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堯再去看柳姨娘，是兩日后的夜里。

    柳姨娘被堵住嘴關在柴房里，水米未進，已是餓的渾身發軟，人都有些恍惚。

    就是被取下了堵住嘴的布，也呆坐了好一會兒。

    “表哥……那些罪我都認?！痹S久，柳姨娘才緩緩抬眼看向馮堯。又冷又餓，嘴唇干裂發紫，整個人都透著憔悴?！安还苣愫鸵棠敢趺刺幹梦?，我都認了，可兩個孩子是無辜的?！?/br>
    “你口口聲聲的孩子，你若真在乎孩子，就不該興風作浪，薛氏并非容不下庶子之人?！?/br>
    “庶子？”柳姨娘低聲笑起來，滿目凄涼，“在表哥心里，一鳴就始終只是個庶子，對嗎？你從來沒有屬意過他成為世子?！?/br>
    可是她也曾是官家千金，心比天高。憑什么她的兒女只能是庶出，一輩子要被人壓制著。

    “即便不是世子，他也會有自己的成就。我送他到大皇子身邊，但凡今后他自己能學些本事，自然能官運亨通，并非全要靠著馮家的庇蔭?！?/br>
    馮堯自認，他確實從沒打算要扶持庶出為世子。

    大家族里，嫡庶尊卑不得逆亂，否則自家宅院里便要生出亂事來。

    柳氏進門為妾，他正經娶了薛氏，便從未想過要寵妾滅妻，讓庶出壓過嫡出。

    多年來一直心疼表妹委身為妾，才會多幾分縱容和偏愛，但也僅此而已。

    他不寵薛氏，倒不是因著表妹的緣故。

    薛恒此人在朝中多小人行徑，他才對薛氏也有些芥蒂。

    “說到底，表哥終歸也在輕視我不是嗎？”

    “當年入府為妾是你自己樂意的，縱然母親有意留你，你若不愿意，大可拒絕，同柳家的女眷們一道流放邊城。選好了路，你也清楚這條路是怎樣的，便不該再惦記不屬于你的?！?/br>
    柳姨娘笑的紅了雙眼，直到如今，她才真切的明白，表哥其實從未真正愛慕過她。

    以前種種，也不過是看在血脈的情分上。

    寵著她，實則只是當成一個物件在寵。

    在這座府宅里，她一直輕視薛清寧，覺得薛清寧就是個擺設而已，表哥的心都在她這里，薛清寧輸的徹底。

    其實，在她和薛清寧之間，表哥從未高看她一眼。甚至她遠不如薛清寧，因為薛清寧始終是表哥眼里的嫡妻，是馮家的宗婦。

    “真是可笑，我以為表哥寵愛薛云澤，會動搖一鳴的地位。其實我不管怎么掙扎，在表哥眼里，便都是笑話，是嗎？”

    “你不該對他下那么狠的手?！瘪T堯神色一冷。

    當日那頓杖刑，若是二弟再來的晚些，云澤非死即殘。

    “果然表哥對他是不同的?！?/br>
    “府里終歸要有個嫡子，你做的那些事，不過枉做小人。你捫心自問，你哪里還有點慈母之心？一鳴那么小的孩子，你也敢用那樣的藥。一點不慎，還沒陷害到別人，便會先害死自己的孩子。

    “在你眼里，世子之位只怕比孩子的性命更重要吧？”馮堯冷眼看著柳姨娘，“我選中云澤，實則也是為了兩個孩子。你自生下女兒，身子如何，縱然御醫和大夫都瞞著你，想來你也并非毫無察覺?！?/br>
    柳姨娘臉色大變。

    確實，自從生了女兒后，下面癸水便總淋漓不盡。

    雖然一直仔細調養，也是無法斷絕。

    雖然她總以孩子為由霸著表哥，實則并不能真正伺候。

    便也越發生了魔障，自己不能再伺候，不能再有子，也就覺得府中不能再有其他的孩子，這樣她的孩子才能安穩。

    “你的身子漸漸油盡燈枯，怕你傷心才讓人瞞著你。我的確希望云澤能為我生個嫡子，也希望他能擔負起教養孩子們之責。薛清寧就是個尋常后宅婦人的樣子，未必能教養好孩子。

    “何況，她雖不至于容不下庶子，卻也絕不會對庶子用心教導?！?/br>
    馮堯離開后，柳姨娘呆坐了許久。

    她本來想問，表哥既有安排，為何半點不曾和她透露。

    旋即又了然，在表哥眼里，她不過是個妾侍。夫主決定的事，何必同一個妾侍商議。

    何況，就算她知曉，也不會滿意。

    她心心念念的是讓一鳴成為世子，而不是做一個出色的庶子。

    “侯爺讓老奴送姨娘回屋?！眳菋邒咦吡诉M來。

    “他不處置我？”柳姨娘詫異的看著吳嬤嬤。

    這府里再無她的容身之處了，姨母和薛清寧都恨毒了她，表哥也舍棄了她……

    “侯爺終歸是念舊的人，不忍對姨娘處置的太狠。不過，姨娘也該知曉，怎么做才是對公子小姐最好?！?/br>
    離開了柴房后，馮堯徑直去了薛清寧處。

    薛清寧乏力的坐在羅漢床上，屋里的擺設被她砸了個精光，又擺上了新的。

    鬧騰了一場，她也再無力接著鬧了。

    何況她再怎么鬧，也只是鬧給自己看罷了。老夫人和侯爺那邊都沒有來人，似乎是隨便她怎么折騰。

    她清楚，這一次之后，安陽侯府里不會再有柳氏那個賤人的位置。

    而侯府處置柳姨娘，也不是為她。

    “聽下人說，你這一日都沒有進食?！?/br>
    直到聽到馮堯的聲音，薛清寧才緩緩抬起頭來?！昂顮敗?/br>
    隨后跟進來的鄭嬤嬤和碧桃等人趕緊將熱騰騰的飯菜擺開。

    “先吃點東西?！瘪T堯看著她。

    “我……我還以為侯爺不管我的死活了?！毖η鍖幬募t了眼。

    “說的什么傻話?！?/br>
    “侯爺?！毖η鍖幙拗ё×笋T堯，“我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br>
    馮堯緩緩抬手摸著她的頭，“我會讓人打聽神醫的下落，此事未必全然無解?？v然無解，咱們也從族里抱個孩子養在你這里，自小養著的，以后也會和你親近?！?/br>
    薛清寧略微一想便明白，柳氏害她無子一事，侯府給她的交代，也就是不會讓馮一鳴庶子上位。

    即便她無法生下嫡子，侯爺也算是許諾了她，允她養個孩子在跟前，算做嫡子。

    “咱們都還年輕，慢慢來。先吃飯，餓壞了身子，可就不值當了?！?/br>
    薛清寧咬了咬唇，止住了淚。

    也是，她即便是不能生，也并非無人可用。

    云澤不成了，可還有個五弟。雖是年歲小了些，可再過一兩年也能伺候人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