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趙寶兒一頭霧水。

    李榮這個念頭剛剛誕生，就覺得撓心撓肺的，好像有一群猴子在心里亂蹦，攪得他七上八下，不得安寧。他摸了摸趙寶兒的小肚子，三個多月即便懷孕了也不明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肚子好像鼓起了一些，弧度圓潤，摸上去也不再是純粹的柔軟。

    他舔了舔白花花的小奶子，把那少許奶水吸得干干凈凈，冒出了一個主意：“這樣，寶兒，我們明天還是這個時間，你來店里找我。如果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來買吃的。知道了嗎？”

    “知道了?！壁w寶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乖巧道，“懷孕是什么意思呢？”

    “懷孕就是肚子里裝了個小寶寶，以后會生下來陪你玩?！?/br>
    “陪我玩？太好了?！壁w寶兒很高興，“我喜歡有人陪我玩?！?/br>
    兩人俱是歡喜，抱在一起親昵了好一會，李榮才戀戀不舍地收拾干凈，悄悄送趙寶兒回去。兩人就這樣瞞天過海，每日偷偷摸摸地廝混纏綿。趙寶兒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來，趙華延發現了異常，請大夫過來一看，居然懷孕了。

    麗姬聽了一怔，表情似哭似笑，掙扎著從床榻上坐起，靠在床頭，面色蒼白憔悴，摟著趙寶兒淚雨如下。

    “娘親，為什么要哭？”趙寶兒茫然地問。

    “我不在了，你可怎么辦啊……”麗姬顫聲道，“這個世道，你要怎么活下去呢？”

    趙華延果斷撩衣擺下跪，恭恭敬敬地拜下去：“請姑姑放心，侄兒一定好好照顧寶兒，不讓他受半分委屈?！?/br>
    麗姬半生風流浪蕩，從來不信什么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但事到如今她也沒有辦法，只能勉強點頭，一邊衰弱地咳嗽著一邊問：“蘭陵來了嗎？”

    “公主昨日從長安出發，此刻應在路上，姑姑耐心等一等，今晚應該就能到了?！壁w華延道。

    “罷了……”麗姬慘然一笑，“我等了十幾年了，還有什么好等的？終是我們母女緣薄……”

    趙華延動了動嘴唇，沒有再說什么。麗姬的風流往事太多，一天也說不完。簡單來說，她有三個孩子，都不是出自一個父親。長女蘭陵才一兩歲的時候，她就丟下了女兒，攀龍附鳳，飛入宮廷。然后生了兒子秦昭，母憑子貴，一路從嬪妃做到皇后，從皇后做到太后。然而還不滿足，私底下與好幾個男人通jian，生了趙寶兒。又卷入寧王造反之事，不僅害得趙寶兒差點死去，自己也被貶出了長安城。

    所以麗姬雖然有三個孩子，卻只有趙寶兒和她親，偏偏這個她最疼愛的孩子反而成了傻子。

    這天夜里，天光昏暗，無星無月。趙府傳出了哭聲，門口掛上了兩個凄涼的白燈籠，在深秋的夜風中瑟瑟發抖。

    趙寶兒被換上了麻白的素服，乖乖地跪在靈前，向每一個來拜祭的人叩首還禮。三更天的鑼聲響過，沒有外人再來，趙寶兒摸摸鼓鼓的肚子，輕輕拉了拉趙華延的袖子，小聲道：“表哥，我餓了?！?/br>
    趙華延跪在他身側，溫柔地起身回答：“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你等我一會兒?！?/br>
    “嗯?！壁w寶兒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他困極了，小腦袋瓜一點一點的，眼瞼不自覺地合到了一起，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朦朧中似乎聽到了陌生的聲音。

    “這孩子是長胖了嗎？”柔和的女聲由遠及近，“五官和小時候差不多，看著比我還秀氣?！?/br>
    “他懷孕了?！鼻逶降哪新暰従彽?，如冰玉相交，清冷疏離。

    “懷孕了？寶兒不是個男孩子么？”女子一驚。

    “雌雄同體，無甚稀奇?！?/br>
    “你這消息可真夠靈通的。這種事你也知道?！迸拥哪_步聲輕盈地來到趙寶兒附近，“阿昭，來上柱香吧，好歹她也是我們的母親。死者為大，過去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好不好？”

