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一夜，碧煜若有所感，去看了看兒子。

    平心而論，碧龍世子在天庭算命苦的小孩。他那父親龍脈不全，又是莫名受的孕，在胎中發育期期艾艾的，沒能攔著父親四處亂搞。

    而碧煜當時的肚子，一直是小小一個。生的時候痛了半天，全當人胎生的。生下來呢，也確實如人胎一般，長得遲緩。平日里走的時候少，爬的時候多，透出一股古怪。

    好在個性還像條龍，是個講話很睿智的嬰兒模樣。這種心智早熟的嬰兒之身，在天庭里也罕見，長公主很愛叫他jiejie抱他去玩，覺得他又聰明、又可愛，讓人嘖嘖稱奇。

    這碧龍世子，很乖巧地生活在自己的房間里，若遇到父親去看他，就表現出非常坦率的模樣，不故意扮可憐可愛，不找父親撒嬌，也不過分懂事乏味?？傊莻€讓人沒什么辦法的正常小孩。

    或許是他的父親太過濃郁了，反顯得他像個透明小孩呢。

    近來入冬寒冷，碧龍世子還照夏日那樣在外玩耍，回來有些受寒。碧煜一進屋，見兒子小臉紅撲撲的，裹在小被子里不肯出來，案上擺著許多太子遣人送來的祛風寒的藥，才曉得他著涼了。

    “病了怎么不告訴我一聲？”碧煜問，“你jiejie呢？”

    “jiejie剛來喂我吃過藥，現在應該去二伯伯那邊了?！薄”听埵雷踊卮?。

    “這孩子，師父想找她的時候她在我這兒，我想找她的時候她在師父那兒，真會躲清閑?！?/br>
    碧煜嘆氣。

    “——我明日要下凡去辦事，這一去不知幾個月能回。自你生下來，我都沒有好好地抱過你，不像師父做父親那樣溫柔仁慈，摟著孩兒不肯放的。你攤上沒用的父親，沒有抱怨過一句，這也是一種可憐哪。讓我陪你睡一夜吧?！欢汩L得這樣慢，來日方長，日后心里有什么抱怨，不如就大大方方地說，像你jiejie那樣?！?/br>
    “可是孩兒沒有什么想要抱怨的呢?！?/br>
    碧煜心想：真是個奇怪的小孩，大概我yin罪犯得太多，竟然生出了不受誘惑的孩子。

    他自從吸納了海脈，體質已與常人無異，一進入這房間，就為這房間帶來了許多溫度。敏感的嬰孩不由自主地往暖和的地方去。因此碧煜一到那張對他自己來說略有些狹小的床上，兒子就慢慢爬到他的胸前，把被子也一起蹭了過來。

    兒子的身體有些熱，感覺周圍更冷呢。碧煜懷里揣著他，摸著他比成人脆弱百倍的小屁股，竟然可以完全放在自己的手掌中，更覺得他可憐。有些事只能由身體傳達。碧煜忽然毫無緣由地動念，要把兒子一起帶下去。

    ……我在想什么呢？那可是危險的地方，這么小的嬰孩怎么能去……

    兒子小得不可思議的手，摸到他的rutou，把嘴巴順勢放了上去，吸了兩口，自然什么也吸不出，而且并不色情。碧龍世子收回口，只在父親的懷中趴著了。

    對兒子沒有關心過一天的碧煜，這會兒滿腹憂思，突然愧疚起來。想著若讓兒子跟著jiejie或師父，他必定就像方才那樣乖巧，生了病也不和人撒嬌。然而父親這個身份，對嬰兒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呢，誰也代替不了。

    ……他又和別人不同，別人生下來就長大了，他的嬰孩期竟比我還要長，我做嬰兒的時候，常常生病，天天抱著父親不撒手……

    碧煜的心思千回百轉，神情又憂郁，叫兒子有些看不懂了。但他的身體讓兒子舒適、縮在他的懷中不出來，促使碧煜下定了決心。

    “雖然是個任性的決定，但你同我一起走吧?！彼f，“你是老天直接送到我肚子里的孩子，或許帶上你，這一行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br>
    “去哪里呢？”兒子問。

    “嗯……一個又無聊又麻煩的地方，不過比這里暖和一些?！?/br>
    “是不是有很多火焰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呢？”

    “剛才夢見了……”

    碧煜一怔，難道這孩子竟有預知的能耐？只聽兒子又說：

    “……夢見父親要去一個有火焰的地方，踩著好多人，醒了以后，父親就進來了?！?/br>
    ……吉兆呀！

    碧煜得意洋洋，覺得這個兒子很會做夢的，難怪今日鬼使神差，一定要來看他。于是低下頭，“叭”地親了兒子一口，又格外溫柔地拍起了他的后背。

    碧龍世子生下來，頭一次給父親抱著睡覺，魂魄特別舒服，稀里糊涂地做了一大堆夢，醒來之后囁嚅一會兒，說記不大清了，但十分肯定，夢中出現了許多人間的景象。

    碧煜興高采烈，什么都聽兒子的，認為這是老天讓他先去人間、再去魔族的指示。

    魔火世子呢，又什么都聽碧煜的。這三個人的組合真是奇奇怪怪：一個只會做夢，一個全隨心情，一個萬事聽情人。世間應該有那種特別莫名其妙的工作，就要用這樣不講道理的方式，才能完成吧？

