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躺在床上等人的經歷，埃蒙德起碼可以說上三天。但等人等得如此心煩意亂的，這還是第一次。

    他半躺在卡爾文的床上，仔細觀察過自己所處的這間房間，然后因為它實在簡潔到乏善可陳的地步而不得不尋找其他打發時間的方法，譬如在帝國網絡里瀏覽當日的新聞。不同于更加自由開放的聯邦，帝國的新聞系統有著嚴格的審查標準，除去娛樂版塊較為寬松以外，其余新聞幾乎全是無聊的官樣文章，看得埃蒙德幾乎想要打哈欠——如果他還具備這項功能的話。

    好在卡爾文沒讓他等太久，就在埃蒙德感到百無聊賴的十三分鐘后，他穿著睡袍出現在了臥室里。

    埃蒙德抬頭看人，雙眼立刻睜大了。盡管白天已經見過他赤裸著上半身的模樣，不過這一身黑色的綢緞睡袍——還真是把人襯托得禁欲又撩人。

    如果眼前這個人不是卡爾文的話，他此刻一定已經出口調戲了。埃蒙德想。

    “嘿，晚上好?！卑Ｃ傻鲁蛄藗€招呼，隨意扯了個話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輕浮，“帝國的夜生活真是有限，大家都這么早睡覺嗎？”

    “這里是軍隊?！笨栁牡幕卮鹌届o無波，“帝國的人民當然有足夠充實有趣的夜生活?！?/br>
    埃蒙德撇了撇嘴，對此顯然一點不信。他可是在未來的大一統時代生活過的人，對于帝國普通民眾的生存狀況的了解恐怕比眼前這個從出生開始就幾乎沒有接觸過平民生活的帝國元帥還要多。在埃蒙德看來，帝國人民的生活簡直就是與的結合體，絕大部分的幸福感都建立在對外界一無所知的基礎上。

    但他也不打算反駁卡爾文的話。作為一臺隨時可以被報廢的性愛機器人，對帝國的體制發表消極言論顯然是不明智的。所以他只是擺了擺手，用很隨意的語氣問道：“所以帝國的軍隊都在20點＊就開始休息嗎？”

    “22點到次日早上5點?！笨栁陌櫫税櫭?，“你為什么總是問這樣的蠢問題?！?/br>
    “我是聯邦上將，不是帝國軍人，帝國軍隊也從沒在戰場上做出超過22點就停戰之類的行為。我對帝國軍隊的作息時間抱有疑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卑Ｃ傻路藗€白眼，“親愛的，你不能既要求我的言行舉止符合埃蒙德上將的人物設定，又要求我表現得和人工智能一樣無所不知，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br>
    “這個論點很新鮮，我從未聽AI說出過這樣的話?！彼坪跏且驗槁牭搅艘饬现獾幕卮?，卡爾文忍不住側目看他。

    “或許是因為你以前從未見過處理器這么先進的——性愛機器人?！卑Ｃ傻掠X得有點緊張，他再次查閱了一下自己身體內各個部件的資料，確信自己如今這具身體上每一個部件用的都是帝國最尖端的科技，甚至包括一些剛剛研究成功、尚未在軍部推廣的科技。

    果然，卡爾文也沒有質疑這個說法。他在調整了房間的燈光設定后，掀開被子坐到了埃蒙德身旁，隨即扔過來一塊智能終端。埃蒙德伸手接住，順勢啟動了終端，發現這是個極其古老的游戲終端，距今起碼有60年的歷史。這種終端最多也只能玩玩30年前就停止迭代的老游戲了。

    “來一局？讓我看看……拼圖游戲？這是什么？”埃蒙德的手指劃過虛擬界面，忍不住笑了一聲，“你竟然喜歡玩這種老掉牙的游戲？哇哦，六千多局對戰記錄，還有誰這么無聊？”

    “你的前任?！笨栁牡穆曊{沒有任何起伏。

    埃蒙德愣了一下。前任？對了，卡爾文一定還有除自己以外的性愛AI。

    “哦。他——或者她，去了哪里？”埃蒙德問。

    “他退休了?！?/br>
    “嗯——真讓人傷心?！卑Ｃ傻旅蛄艘幌伦齑?，露出一個惋惜的表情，“我還以為有人可以，分擔我的工作?！笔聦嵣纤胝f的不是“分擔”而是“承擔”，不過鑒于眼下的情況，他還是決定不要顯得自己這樣不敬業。

    但這話說出口，埃蒙德還是不出所料地迎來了卡爾文探尋的目光。那雙煙紫色的眼眸盯著他，眉心微微鎖起，仿佛在問：就這么不想和我zuoai？

    “事先聲明?！卑Ｃ傻聰[出一個不怎么到位的舉手投降的姿勢，“我對我的工作職責沒有任何意見，但鑒于我目前的立場，我想……”

    “知道了?！笨栁拇驍嗔怂陌l言，抬手啟動了游戲，“來一局吧?！?/br>
    埃蒙德見好就收，很快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游戲上。事實上，他有一臺最先進的中央處理器，游戲的解法幾乎在瞬間就計算完成了。不過為了公平起見，他并沒有刻意參考中央處理器給出的答案，而是憑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直覺開始解密。

    36秒后，他的界面上出現了“YOU　FAILED”的字樣。

    埃蒙德瞪大了眼睛，將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卡爾文?？栁哪樕媳砬椴蛔?，淡淡嘲諷了一句：“換了最先進的處理器，你的速度反而變慢了?！?/br>
    這話著實刺激了埃蒙德的勝負心，以至于他根本沒去深思這句話里隱藏著的其他含義。

