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蒙德很少質疑卡爾文的工作，事實上，在整整15年的時間里，除非卡爾文主動詢問他的意見，否則他幾乎只在事后才會主動評價卡爾文的指揮與作戰表現。但這次不同。

    “之前都是三月底才回去?！闭f這話的時候，埃蒙德躺在卡爾文的大腿根。他左邊的耳朵隔著內褲的布料貼在卡爾文柔軟的性器上，有點熱，但觸感很好，“為什么這次這么早？”

    “這邊已經穩定了，沒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笨栁拇鸬煤芸?，“記得下個月是什么日子嗎？我們可以好好度個假?！?/br>
    “當然，二十周年，我正期待著呢?！卑Ｃ傻铝⒖袒卮?。鑒于小冰果清楚地記得每一個類似紀念日的日期，埃蒙德早就把他們各種“重要節點”全都塞進日程備忘里，并讓日歷程序提前一個月就給他通知提醒，“好吧，那為什么帶上半支隊伍，是不是太興師動眾了？”

    卡爾文低下頭，對上埃蒙德的眼神：“你覺得有什么問題嗎？”

    “嗯……我想覺得有問題的人是你？”埃蒙德眨了眨眼。

    卡爾文微微笑了?！暗拇_，我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彼氖种负茏匀坏貏澾^埃蒙德的臉頰，“我們有一段時間沒遇到埃蒙德了?！?/br>
    “噢，不是在這里嗎?！卑Ｃ傻麓蛉に?，“你剛剛還把jingye射進了他的屁股?！?/br>
    “你知道我在說哪一個?！笨栁奈⑽澫卵鼇?。于是埃蒙德抱住了對方的脖子，挺起腰和他接了個吻。

    “所以，你在擔心什么？”在這樣重要的節點面前，埃蒙德終于沒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當初的那一場遭遇戰到底是自己時運不濟，還是卡爾文真的棋高一著。

    “我不確定?！笨栁恼\實地說，“半年前，我們失去了幾個側方躍遷點，對方似乎曾經試圖切斷我們的后路?！笨栁恼f。

    “很顯然，但不太成功?！卑Ｃ傻抡f，“至少就現在而言，我們的回程是安全的?！?/br>
    “嗯，或許是我多心，但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br>
    “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我有沒有說過，我會

    埃蒙德知道自己沒法改變卡爾文的主意了。在某些方面，卡爾文就像是自己，甚至可以說是更高版本的自己。他們在戰前的第六感和戰場上的嗅覺都同樣敏銳，即使只靠第六感也常常能夠猜中對方的動向。埃蒙德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出生在同一個陣營，他們或許會成為戰場上最明亮的雙子星，或許此刻的帝國已經被顛覆，人類已經迎來久違的和平。當然，埃蒙德沒想過自己會出生在帝國——如果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那他也很可能上不了戰場。他覺得自己天生自由，大概率沒法通過帝國那種嚴苛的政治審查。

    他半閉起眼，又伏上去和卡爾文接了個吻，不再談論和戰爭有關的事。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除了發送那串代碼以外盡量什么都不做，他希望讓這個世界保持在原本的時間線上，至少那樣的話，42年后的結局會讓他心安——雖然卡爾文一定不會喜歡那個結局。

    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

    遭遇戰發生在距離格雷沙姆躍遷點大約500公里的位置，雙方事先都沒有作戰的準備。一方面，卡爾文的艦隊完全沉浸在回帝星復命的輕松氣氛中，之所以沒有選擇走最快的路線，而是繞道從格雷沙姆躍遷點走了一趟，純粹是因為這一次回帝星帶的軍艦和機甲數量有點多，而格雷沙姆躍遷點附近正好有一個暗物質能源礦，很適合作為中途的加油站；另一方面，聯邦的釜底抽薪策略正在秘密開展，正如卡爾文所料，他們在格雷沙姆躍遷點的暗物質能源礦附近制造了一個小型的單向躍遷點作為己方進攻的據點，類似的據點還有三四個，暫時還都沒有暴露。聯邦原本的計劃是在卡爾文回帝星復命時，同時從這幾個后方據點發起進攻，徹底切斷帝國的補給通道，最終把帝國艦隊困在被聯邦躍遷點包圍的拓撲結構內——俗稱關門打狗，或是甕中捉鱉。這一戰術的前提是卡爾文的離開，因為聯邦方面也很清楚，如果卡爾文還留在軍中，他們的門恐怕沒法順利關上。

