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燼,你是為我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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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彼魏阌袂瞄_了面前的房門。那小門并沒有鎖,門里是一個狹小的閣樓房間。嚴燼坐在閣樓里緊仄的木板床上,從閣樓里傾斜的小窗中看著窗外的樓房。 宋恒玉單手托著一個小小的碟子,碟子上有一只簡單的茶碗,碗里的雞湯飄散出濃郁的香味,是熬煮很久,精心調過味道的。 閣樓潮濕狹小,但枕頭、被子、床單都被宋恒玉放在太陽下透曬過,被子里鋪了電熱毯,窗臺下點了一支小小的線香——那香還是跟阮合討來的。 嚴燼置身在像是陰冷,又像是溫暖的屋子里,眼中卻沒有這分裂的屋子里的一切。他平靜地望著窗外一幢幢漸次遠去的高大樓房,心里默默數著屋子,投降的念頭就隨著數字一個一個增大,而變得一點一點越發強烈起來。 這一次,他不曾如上一回那樣告訴宋恒玉,他想就這樣認輸了。 嚴燼維持這樣的情狀已有兩天?;貒蟮陌雮€月,周純玉始終陪伴著初受巨創的阮合,因為不能驚動旁人,一切的調查都在他的示意下悄然進行。那幾個匪徒很快被控制起來,在他們看到嚴燼的照片時,俱都一口咬定,嚴燼就是指使他們綁架阮合的雇主,時間正是他們出國的前一天。 那一天嚴燼確實在飄雨的時節里,在外停滯了一天。 電話里,周純玉的聲音很冷淡:“嚴燼,你還有什么要申辯的嗎?” 嚴燼只是笑:“我沒有什么可申辯的,除了我真的愛你?!?/br> 他的聲音帶著熱度,穿透兩地的距離,抵達周純玉耳邊。在一句話結束之后,它的余音仍舊是熱的。 周純玉停了良久,低聲說:“現在的你每說一次愛你,我都只覺得惡心?!?/br> “……啊?!眹罓a像沒料到他的回答,意外地應了一聲,應的時候,笑意還未從聲音里消退下去,“啊……是這樣?!?/br> 那溫熱的,火苗一樣的聲音,突地燃燒成千萬根利刺,一針針全扎進人的心肺里。周純玉強忍著內心的刺痛,比剛剛更加冰冷十倍:“你無話可說,那我也只有一句要交代。我不會對老師的人做什么,但是你,最好不要再出現?!?/br> 嚴燼已無聲地將座機擱了下來。 周純玉禁止他說愛,那么他也沒有別的話可講了。 他幾乎不言不動,不吃不睡了整整一天,被無法坐視不管的宋恒玉送去醫院。一套檢查下來,連醫生都不敢置信:“你們怎么回事?休養一個月,脊柱沒見好,休養出營養不良了,身體要不要了?” 脊柱這樣的關鍵部位受傷,休養頗花費時間。但嚴燼這樣難以修復的體質,連見慣種種病例的醫生都覺得不大自然。 而無辜的宋恒玉被同一個醫生劈頭蓋臉地罵了兩次,仍未辯解。他低下身去,彎腰在嚴燼耳邊問:“你怎么打算,要不要住院?” 醫生一邊龍飛鳳舞,一邊頭也不抬道:“你問他,問得出來什么呀?”她抬頭,從眼鏡中瞥了嚴燼一眼,“最近不要大動,你的脊柱上次受傷還沒養好。年紀輕輕的,對自己的身體要關心一點兒?!彼龑⒉v本飛快地填寫完,對宋恒玉招了招手:“來,年輕人,你過來?!?/br> 宋恒玉不明所以,跟著她走到拐角僻靜處。醫生示意他看嚴燼呆坐在那里的樣子:“病人的身體狀況,你不管是他什么人,要多當心的,知道嗎?現在的情況呢,別的還好,但是營養不良,脊柱又有輕微傷,看起來沒有好轉的跡象。