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段家收到了不少從海外退回來的包裹，大大小小堆成一座小山，仔細看看商品介紹，日用百貨無所不包。

    客廳擺得像間快遞站，段川凌從一堆包裹中挑挑揀揀，翻出一盒兩條裝的內褲，詫異是尺寸小了還是顏色不討小孩喜歡呢？明明以前都是定制的這一家啊。

    老管家無情的打碎了他的美夢，“和東西沒關系，小少爺可能只是不想要你送的東西?！?/br>
    “何以見得？”

    “我寄給小少爺的火腿就沒被退回來?！?/br>
    “不能在路上壞了被丟掉了嗎？”

    老管家轉身進了廚房，已經懶得理他了。

    段川凌將盒子丟進沙發，擦了擦手，坐到餐桌前，鋪好餐巾。

    老管家端來兩份早餐，完全是按照段竟遙在家時的標配準備的。

    一刀切開，嫩黃的蛋黃流出來，鮮香滑口。

    段川凌說：“去查一下，快遞是不是被段竟權截住了?！?/br>
    老管家知道內情，“是，但是小少爺主動找大少爺幫忙的，他提醒過你，別給他寄東西，你不聽，還越寄越多，那就沒辦法了?！?/br>
    段川凌很不滿，“我這個好兒子怎么一天到晚不務正業的，不管公司的事了，要么跟著周朗滿歐洲跑，要么就想著法子找我不痛快?！?/br>
    老管家給他沏了一杯普洱，淡淡地道：“海外的企業不是大少爺自己闖下的嗎？”言下之意是，你怕是管不著哦。

    段川凌怎么想怎么覺得不痛快，低頭一看普洱正冒著熱氣呢，于是更不滿了，“我每天早上都喝普洱嗎？”

    普洱有助消化的作用，他素來早上吃得少，一杯普洱下去上午胃都空了，那不得餓死。

    “好習慣是要慢慢養成的?！?/br>
    “我怎么覺得，現在家里我做不成主了？”段川凌咬牙，“換成雀舌?！?/br>
    “是小少爺吩咐的?！?/br>
    “嗯？”

    “對了，他還返了一件禮物給你?！?/br>
    “去取?！倍未杳蛄艘豢?，味道很差。

    “是?！倍靡姸未枘樕⒊?，老管家轉身拿回來一盒健胃消食片。

    段川凌拆開看，失望了，真是健胃消食片啊，他還以為小孩藏了個驚喜和他玩呢，疑惑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健胃、消食?！?/br>
    “我認得字?！?/br>
    老管家語氣平穩地猜測，“我猜小少爺是想提醒你不要吃太多了，怕撐著了?！?/br>
    “他嫌我管得太多了？”

    “又不是一天兩天了?！?/br>
    “段竟權的不敬是能傳染嗎？一個兩個都這樣！”段川凌額角一抽。

    老管家無言，被他用不善的目光盯著，慢吞吞的撤下了普洱換成雀舌。

    他還沒告訴段川凌呢，健胃消食片訂了個長線，每天都有一箱送來。不過他懷疑這事多半有大少爺的手腳，小少爺沒這么無聊，送一盒都嫌費事。

    段川凌慢條斯理用完早餐，拿起旁位上的餐碟，邊切邊說：“段叔，你現在就有回鄉下養老的打算了嗎？”

    老管家的回答不帶猶豫的，“還沒有?！?/br>
    段川凌冷笑，“我看你有?！?/br>
    老管家沉默了會兒，突然問：“……老爺，這荷包蛋你還吃嗎？”

    “還吃啊，等等……你怎么端走了？”

    “我看你吃飽了?！崩瞎芗胰死蟿幼骼?，眨眼撤走了所有的餐碟。

    段川凌微怒：“你們一個個都要造反不成？”

    “不敢。小少爺回來前，我不會離開的?！崩瞎芗蚁崎_眼皮督了眼段川凌，似乎覺得非常頭疼，又很無可奈何。

    他蒼蒼地道：“老爺，你要是真想早點接回小少爺，還是老老實實去看病吧，起碼要學會控制自己，你打擾得越頻繁，會把人推得越遠的?！?/br>
    段川凌不樂意了，他關心自己的孩子還不成了？

    臨末了，老管家又補充了句：“還有，你的證據可千萬藏好了，要是被抖出來，可就完了?！?/br>
    段川凌生出的那絲不悅一觸及老管家微涼的目光登時熄滅了，“我自有分寸?！?/br>
    他倒不擔心旁的，自己動的手腳海了去了，將小孩護得密不透風，只怕被當事人發現。

    昂斯的底細查得也清楚，有個陸琛在手里翻不出浪花，他也不想用這人，誰讓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第二個缺了個大德的心理學專家呢。

    ——

    英國倫敦。

    詹姆斯教授的辦公室里，段竟遙和導師近兩個小時的有關畢業論文指導接近尾聲。

    收拾好一疊打印出來的資料，扣上了筆蓋，段竟遙說：“老師，這樣的話，我的論文題目就定下來了?！?/br>
    “嗯，暫時就這樣寫，半個月后來給我看看初稿?！?/br>
    詹姆斯起身給最滿意的學生倒了杯果汁，紅彤彤的寶石石榴汁，果香濃郁。