    “不，沒有殺她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蹦凶雍敛华q豫地拒絕。

    “阿昭！”女子提高了聲音，又急又惱，趙寶兒那腦袋都要垂到胸口了，被這聲音忽然驚醒，水汪汪的大眼睛倏然睜開，迷惑地看著兩個陌生人。

    杏色衣裙的女子裝束十分素凈，花容月貌，發間只插了兩根珍珠釵，顯然是來奔喪的。

    趙寶兒愣了愣，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jiejie?！碧m陵跪下來，把黃色的紙錢和紙元寶扔在火盆里，屈身叩首完畢，才回答道。她眉目鮮妍，即便穿著寡淡的素服，也有一種攝人的容光。

    “jiejie？”趙寶兒喃喃，恍然大悟，“表哥和我說過的，蘭陵jiejie?！?/br>
    “真乖?！碧m陵不由笑道，“jiejie來的匆忙，沒給你帶什么禮物，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我想要吃的，表哥已經去拿了?！壁w寶兒一臉天真。

    蘭陵點點頭，轉頭看向幾步之外的秦昭，介紹道：“這是你……”她頓了頓，有些尷尬，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趙寶兒好奇地扭頭，只見這陌生男子身材修長，容貌昳麗，龍章鳳姿，令人呼吸一滯。

    他漫不經心地撇過趙寶兒，就像一只懶洋洋的老虎，隨意地瞟了一眼傻乎乎的小兔子。趙寶兒久遠的記憶深處閃過一些零碎的畫面，漠然睥睨的丹鳳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隨后便是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間將他吞沒，稚嫩的哭聲和掙扎都無濟于事，他幼小的身體不斷下沉，一直沉到黑暗的水底。

    趙寶兒的臉色瞬間一白，恐懼地縮在蘭陵身后，腦子里一團漿糊，趙華巖的反復叮囑仿佛變成了許多個小人在亂打架，他稀里糊涂、戰戰兢兢地開口：“哥哥……”

    靈堂倏然一靜，趙寶兒越發忐忑，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卻不敢落下來。

    “阿昭，別嚇唬他。他不過是個小傻瓜，你何必跟他一般計較？”蘭陵摸了摸寶兒的頭，無奈地打圓場。

    “因為他哭了，所以便是我的錯？”秦昭冷笑，“怎么，弱者有理？”

    “我不是這個意思?！碧m陵兩邊哄，“我知道，你曾受過寧王的侮辱，所以恨他入骨。但是你看寶兒的眼睛，又大又圓，明顯是個杏眼，面目柔和清秀，怎么看也不像寧王的種?！?/br>
    “所以？”秦昭挑眉。

    “所以你不必遷怒于寶兒。稚子何辜？”蘭陵平心靜氣地道，“何況你看他的樣子，恐怕連名字都不會寫，能自己活下去就不錯了，不可能對你造成任何威脅。你既然這么多年都沒有殺他，自然以后也不會動手。所以，過來看看他吧。他畢竟也是你（弟弟）……也是母親的孩子?！?/br>
    秦昭站在蠟燭黯淡的光輝中，入目所及所及全都是慘白的顏色，如同當年先帝去世時靈堂的景象。也是這樣一個寂冷的深秋，只是披麻戴孝跪在那里的人從他自己變成了趙寶兒。

    15歲的小少年，還沒有秦昭養的貓聰明，要哭不哭地偷眼看他，渾身都透著一股天真的傻氣，而且還被男人搞得懷孕了。秦昭的心情非常復雜，就像你一直非常嫌棄的小傻瓜，被別人家的豬給拱了。雖然很嫌棄，但那畢竟是你們家的，身上留著一半和你相同的血，還頂著一張和你有一點相似的臉。