更嚴重地,心理的狀況比生理的要糟糕很多,要引起重視啦,再不配合,你要盯著他找咨詢師看一看的?!?/br> 她大約已經看出兩人不是真正的伴侶,“病人自己不把身體當回事,這種情況我們醫生碰到,真的是很頭痛的,本來我是不想管他了,但是你陪他一次兩次來,可見還是關心他的。關心要關心到點子上……醫生只能盡盡人事,他這樣的病人,需要的是理解跟陪伴。如果你還愿意照顧他呢,就重視重視吧?!?/br> 宋恒玉一時說不出話,他向來知道嚴燼多少有點病,可是——他畢竟沒往心里去。就像嚴燼一樣,他的心也很小,只裝得下一個人。是以嚴燼回來之后,去往何處,過得怎么樣,宋恒玉并不關心。那時他只期望嚴燼的出現,不會叫他愛戀的那個人受到無法忍耐的苦楚。 時間已過去太久,他知道嚴燼曾經對他很好,從前說給阮合聽的那些回憶,雖有他刻意模糊和曖昧了的成分,但也不全是謊言,他對嚴燼,還留存著少時的一些感激之情,至少不能眼看嚴燼在他面前如此吃苦受罪。 細想來,也只有這么多情分了。 跟著宋恒玉回家之后,嚴燼知道自己在宋恒玉眼里,是個可憐的、需要照顧的病人。實際上,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境況。一種莫名的,空泛的虛無。他懶鈍地坐在那兒,窗外的景色枯燥而毫無新意。他知道怎樣讓自己稍稍地快樂起來,只要想一想當年,想想從前和周純玉初識的時候??墒且荒昀锟傆心敲匆魂?,他連這也不愿意去想。因為那其實已經太遙遠了,縱然他拼命地要去記住,每天每天地監視和窺看著周純玉,許多記憶依舊隨著無痕的歲月,漸漸模糊了。 猛地,他心底有一個聲音踉踉蹌蹌地飄了出來。 梁墨選說:“會有一天,你發現你的愛不足夠支撐你活下去。那時候能叫你活下去的,唯有對我的恨。小燼,到那天,你就是真正為我而生的?!?/br> 嚴燼慢慢地,捏斷了手里的煙。 他倚著窗,心里的數字已數到了280下。窗外沒有那么多林立的高樓,很多時候,是他眼前錯亂的幻覺。 嚴燼低低地笑起來。 老師終究是老師,梁墨選在他身上的預測,從來沒有落空過。 “老師?!币粋€青年的聲音,與他記憶里的另一聲呼喚重疊。 “老師?!彼魏阌癜阉掷飻Q成兩截的煙接過來。那碗送給嚴燼的,燉了許久的湯,他并沒有喝,湯碗里飄滿了煙灰。 “老師?!鼻嗄甑穆曇羰菓┣械?,仿佛很認真、很專注。 嚴燼突然暴怒,他左胸口隱隱作痛,強烈的怒氣讓他一把掀翻了青年即將收起的湯碗。瓷片乒鈴乓啷地碎了一地,煙灰和湯汁濺在地上,渾濁不堪地攪弄在一起。 嚴燼板著臉,一聲也不吭。無來由的怒火燒得他一陣心悸,只能佝僂著受傷的身體,粗粗地喘息。一年里就這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會,永遠也不會原諒周純玉。十年來沒有哪怕一個在他最痛最畏懼離放棄和認輸的邊緣最近的時刻,他愛的人在他的身邊。 “別叫我老師,別理我,滾?!?/br> 說話變成一件很費力的事,嚴燼坐在被他作得一塌糊涂的床上,擠出幾個字。 宋恒玉嘆了一聲,他也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但他仍然有些話要說?!袄蠋??!彼职l出那樣殷殷的呼喚,用一種近似溫柔和無奈的語調,嘆息般地問,“你需要一個人照顧你,讓我來做這個人,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