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為老攻霸業我受盡屈辱折磨
北漠的一年轉瞬即逝。 季明羨曾時常擔憂著他和景子軻會活不過明天,尤其是剛到狄戎的那段日子,卻沒想到就這么不知不覺地,已經熬過了三百六十五天。 從很早開始,景子軻就不知道在哪弄來了一些兵書,在閑暇打發時間之余,季明羨最喜歡的,就是聽景子軻對書里的見解。 每每這個時候,景子軻的形象都會在他心底尤為地發大。 也只有在那一刻,季明羨才會將景子軻瘦削孱弱的體魄與赫赫有名的京都景家聯系在一起。 那是天生該鮮衣怒馬地活在戰場上馳騁指揮的將才,而不是屈居人下只能草木皆兵的玩物恃寵,這對景子軻而言,是最大的惋惜。 可每每談到這時,景子軻都不甚在意。 先不說他當初被狄戎王的那兩腳踹廢之后,身體一直沒能好全,已經傷了根本。 就算是論他最年少氣盛的時候,整個景家,都是在把他往“文官”的方向培養的。 按景子軻父親的話來講,就是景家香火八代,絕不能在景子軻的手里斷絕。 因為景家在戰場上死去的人,已經太多了,甚至到了無法傳承香火的地步。 可見當時的景家,將景子軻這唯一的獨苗保護得有多好,就連整個景家都覆滅了,景子軻也依舊安然無恙,是的的確確下了血本的。 但無論景家如何嘔心瀝血,都無法泯滅景子軻在軍事理論上的天賦。 那一點即通的悟性和對戰場上不同層次的看法,是如今尚還年幼的季明羨所望塵莫及和自愧不如的。 和景子軻比起來,季明羨這種皇宮之中不受重視的皇子無疑是在這種軍事方面一竅不通。 但所幸年紀尚小,又有著一種天生適合軍隊的狠勁和隨機應變能力,也難怪在景子軻多年頻繁悉心的教導下,能讓他慢慢領悟,從而在今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而隨著這些書籍越來越多,來來往往都是眼線之下,自然也瞞不了單肜多久。 突如其來的一記登門,好巧不巧地便撞上了景子軻和季明羨對兵書的交流指導,連收都收不及。 單肜進門,輕易地便拾起景子軻手里握著的一本,那上面所批注的“驕兵必敗”十分奪目,令得驕傲的狄戎王嗤笑一聲,便將手里的垃圾隨意一丟,差點擊中了景子軻的額頭。 書本揚起的灰塵使得景子軻忍不住咳嗽一番。 當初單肜那兩腳踹廢的,的的確確算是他整個身體的命脈了。 “怎么?將軍世家的后裔來教前朝皇子怎么讀兵書,你們是想造反嗎?”單肜自己都覺得可笑至極,雙手撐在景子軻面前的桌子之上,冷嘲,“你們整個景家都沒了,光靠你,能有什么氣數?” “還不如想點法子來讓本王高興高興,說不定有生之年,我還能放你們回中原看看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單肜好整以暇地來回踱步,眼神在看向季明羨時,也是說不出的輕視和好笑。 這讓季明羨時時刻刻覺得,他的一切掙扎努力,在單肜眼里都像是無理取鬧的孩童,無論蹦騰得有多厲害,都不過是大人眼中一拍即散的玩意兒,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你們景家好歹也和我們狄戎在戰場上相遇都有一百來年了,到了最后兵臨城下的時候,還不是四處逃竄,棄城自保,一群懦夫!” 那最后幾個字被單肜故意拉得很長很長,其中的諷刺和嘲弄語氣,可不要太明顯。 季明羨還未開口反駁,卻是素來隱忍的景子軻率先開口—— “四處逃竄,不過是我們景家要盡最后一份力撤離群眾;棄城自保,也不過是在撤離群眾后要留得青山卷土重來;在所有的事都完畢之后,整個景家,上至將軍下士、下至婦孺殘兵,無一例外,全部殉國,以死明志?!?