    秦昭垂眸，目光落在趙寶兒的肚子上，問道?。骸斑@孩子你要嗎？”

    趙寶兒愣住了?。骸　笆裁?？”

    秦昭重復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想要嗎？如果不想要的話，我讓人幫你打掉?！?/br>
    “我要呀，寶寶可以陪我玩?！壁w寶兒忙道。

    秦昭無語，又道：“碰過你的人，你討厭嗎？”他說的委婉，蘭陵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如果趙寶兒討厭，就把他們都殺掉。

    “討厭誰？”趙寶兒沒聽明白。

    此時趙華延剛巧走到了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昭發現了他，沒有理會，而是繼續對趙寶兒說：“把你騙到手的李榮，和你的表哥趙華延。你討厭他們嗎？”

    “不討厭呀?！壁w寶兒眨巴著眼睛。

    趙華延猶如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出了一身冷汗，這才走進門去，恭敬地施禮道?。骸拔⒊疾恢菹埋{臨，有失遠迎，請陛下恕罪?！?/br>
    秦昭晾了他一會，優雅地走上前去，點了柱香插好，裊裊的白煙飄飄悠悠地升騰起來，飄散在深夜幽冷的靈堂。

    “免禮。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鼻卣央S口道，玄色織金袖口緩緩垂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這孩子，就交給你了，想來表哥不會讓我失望吧？”

    “臣自當竭盡所能……”

    “朕只看結果?！鼻卣演p描淡寫地留下一句話，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留戀。門外執刀肅立的夜梟衛為他披上墨綠斗篷，秩序井然地護衛他離去。

    靈堂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蘭陵走之前小聲笑道：“阿昭其實很溫柔的，你們沒必要這么怕他?！?/br>
    趙華延苦笑：“那是因為你是陛下親jiejie，你們感情深厚，他在你面前溫柔。我可不敢跟他放肆?！?/br>
    蘭陵笑了笑，也不辯解，愛憐地親了親寶兒的額頭，叮囑趙華延好好照顧他：“如果有什么難處，就來信告訴我。方圓五百里都是我的封地，我這個公主雖是沾了陛下的光，但是三品以下，多少會給我點薄面。不過不可仗勢欺人違反大秦律法，否則陛下第一個拿你開刀?！?/br>
    趙華延一口應下：“jiejie放心，寧王和姑姑前車之鑒在此，我哪里敢？”

    秦昭與蘭陵來去匆匆，譬如朝露晚霞，如夢如幻。

    趙寶兒呆呆地目送他們遠去，直到哥哥jiejie翩然的衣角消失在庭院，還兀自出神。他守靈跪得太久，腿都麻了，趙華延把他拉起來，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膝蓋：“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歇一會兒吧，別把身子給累垮了?！灰獊砜纯茨隳镉H？”

    趙寶兒點點頭，被他牽著手帶到莊重的棺材前，生前艷壓群芳的絕色美人，死后也不過是蒼白僵硬的尸體一具。趙寶兒看著母親的臉，恍恍惚惚地意識到了何為死亡，忽然悲從心來，放聲大哭。

    趙華延把他攬在懷里，輕聲安撫道：“乖寶兒，你相信人有輪回轉世嗎？姑姑走得這么早，許是為了下輩子早點為你布置好一個家，等你過去，還做她的兒子，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br>
    趙寶兒抬起淚汪汪的杏眼，哽咽著點了點頭。

    “等明年春天，桃花盛開的季節，孩子應該也出生了，到時候請你的哥哥jiejie來蘭陵看桃花吧?！壁w華延用手帕擦去他的眼淚，慢悠悠地哄道，“jiejie應該會來的，至于陛下，呃……”

    “桃花開了，有桃花糕吃！”趙寶兒破涕為笑。

    “對，到時候我們一起摘桃花做糕點，讓公主給陛下帶過去好了?！?/br>
    “嗯嗯，給哥哥帶。哥哥長得好好看，jiejie也好看……”

    【完結HE】

    小劇場：

    秦昭：謝謝，我不吃甜的，不用給我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