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的湖面上飄蕩著一只小船，年輕的船夫慢慢劃著槳，寬大的漁夫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另一名漁夫則支腿坐在船頭，閉著雙眼一語不發。

    陸風朝這位悠閑的大哥瞥了好幾眼，終于啪地摔下手中的船槳，叉著腰憤然道，“哎我說，您是來打雜的還是修仙的？就不能有點眼色上來替把手？”

    龐曳緩緩睜開眼睛，依舊一言不發，鋒利的視線從眼角斜射過去，陸風立即就是一個寒噤，立馬閉上了嘴，舉手討饒，“行行行，您歇著您歇著，我來我來！”說著又滿腔憤懣地拾起了槳。

    船艙內，沐瀾倚在軟榻上，一只手搭在腹部，微微蹙著眉。由于近地多山水，騎馬趕路反倒不如行船來的便利，所以他們近幾日一直走的水路，為了不引人注意，還特意選了一艘小船。

    但沐瀾作為文官常年缺乏鍛煉，身體素質自然比不上另外幾人，難免會有些受不了水上的顛簸，雖不至于到暈船的地步，卻也總感到身體不適，軟綿的提不起力氣。前兩日還好，只是略微有些不適，稍微忍耐就沒人能看出異樣，今日卻忽然感到一陣陣的頭暈目眩，想來應該是這幾日一直食欲不振，進口的東西不多，有些氣血不足了。

    謝祁宸端了杯茶水過來，彎腰托起沐瀾后背，把手中的茶杯送到了他的嘴邊。沐瀾一言不發地接過，低頭喝了幾口熱茶，才稍稍壓下了點反胃的感覺。

    沐瀾喝了幾口就把茶杯放到了軟榻邊的小桌上，謝祁宸看了他兩眼，起身走到了船艙外。

    再往前不遠，就能看到河岸邊的樹木漸漸稀少，遠處飄來裊裊的炊煙，人們生活的蹤跡逐漸多了起來。

    小船繼續向前行駛，直到看到了稍微繁華些的市鎮，河道漸漸寬敞，岸邊行人的身影也多了起來，小船終于緩緩?？吭诎犊?。

    岸邊小孩子在嬉逐打鬧，見到幾人就好奇的望過來，幾個孩子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說了些什么，接著就哄笑起來，相互推搡著跑開了。

    陸風小心翼翼扶著沐瀾下船，龐曳早就飛上岸找好了客棧，此時正牽著一輛馬車等在岸邊。

    沐瀾剛踩上堅硬的地面時，沒來及適應，重心不穩的晃了一下，被旁邊的謝祁宸及時拉了一把手臂，示意他先去馬車上。沐瀾卻不想再坐馬車繼續顛簸，他穩住了身體提議道，“我還是走著去吧?！?/br>
    謝祁宸于是示意龐曳前頭帶路，龐曳二話不說將手中的韁繩塞給陸風，自己轉身開路。

    此時天色已經漸晚，路上行人卻依然喧鬧，路邊擺攤的小販還在賣力的吆喝著，攤上的小吃、商品琳瑯滿目，路上前行人絡繹不絕，不時有人駐足挑揀。大概是天色不早的緣故，街上行人大多都是男人，偶爾有女人經過，也都是有了些年紀的，幾乎看不到年輕的女子。

    沐瀾下了船便覺得胸前通暢不少，此時還算有閑心，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時而往街兩邊瞥去幾眼。

    忽然衣袖底下的手被人握住，謝祁宸拉著他徑直走向路邊的一處攤販，木板簡易搭就的小攤上擺滿了各種頭簪、步搖、玉佩等飾品，種類繁多，頗有些令人眼花繚亂。

    沐瀾看了一眼面前擺滿的東西，不解的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謝祁宸也恰好轉過臉來，笑著道，“看看有什么喜歡的，今日都買給你?！?/br>
    攤販一聽來了大生意，立即興高采烈地招呼起來，“哎呀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放眼望去這整個青凌城還有誰家的首飾有我家打的好！您快看看，看這個發簪！這成色、這手工！都是出自名匠之手！還有這個步搖，您看看多漂亮！買回去帶給您的娘子！保證把她哄得高興的不得了！您看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沐瀾無語片刻，轉身作勢要走，卻被攤販和謝祁宸一齊拉了回來，“哎哎哎！公子先別走哇！您再看看！”

    謝祁宸則是繼續拉著他的手，眼中帶著笑意，低頭看著他。

    攤主是個上了些年紀的大娘，她看著旁邊的高個子公子貴氣逼人，莫名就有些不敢惹。反倒是沐瀾面上看著冰冷，卻因為長相溫潤俊俏，不免叫人心生好感。于是她便拉著沐瀾一個勁的介紹，什么“這個香囊有大師作過法的，戴上它任何壞事不沾身，好運連連”“這個玉佩是一位有名的秀才戴過的，您買了將來一定高中狀元”“這個桃花簪象征好姻緣，誰戴誰桃花連連”……

    沐瀾從沒有過這種經歷，一時竟感到有些難得的窘迫。奈何攤主大娘熱情得過火，他一邊衣袖被大娘拽著，另一只手被謝祁宸握在手里，他心里感到急躁，面上卻越發冰冷，不發一言。