    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加了些百香果。和別人不同，詹姆斯不好酒不好煙，喜歡養生，半個素食者，整個學校就數他這里的鮮榨果汁最好。

    段竟遙也不客氣，端起來就喝了一口，笑道：“老師，你這里的果汁一年變得花不重樣啊?！?/br>
    段竟遙不懂吃穿，更不會知道特級的寶石石榴價格高昂，一般人很難常年享受得起。單這方面的開銷都要占去詹姆斯的每月大頭，他這老師看著低調，內斂的奢華誰都比不上。

    詹姆斯已到中年，保養得宜，端著杯子走過來和段竟遙一起并肩看外面的風景。

    窗口正對著一片草地，三三兩兩的行人在公園里牽手散步，說說笑笑，偶有幾聲鳥鳴，自然愜意。

    天空散開云翳，陽光普照下來，溫暖驅逐了寒意，長袖也慢慢改成了短袖。

    段竟遙感慨：“時間過得好快，一轉眼都三年了?！?/br>
    “是啊，我還記得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眨眼你就要走了?！闭材匪挂哺袊@了一句，喝了口果汁，隨口問：“論文寫完，你就畢業了，未來有什么打算？”

    段竟遙目光閃了閃，這段時間問這個話題的人太多了，模棱兩可道：“沒想好?！?/br>
    詹姆斯開著玩笑說：“你這么年輕，天賦又好，不讀書可惜了。讀研究生嗎？要是讀的話你可以連著一起讀我的博士了?！?/br>
    段竟遙也笑，“老師你名氣這么大，我怕搶不上啊，多得是人排著隊投到你名下呢?！?/br>
    詹姆斯聳聳肩，“你們國家有句話怎么說的？近水樓臺先得月么?！?/br>
    “先謝謝老師的好意了，至于撈不撈月的，我想先出去玩玩，回來不定就有別的想法了?！?/br>
    “對，你真應該出去旅游，我三年沒看到你玩了，這個想法好?！?/br>
    詹姆斯高興地說，好似這個話題比討論段竟遙的未來走向還讓他開心，拿出幾份攻略誠意給段竟遙推薦。

    “這些地方我都去過，不算特別大的景點，風景好人也少，玩得痛快?！?/br>
    “我就去附近逛逛，長途旅游等完成學業再說吧?！?/br>
    “附近有什么好玩的？”詹姆斯想了會兒，“有一個水族館！”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優惠券塞給段竟遙，“拿著這個可以打七五折，水上世界應該不會讓你失望的?！?/br>
    “老師，不用了吧?！?/br>
    “拿著，去玩吧?！?/br>
    段竟遙哭笑不得，怎么提起吃喝玩樂，平日正經的導師就玩心大起呢。

    盛情難卻，在段竟遙最后覺得自己不去看一看都對不起他老師這么誠心誠意的給自己推薦了。

    第一次去動物園，段竟遙有點新奇，走了一圈，看到最多的就是家長帶著小孩子來玩，他好笑詹姆斯可能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哄了。

    其實段竟遙也清楚，一開始詹姆斯就這么照顧，可他不單是因為他自身學習優異的原因。其他的原因他也不想深究，況且三年的相處足以抵消那些亂七八糟的外在影響了。

    穿過長長的海底長廊，仿佛置身于海底世界，往日只在熒屏上見到的海底動物們以最真實的狀態被雙眼捕捉，段竟遙不免興奮。

    他早過了孩童的年歲，可也有一顆愛玩的心，這是每個人的天性。以前錯失的美好慢慢的被歸還回來，這種感覺非常美妙。

    大腿忽然被一個溫軟的小身體抱住了，低頭一看，一張稚嫩的小臉仰著沖他傻樂。

    “大哥哥，你真好看?！蹦搪暷虤獾男『⒈е拇笸?，歡快地道：“我也好看?！?/br>
    段竟遙被逗樂了，蹲下身和他平時，往周圍看了看，“你父母呢？”

    “啊，他們在那兒！”小男孩指了指不遠處沖著他們笑的夫妻，正朝他們走過來，他得意地道：“我跑得很快，他們太慢了，追不上我?！?/br>
    “調皮的小家伙?！?/br>
    “大哥哥，你認得那個是什么嗎？”小男孩自來熟，拉著段竟遙的袖子指著朝這邊撞過來的虎鯨問。

    “虎鯨吧?！?/br>
    虎鯨很好辨認，喜歡成群結隊的行動，身上的花紋很特別，仿佛穿著西裝一樣，別樣的優雅。

    小孩拍手樂，“大哥哥好聰明，太厲害了！”

