入外面公寓，卻發現數字網絡仍然不能用，斷網狀態似乎是遙遙無期了。

    藍冰有些焦躁，便又打電話給運營商：“請問什么時候可以維修好？”

    “您那邊寬帶賬號是多少？……啊大概今天晚上，或者是明天，搶修人員會盡力的?！?/br>
    藍冰怏怏無奈，只得回到空間，從書架上找了一本紙質書來讀，好不容易將方才的沮喪丟開，藍冰翻著書頁，忽然想到，這就是紙質書的優勢，不依賴現代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