    然而很不幸，在格雷沙姆躍遷點，原本只打算前來探路的埃蒙德遇到了返程中繞到加油的卡爾文，對方還帶著半支精英艦隊。

    埃蒙德當然沒有事先獲取到情報。這幾年來聯邦埋在帝國的自由病毒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在帝國前線的情報滲透更是不足，這讓聯邦軍隊基本沒法在第一時間獲得帝國軍的準確動向。按照常理推測，卡爾文回帝星復命的時間應該在半個月后，且他理當只帶著一小部分高級軍官，并選擇最安全回程路線。但事實顯然與推測大相徑庭。他的行程不但提前了半個月，所攜帶的武裝儲備和艦隊戰力也遠超尋常，這也讓他敢于選擇格雷沙姆這樣的邊緣躍遷點作為能源補給站，因為即使遭遇伏擊，他也顯然能打得過。

    埃蒙德并不想打，他只想逃。他甚至沒閑心往卡爾文的私人頻道里塞sao擾信息，只能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應對眼前的狀況。這是他第一次以這樣懸殊的戰力對上卡爾文。當微波分析AI告訴他這次的對手是卡爾文，以及遙遠的周圍至少有二十艘核心戰艦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涼透了。即使對方的能源顯然并不充足，火力十分克制，但這也并不能夠讓他稍感安慰?？栁娘@然比他更早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自己的艦隊如今正處于被半包圍的狀態。

    問題是，他分不清是哪一半。能源光束是從八個象限同時發射過來的。

    煙花戰術。埃蒙德立刻想到了這一點。這是太空戰場中常見的一種偽圍殲戰術，在火力不足、雙方距離較遠的情況下，試圖圍殲的一方會進入隱匿模式，并派出少量輕便快速的無人機甲散布到敵軍后方，形成球狀包圍的結構。在煙花戰術中，這些無人機甲并不構成戰力，一旦真正近距離對上，很快就會被敵方的火力擊潰。它們的作用是迷惑敵軍，讓對方不知道該從什么方向突圍，借此拖延得來的時間會讓對方迅速縮小包圍圈，到了那時就真的無路可退了。

    要逃，就必須迅速做出選擇?？墒?，往哪兒逃？方向一旦選錯，撞上卡爾文的艦隊所在，就無異于自投羅網。上帝，他們選擇從側翼攻擊、試圖關門打狗、甕中捉鱉，可計劃還未徹底展開，被甕中捉鱉的人就要變成自己。這太諷刺了。有那么一瞬間，埃蒙德覺得自己雖然在圣瓦倫號里，但恐怕沒法過上下一個情人節。

    然而此時此刻，比起164歲的埃蒙德，AI埃蒙德的內心更加煎熬。他發現了自己前世其實并不知道這場遭遇戰的真實情況。

    ——這不是煙花戰術，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圍殲。埃蒙德的運氣實在太差了，因為當發現埃蒙德的艦隊時，卡爾文的艦隊與格雷沙姆躍遷點正好能夠對埃蒙德形成夾擊之勢，而一隊格雷沙姆躍遷點的巡邏艦隊，又命運般地路過了戰場邊緣?？栁牧⒖探尤肓四切鹋灥木窬W，兩只艦隊迅速散開，遙遙呼應，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稀疏的球狀結構，將埃蒙德包圍在中間。

    根據前世的記憶，在突圍的關鍵時刻，埃蒙德收到了一串從敵方位置發來的坐標，外加一串加密過的自由編碼。聯邦的自由編碼有著復雜的生成算法，解密后經過查驗，能夠立刻判斷編碼究竟是真是假。埃蒙德在確認了那串編碼的確來自一臺早期被聯邦情報人員登記在案的助理AI后，立刻就選擇了相信對方，并沿著對方發送過來的坐標成功完成了突圍。