    大娘滔滔不絕一通推銷，終于抬頭注意到了沐瀾的臉色，悻悻放開了手。

    這時謝祁宸像是終于看夠了熱鬧，抬手拿起一串葡萄大小、晶瑩剔透的珠子，邊欣賞邊道，“這個不錯，就要它了?！?/br>
    接著，他低頭看了一眼沐瀾露出衣領的半截脖頸，作勢就要往上戴，被沐瀾及時偏頭躲了過去，“干什么？”

    謝祁宸勾著嘴角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唔，挺適合你?！?/br>
    沐瀾抽出手，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轉身走了。謝祁宸摸出錠銀子塞給攤販大娘，“不用找了?！苯又_往前，兩步就追上了沐瀾。

    大娘掂著手里的重量喜笑顏開，她美滋滋的把銀子揣進懷里，抬頭再看，那兩個俊俏的身影早已經沒入了人群。

    沐瀾下了船便覺身心舒暢，幾日來那種纏繞身體無力終于卸下，回到客棧不一會兒就有了餓意，正好還在飯點，便帶著陸風到一樓用些晚飯。

    “客官是外地人吧，像您這么俊俏又貴氣的公子，咱們這兒可是少見！”

    小二邊上菜邊嘴里不停地夸贊，上完菜就拿著托盤站在一旁，見沐瀾拿起筷子，立即熱情的介紹，“咱們青凌城四面環河，河里盛產魚蝦，這些都是咱們這兒的特色菜，外人吃了都叫口不絕！保證您吃上一口一輩子都忘不了！”

    沐瀾夾了一筷子魚rou放進嘴里，聞言只點了點頭。小二絲毫看不出他的冷淡疏離，依舊熱情不減，“要說您來的還真是時候！過幾日啊，咱們這兒要辦一場祭祀活動，聽說城里的官老爺商老爺都會來，那場面肯定可熱鬧了！”

    沐瀾覺得他吵鬧，卻也客氣的接了一句，“祭祀？”

    “對呀！祭祀！”小二這下更興奮了，眉飛色舞的講述了一遍他想象中的場面，“臺子搭的有一丈高！儀仗隊從城西排到城南！祭完了天地還要祭一遍河神！往河里投一些吃的用的，把河神伺候高興了咱們的財路就不會斷！哦對！還要請青樓的姑娘們來跳一曲，河神喜歡看！……”

    沐瀾聽他越說越離譜，終于忍不住打斷，“等等，什么河神？”

    “河神呀！”小二表情純真道，“河里的神仙！就是他保佑我們青凌城，年年都有豐收，河里的魚蝦撈都撈不完！別的城鎮沒有河神護佑，都急紅眼了！”

    沐瀾深感離譜，可想想這些人雖然愚鈍，卻也性格純真，生活安樂，于是也就沒說什么。

    那邊小二自豪的解釋了一遍，卻突然表情古怪的湊到沐瀾身邊，神秘兮兮道，“……不過，最近城里出了些怪事，聽人說是河神發威，怨咱們不敬重他呀！客官，你長得這么俊俏，晚間睡覺記得一定要鎖好門啊啊啊啊啊啊……”

    小二話沒說完突然就啊啊叫著蹦了起來，回頭一看，更是嚇得一縮脖子，來人竟是自家掌柜的。

    掌柜的收回踹向小二的腳，趕緊朝沐瀾陪笑道，“客官別見怪，小孩子不懂規矩，別聽他亂說?！?/br>
    沐瀾客氣的點了點頭，掌柜的又賠了兩句不是，轉身拎著小二的耳朵走了，小聲罵道，“怎么囑咐你的？！??？！跟客官瞎說些什么？！我看皮癢了你又是……”

    沐瀾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身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看什么呢？”

    謝祁宸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撐著臉看著沐瀾，“這么入迷？”

    沐瀾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大概是我多想了?！?/br>
    謝祁宸往柜臺方向看了一眼，視線轉回來時難得帶了點嚴肅，“你沒想多，這里確實有些古怪?！?/br>
    沐瀾果然疑惑皺起了眉，謝祁宸接著道，“方才打探消息的手下來報，最近月余，這座鎮子里離奇失蹤了至少三位年輕女子?！?/br>
    看到沐瀾驚訝時微微瞪圓的眼睛，謝祁宸輕笑一聲，“那小二有一點倒是說得沒錯，你晚間睡覺時，記得關好門窗?！?/br>
    “……”

    “……怪不得路上只見到些年老的婦人，“沐瀾問道，“怎么回事，官府沒有調查嗎？”

    “查了，應該是沒有結果?！?/br>
    謝祁宸手指撐著額角，低頭掃了眼桌上的飯菜，忽然問道，“吃好了嗎？”

    沐瀾正想著事，沒明白他什么意思，卻也下意識答了一句，“好了?！?/br>
    “身體可還有何不適？”

    沐瀾想了想，“沒有?！?/br>
    “好?！敝x祁宸點了點頭，起身回了客房。

    沐瀾原地坐了一會兒，忽然腦海里閃過什么。他不自覺抿緊了嘴唇，連面部表情都不易察覺的緊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