/br> “我景家一族…” “滿—門—忠—烈!” “砰”的一聲,桌子直接被掀起的沖勁讓整個安靜的房間更加壓抑。 “那又如何?!”被戳穿的狄戎王惱羞成怒,極力地用聲嘶力竭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卑劣。 “到最后,你們滿門忠烈的景家,后裔不還是得在本王的身下輾轉承歡?!連你們整個景家都是本王的手下敗將,還奢望你們大獻能起死回生?!” 邊說,單肜還不忘將原本就落在地上的堆積書籍重重一踹,粗糙的紙頁滿屋皆是。 而接下來的一切,就不是季明羨能夠控制的了。 在景子軻的眼刀提醒下,季明羨咬牙站起,徑直出門。 他的速度很快; 仿佛再慢上那么一秒鐘,就會忍不住折返和單肜拼個你死我活。 這種事情他在這一年間并沒有少做。 可在沒有一次成功的情況下,給景子軻造成的,只會是更加羞辱難堪的待遇。 幾乎就在門關上的一瞬間,季明羨就直接沿門倒地。 里面響起的噼里啪啦和痛呼呻嚀都像是一場酷刑般煎熬著季明羨,那種好似心臟都被活活撕開的痛楚劇烈到連呼吸都是在添油加醋、痛上加痛。 等到一切結束,單肜昂起頭大笑走出的時候,看著門外的季明羨也是一番趾高氣昂的奚落。 “看在他苦苦哀求的份上,明天你就去充軍吧,本王會讓人在部隊里好好照顧你這個大獻皇室的,可別被人給玩死在里面!哈哈哈哈哈…” 迎著猖狂的笑聲,季明羨緊握雙拳地低頭走進,入目的,是服飾潦草的景子軻彎腰整理書籍的場面。 景子軻將糙紙一張一張地收入懷中,唇色發白,氣血全無。 “看來像單肜這種人,是只適合打江山,卻不擅長守江山的?!闭f著,景子軻將懷中的書籍遞給季明羨。 那上面被標注的“驕兵必敗”依然醒目,也依然處處充滿了諷刺的預示。 …… 又是一朝經年轉瞬,雨雪紛飛、四季如冬。 自從季明羨充軍居住軍營之后,景子軻就被徹底在單肜的寢殿落了腳。 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景子軻頗受狄戎王的喜愛,寸步不離。 而只有景子軻心里清楚,自己已經慢慢地淪為了單肜牽制住季明羨的人質籌碼,來讓季明羨最大程度地為狄戎所用。 狄戎哪怕是統一中原了,但其他部落也依然動亂不堪,尤其是最近這幾年,戰亂連連、民不聊生,雖然狄戎一直居于上風,損失也是不容忽視。 狄戎王單肜心高氣傲,自從覆滅大獻之后就再也看不起這些“小打小鬧”,從未把這些放在眼里的他自然不屑于親自上陣親臨,自然而然將領兵的機會讓給了旁人。 季明羨這幾年手段不弱; 不僅沖鋒陷陣永遠戰在最前,還立了不少戰功,在其他部落里都有了不可忽視的威名。 雖然這其中不乏景子軻在背后出謀劃策,但季明羨的能力也是不容輕視,很快就在狄戎的部隊里逐漸人心所向。 在季明羨呼聲最高的時候,就在單肜的親信們以為自家的王會永除后患,卻沒想到單肜卻反其道而行,甚至在子民面前和季明羨稱兄道弟,說不盡的欣賞和重用。 子民們不禁為自家大王的寬闊胸襟和不計前嫌臣服不已。 只是誰也不知,這不過是一場當局者清,旁觀者迷的笑話罷了。 季明羨再次勝利而歸的時候,在單肜子民的眼里已是鋒芒畢露的不敗戰神。 再加上上回單肜難得親征,卻辜負眾望、被困陷阱后,是季明羨親自領兵相救,當真是讓流言蜚語的風向更為沸騰起來。 慶功宴上,單肜硬著頭皮,虛偽地一遍又一遍感激季明羨的出手相救時,自然又是一場暗潮洶涌的針鋒相對。 這回親征的失敗對一向自負的狄戎王而言,是一記無法釋懷的恥辱。 他單肜是什么人? 又怎么可能會甘心被一個從來都沒有看得起的小輩相救? 