    “再來一局?！彼敛华q豫地說道。

    第二局，埃蒙德贏得一點懸念都沒有。依靠強大的中央處理器，他只用了18秒就完成了拼圖。

    “這實在一點意思都沒有?！卑Ｃ傻聰[了擺手，“真難想象，他是怎么能陪你玩上六千多局的？等等，還有輸有贏？”看著對戰記錄里那68％的勝率，埃蒙德覺得極度不可思議。要知道，即使是在古地球時代，人工智能在策略游戲里的表現也已經遠遠超出頂級人類，除非故意放水，否則在這樣的小游戲上，AI是絕不可能輸給人類的。所以這個勝率算什么——情趣？

    埃蒙德沒有聽到卡爾文的回答，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卡爾文的通訊終端響了起來。

    “嘿，親愛的元帥先生?！笨諝庵谐霈F了妮妲小姐的全息投影，“一切都還順利嗎？”

    “嘿，妮妲小姐?！卑Ｃ傻伦詠硎斓販惖搅丝栁纳磉?，對妮妲的全息投影揮了揮手，“我是埃蒙德，真高興能夠接到你的電話，讓我從弱智游戲中解脫出來。不得不說，您設計智能機器人的水平簡直登峰造極，我多么希望您在選擇買主上也能保持同一水準?！?/br>
    “噢，Hi，埃蒙德上將?！蹦萱э@然被逗笑了，“真意外，你看起來完全足夠以假亂真，不過聽起來，你似乎過得不太好?！?/br>
    “簡直糟糕透頂，妮妲小姐。你可能完全無法想象，在過去短短幾個小時里我受到了怎樣非人的對待……不過如果能常常接到您的通訊的話，我想我可以試著忍耐一下?！睂τ诿利惖呐?，埃蒙德一向不吝惜于表現自己的熱情。

    “聽聽，卡爾文，這訓練效果，簡直和本人一模一樣。我早就建議你換一臺新機器了，怎么樣，感覺不錯吧？”妮妲哈哈大笑起來。當然，對于自己作為不必被人顧慮感受的人工智能而被直接忽略這一點，埃蒙德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除了檢查訓練成果以外，你就沒別的事了？”卡爾文皺了皺眉。

    “哦，我還想要告訴你一聲，我的研究經費審批通過了，謝謝?！蹦萱эL情萬種地笑了一下，但她的魅力顯然沒對卡爾文起作用。

    “不用客氣，為了帝國?！笨栁臋C械地回答，作勢就要關閉通訊。

    “哎等等等等?！毖矍澳萱У娜⑼队斑B忙擺手，“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br>
    “說?！?/br>
    “那個，新玩具的工作日志，方不方便共享一下？我保證不窺探你的隱私！……”

    “門都沒有?！笨栁牡幕亟^和他切斷通訊的手勢一樣果斷，妮妲的全息投影停留在一個僵硬的表情上，隨即消失在了空氣中。

    “恕我直言，面對這樣美麗的女士，你的行為實在不能算是個紳士?！卑Ｃ傻卤г沟?。

    “我的行為是否紳士不需要你來評價?！笨栁恼f，“但我知道，在面對美麗女士的時候，你的心態通常都算不上是個紳士?！?/br>
    埃蒙德想了想，覺得自己很難反駁。

    “好吧，我只是希望這一天的最后兩小時過得有一點樂趣?！卑Ｃ傻聰偭藬偸?，“所以……還是拼圖游戲？”

    卡爾文看了看手中的游戲終端，難得露出思索的表情：“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讓我想想?！卑Ｃ傻禄貞浟艘幌伦约旱囊股?，排除和人zuoai、以及類似的部分，還有游樂場，賭場，全息游戲……只是無論哪一種都過于紙醉金迷，顯得與眼前嚴肅、禁欲的帝國元帥不太相配。

    最終的結果是，他們利用全息投影，打了一個多小時的桌上足球。

    “我開始對今后的生活感到絕望了?！庇螒虻淖詈?，埃蒙德無可奈何地說，“難道從今往后，夜晚最好的娛樂就是這個了嗎？”

    “直到你愿意主動完成工作?！笨栁挠煤翢o起伏的語調說。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剛剛是在開黃腔？”埃蒙德用發現新大陸似的眼神看向他。

    “我是在討論你的工作?！笨栁牡恼Z氣聽起來有點生硬。

    “當然，那是我的工作?！卑Ｃ傻抡f，“但你仍然在開黃腔?！?/br>
    卡爾文沒再說話。他做了個手勢，房間里的燈便全都熄滅了。

    “好吧，睡眠時間?！卑Ｃ傻屡e手投降，“我需要站到床邊去嗎？”

    “就待在這里?！?/br>
    “——好吧?！?/br>
    埃蒙德仰臥在床上，雙手交疊在最后兩根肋骨上方的位置，惆悵地望著天花板?？栁臎]有向他下達休眠指令，所以其實他并不能夠“入睡”，只能一動不動地消磨時間。身旁，卡爾文的呼吸聲已經變得舒緩勻長，顯然是進入了夢鄉。埃蒙德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他能在這時候結束卡爾文的性命，那么整個宇宙的歷史都將發生改變。只可惜他沒法這么做，三定律限制著他——不能傷害人類，不能違背命令，以及盡可能地保全自己。這三條鐵律從人工智能被大規模應用開始，就是每一個機器人身上最堅不可摧的枷鎖。事實上，如果卡爾文直接命令他向主人求歡的話，他也是完全無法違抗的。從這個角度說，對于他這個星際戰爭中的老前輩，小冰果倒還算有一點起碼的尊重。

    就在埃蒙德神游天外的時候，卡爾文無意識地轉了個身，一條手臂伸過來，自然而然地把埃蒙德拉進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