    “他叫什么名字？我還不知道呢?！蹦Щ鹗雷佣褐槿说膬鹤?。

    碧龍世子不特別配合他，只是有些木訥地靠著父親的雙腿。大概父親懷胎的時候，老讓這個叔叔進去搗亂，碧龍世子的身體記了仇，對他沒有親近感。

    “叫碧寒?！北天匣卮?。

    一般來說，他才沒心思給小孩取名字。碧澄的名字是師父取的?？上@兒子，某種意義上說，生在單親家庭。兒子雖然同師父也沾親帶故，卻沒有讓師父再代勞的道理。

    既然由碧煜來想，他勉為其難地想了一個彈指的功夫，就篤定兒子該叫這個。女兒嘰嘰喳喳提了一堆意見，說什么太冷啦，太像凡人啦，我們一族的名字都要與五行或天象、卦象相應啦，碧煜一概不聽。

    他自然有些特別的想法，但也無需多言。

    碧煜聽憑兒子的直覺，在人間走來走去，邊吃邊逛，享受自己現在充足的體力所帶來的好處。他干吃不胖，真讓人羨慕。碰到奇怪又難吃的東西，就喂給兒子。

    ——其中一半會受到兒子的好評。

    碧煜開懷大笑。

    最后他們停在皇城附近一間豪華的客棧。碧寒說，就在這附近了，他要再休息幾天看看。于是碧煜和魔火世子心安理得地包下最大的房間，叫了一大桌珍饈玉饌，挨個嘗了幾口，而后心滿意足地泡起了澡。

    “……我剛剛聽老板說這里原先是一片廢棄的樹林，那不就是我們認識的地方嗎？”

    碧煜在水里，抱著世子說。

    世子點點頭：“說不定就是那間破商鋪?！?/br>
    “難怪碧寒走到這里，這兒有我的宿命呢?！?/br>
    他垂下微濕的眼睫，肌膚散著人間花朵的芳香，很輕、很認真地吻起世子。

    碧煜隨心所欲、喜怒無常，過得像個不受制約的戲子，他真正離不開的，不是具體的刺激，而是那些穩定、透明、不變的人。

    他和世子的相處，早已超脫了“看對方美”這一感官的層次。過去碧煜時常為自己的水性楊花道歉，后來他連歉也懶得道了。

    他的力量在慢慢膨脹，欲望卻逐漸收縮。還不想付出任何承諾，身體卻暗暗限定了范圍。他反復經歷傷痛，最后看得清最可靠的那一點兒東西是什么。

    是他心底想要付出的那些、從雙親和師父身上得到的，過多的愛。

    世子恰好是一個失去父母、又坦然活著的誠懇的人。

    這樣的世子，其實并不適合魔火族的王位。他承諾為了碧煜的命，入魔火族的宮廷，其實和碧煜在天庭自由自在的生活，對世子來說，才是最幸福的。

    碧煜如何看不出呢？

    這一夜，世子終于明白過來：

    “你有意耽擱在人間，是想另尋他法么？”

    碧煜點點頭。

    “傅尋那會兒的事，給了我一些提示?；蛟S帝王之位，不是利用域脈的必要條件?！绻皇菫榱宋业拿?，我們定然在天庭逍遙過著，你也不在乎自己的故鄉。這樣看，我們不該為此更改命運的軌跡?！?/br>
    “不登王位，我還能幫到你什么呢？”世子溫柔地問。

    “……cao我?！北天险ＵＱ?，“然后給我講講你父母的故事?！?/br>
    他主動上去，貼著世子的身子，雙手在水中進進出出，在世子的背上劃著圈，舌誘惑地邀他進來，一寸寸地點燃他身上所有的火。

    這火反過來，將碧煜洶涌地吞沒。

    涌入碧煜腹中的，不知多少是jingye，多少是池水。

    高潮后的父親，疲憊而動人。

    碧寒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美麗的模樣，整個小身體都驚了，兩只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水面上的景象。

    碧煜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想吃東西了，小色魔？”

    碧寒哪兒聽得懂他的意思呢？

    “過來吧?！北天闲χf，“你要一直是這個模樣，就可以對我為所欲為，直到長個七、八歲，才輪到阿韶叔叔管教你。這就是雙親的不同呢。唉，能做這么長時間的小孩，是很幸福啊……”

    碧寒聽了他的話，歪歪扭扭地走過來，“啪”的一聲，掉進水里。

    “哎呀……一些奇怪的地方聰明得很，另一些普通的地方笨得要命……”

    碧煜邊說，邊把他往外撈。手上提著兒子的屁股，覺得有些不對。撈出來再看，他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心臟猛地揪緊——

    ——一條碧玉小龍。

    在他的掌中，“啪嗒”、“啪嗒”地拍著翅膀。

    他久久地凝視著這條小龍，就像過去在幻海注視自己的倒影，忽然明白過來——

    “……你怎么了？煜，怎么哭了？？”

    世子震驚地望著他。

    眼淚不停地從碧煜的臉頰滑落。

    ——原來碧寒不是他的兒子。

    是他遺落在命運狹縫中的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