    段竟遙想笑，這小家伙擺明了就是哄自己玩，他的樣子哪里是不認得虎鯨啊。

    這頭虎鯨不大，是一頭幼崽，一頭撞上來里面只感覺輕微的晃動，但龐然大物沖過來的沖擊感讓這一片人下意識后退。

    唯獨段竟遙和小男孩沒退。

    小虎鯨吃痛發出一串叫聲，隨后就熱鬧了，一群虎鯨游了過來，將他們包圍了，不斷的撞擊著特質的玻璃管道。

    段竟遙本能把他往后拉了拉。

    小孩興奮得瞪大了眼睛，歡喜地盯著小虎鯨，和它來了一個友誼的對視，于是小虎鯨被挑釁到了。

    “我長大了也要開一個水族館，我要當館長，大哥哥，你說好不好呀？”

    段竟遙望著比最歡脫的小精靈都要活潑的男孩，嘴角也露出笑意，溫和地道：“好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這是你的權力，開心就好?！?/br>
    這時那對夫妻也擠過人群趕了過來，一面朝段竟遙道歉，他們小孩太皮了點。一低頭就數落喜歡亂跑的自來熟小鬼馬。

    段竟遙看這一家子，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從未見識到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樣子的，看著他們卻沒有勾起回憶，只是覺得陌生。

    那種感覺就好似第一次看到自己不認識的東西，有好奇，也有從編碼庫調動記憶匹配，卻發現無法匹配的怪異。

    能養出這么古靈精怪小孩的父母也是個熱情好客的，看小孩粘著段竟遙，左一句大哥哥又一句漂亮大哥哥，哭笑不得，順勢邀請一個人來的段竟遙跟他們一起看。

    他們下一站是海豚灣，段竟遙還沒見過海豚，隨口就答應了。

    小男孩拉著段竟遙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那對夫妻跟在后面，就聽到小孩嘰嘰喳喳的一路說個不停，化身專業博學的海底動物講解員。

    海豚灣休憩著十幾只優美的小精靈，時而跳躍，時而嬉戲，表演著各式各樣的節目。

    小男孩早有心儀的節目，迫不及待的換上泳衣，一頭扎進水里，和海豚同游。

    “大哥哥，下來啊，可好玩了?！?/br>
    段竟遙在岸邊坐下，含笑看著沖他招手的小孩，搖頭道：“我不會游泳?！?/br>
    小孩撲騰著幾個浪花沖過來，如一尾箭魚，沖到段竟遙面前，“我教你?！?/br>
    “學不會，怕水?！?/br>
    小男孩故意拖長了語音問：“大人還有怕的東西啊?！?/br>
    段竟遙也笑嘻嘻地回答：“大人也是從小孩長起來的啊，你沒有怕的東西嗎？”

    “有啊，我怕海豚不和我玩嘍?！?/br>
    最后一個長音消失之前，這尾箭魚又飛了出去。

    對面就是那對夫妻，他們給予小孩足夠的空間去玩去鬧，笑著看他鬧得開心。

    段竟遙恍惚，難道父母都是這樣的嗎？溫情脈脈，寬容并包。不過他沒辦法去比較，案例太少了。

    這回男孩回來時身后跟了兩只小海豚，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這兩只小精靈非常聽他的話，一招手就來，一揮手就走，游戲得不亦樂乎。

    海豚被引來岸邊，段竟遙看得入了神，不由自主的挽起袖子把手臂放到水中，海豚靠近他時他看到一雙漂亮極了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寫滿了靈氣。

    “來，過來?！?/br>
    段竟遙放緩了聲音，一頭海豚朝他游來，蹭了蹭他的手臂。

    濕漉漉的長吻頂到他的手心，頗有沖力，心里的愉悅感在這一刻達到頂峰，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起來。

    他有些理解為什么男孩這么喜歡和海豚玩了，因為它們實在太可愛了啊。

    “大哥哥，你也喜歡海豚嗎？”

    “喜歡啊，我想沒誰不喜歡這么可愛的小家伙吧?！?/br>
    “唔……我也覺得?！?/br>
    男孩一翻身，仰躺在水面上，翻出小肚皮漂了一圈回來，話鋒一轉，“可是mama說開動物園不好?！?/br>
    段竟遙摸摸另一只蹭過來的海豚，隨口接問：“為什么呀？”

    “因為動物都有自己的家園啊，它們應該待在自己該待的地方，雖然我很喜歡看到它們，但是我更愿意它們能回到大海?！?/br>
    “嗯？”段竟遙倒是沒想到年紀不大的小孩竟有如此覺悟，“都回到自然了，你的動物園不就沒動物了嗎？”

    “嘿，不一樣呀，我可以開個營救動物園啊。偷偷告訴你哦，這家的小海豚是從小養的，放回去不一定能謀生?！?/br>
    段竟遙挑挑眉。

    小男孩咧開嘴，露出閃閃的尖尖小虎牙，頑皮又嚴肅，“不過如果我是館長，我會教會這些小家伙自己謀生，然后再把他們放了?！?/br>
    心口被輕碰了一下，段竟遙對上那張干凈純凈的笑臉，看到和海豚一樣濕漉漉，又靈氣逼人的眼睛，冒出一個念頭：

    ——可能很多成年人，連一個孩子的覺悟都不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