    埃蒙德至今仍然記得那個坐標。然而——當他的視線掃過提爾號的中央大屏幕時，清晰地看到那個地方距離被卡爾文的精神力控制的一艘巡邏戰艦并不太遠，絕不是突圍的好選擇。事實上，沒有哪個坐標適合突圍，卡爾文的戰術部署很到位，無論埃蒙德選擇沖向哪里，卡爾文都有辦法讓遙相呼應的戰艦和武裝機甲迅速合攏圍殲。

    ……難道，歷史已經改變了？埃蒙德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戰局。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找出一線生機……不，不可能的。沒有希望?！八睍涝谶@里嗎？或者被迫投降，成為帝國的俘虜？

    埃蒙德覺得自己的心在緩緩下沉——如果他還有心的話。

    包圍圈還在有條不紊地縮小?；鹆Ω用芗?。來不及了。他絕望地想。他逃不出去的。然而，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他仍然強行啟動了提爾號的通訊程序，手動向包圍圈中的埃蒙德發送了一條坐標信息，附上自己的自由編碼。他發送的，是自己記憶里的那個坐標——如果埃蒙德真的向著那個坐標的方向撞過去，那無異于自投羅網。

    而在提爾號上發送坐標的行為，其實也無異于自投羅網。埃蒙德知道他不可能瞞過卡爾文，整艘艦船都在卡爾文精神網的感知之下，他一定立刻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這樣的事，他不可能有機會做第二次，因為第一次就會徹底暴露?？擅髦l送了坐標也于事無補，埃蒙德依舊顧不得那么多，顧不得身為AI的自己往后究竟會如何。他只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一定會后悔。

    時間一下子變得很慢。埃蒙德死死盯著大屏幕，看著自己發送的那個坐標的位置。果不其然，那里很快出現了一絲微弱的信號——捕捉到埃蒙德艦船具體位置的信號。

    圍殲開始了。武裝機甲很快破開了埃蒙德所攜不多的防御機甲。攻防戰讓人眼花繚亂，戰斗的節奏快到了極致。而在圣瓦倫號達到包圍邊緣時，埃蒙德絕望地發現，卡爾文已經用精神網鎖定了那艘核心艦船。

    歷史真的改變了。埃蒙德覺得這一瞬間，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褪去。他幾乎站不住，眼睛卻沒法挪開屏幕。

    時間仿佛走得更慢了，慢到幾乎靜止。埃蒙德看著那艘被鎖定的艦船，只要卡爾文通過精神網傳達一個簡單的指令，核心機甲攜帶的能量武器就能把它轟成碎片。那幾乎用不了半秒鐘。

    聯邦上將埃蒙德，享年164歲，死于格雷沙姆躍遷點旁的遭遇戰中。這樣的結局實在是——

    埃蒙德睜大了雙眼。此時此刻，他的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那架被鎖定的艦船，那些跟在圣瓦倫號周圍的小艦船和機甲群，竟然就那樣消失了。沒有被轟成碎片，也沒有被炮火封鎖，就那么，消失了。

    怎么回事？不是已經鎖定了嗎？怎么會……

    良久，埃蒙德艱難地轉過頭，將難以置信的眼神投降卡爾文所在的駕駛艙。他大夢初醒地想起來——對了，當年，在接到那個坐標后，他的決定是很果斷的。為了盡可能增加逃脫的幾率，他讓艦隊進入了最大的加速度，用幾乎透支精神力的方法在那種根本不適合作戰的速度下對敵。所以，當圣瓦倫號來到包圍圈邊緣時，他的速度是極快的，而且仍然處于最大的加速度中。捕捉他的機會轉瞬即逝，或許只有兩三秒。

    是三秒。并不是漫長到幾乎靜止的時間，而是短短三秒?？栁逆i定了他的艦船后，有三秒的時間可以擊落他，把他的艦船和性命一起送入地獄。

    但他沒有這么做。

    他……猶豫了？作戰風格一向冷硬、從不拖泥帶水的卡爾文，竟然，猶豫了？

    三秒時間，就這樣放了他一條生路。

    “卡爾文……”埃蒙德僵立在原地，看著卡爾文的指揮艙緩緩收起?？栁霓D過頭來和他對視，那雙煙紫色的眼眸看起來很平靜，然而埃蒙德看得出來，那表面的平靜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暗流洶涌。

    “那個坐標。那串自由編碼?！笨栁亩⒅麊?，“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