再加上那次陷阱,雙方都心知肚明卻沒有證據挑明,這對單肜而言,自然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 只是季明羨也萬萬沒想到,單肜動不了他,會去拿景子軻撒氣。 當景子軻滿身是傷地送到季明羨面前時,那多年的隱忍功力險先破裂,差點讓他忍不住就此爆發。 景子軻的身上都是鞭傷; 是被單肜綁在床榻之上,親自動的手。 整整一百鞭,鞭鞭見血。 打完就立即派人送到季明羨的住所,算是給季明羨一個最難忘的警告。 季明羨跪在床邊,將藥一點一點地涂在眼前這層皮外傷上。 這一刻,他不再是狄戎小有名氣的先鋒將領、也不再是外部叱咤風云的猛虎之敵; 他只是多年前那個孱弱的少年,在絕望的痛楚中無能為力。 他努力了這么多年,自以為已經挺了不起了,卻還是沒能保護住想保護的人。 這所受的打擊,不可謂不深。 “你已經很出色了,何必妄自菲???” 景子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笑道,“你這些年幾乎每打一次勝仗,單肜就要在我的這里發一次瘋,看來他是真的開始急了?!?/br> 季明羨輕嘆一口氣,有些躊躇不定。 “我這幾日就要被派去中原駐守了,這種放虎歸山的蠢事,我實在不明白單肜是什么意思?!?/br> 景子軻沉默幾瞬,說,“放虎是放虎,但山…恐怕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山了?!?/br> “什么意思?” 景子軻沒有多言,他比誰都清楚,只要自己還在狄戎、還在單肜的身邊,那無論季明羨如何蹦噠,也不過是只放肆的風箏,但針線仍舊掌握在單肜的手里,根本翻不出波浪。 通俗點來講,他,便是季明羨未來復國的最大威脅。 “倘若以后…我成了你全軍出擊的最大阻礙,別猶豫,只管長驅直入,我自有我的打算?!?/br> 旁邊的季明羨久久沒有回應。 等到景子軻偏頭一看,卻發現季明羨已經繃不住臉,淚流雨下。 “你相信我好不好?”季明羨輕聲哽咽,“你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我會踏平北漠、我會一統天下、我會登基稱帝、我會重返大獻的榮耀和輝煌、我會讓你親眼見到我所打造的盛世、我會護你一世平安…” “你為什么就是不愿意等我呢?” 季明羨泣不成聲,“我只有你了?!?/br> 淚水也滑過景子軻臉上的鞭傷,燙得灼痛。 他從來都沒有不肯相信他; 他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他不該活著,也不該成為那只風箏的線筒,被人死死地拽在手心里,無處可逃。 …… 季明羨離開北漠,重返中原的那天,是景子軻在未來孤寂的五年里,永遠懷念的一刻。 昔日孱弱魯莽的少年,終是到了最鮮衣怒馬的年紀。 長臂一揮,四方臣服。 軍令一下,聲勢浩大。 那帶著軍隊漸行漸遠的背影永遠停格在了景子軻的眼里,揮之不去。 身邊的單肜也終于收起了虛偽的笑意,雙手背后,陰陽怪氣道,“那中原可不比我北漠,雖然到處都是我的人和眼線,但秩序混亂不堪,這回派他去鎮守,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也是再正常不過了?!?/br> 眼看景子軻沒有任何反應,單肜的話也變得越來越難聽。 “正好眼不見為凈,再加上有你在這里,我量他也不敢造次?!?/br> “他會回來的?!本白虞V淡淡道。 “你說什么?” “我說…” 景子軻輕笑,“你們狄戎,要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