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時間安排，這個時候的程書謹應該已經整理完了自己，正在健身房中做身體訓練。

    但他窩在程決懷里，就像倦鳥找到了歸巢。包裹住他冰冷皮膚的身體是那么溫熱，讓他忍不住就想沉溺，溺到無邊的夢里。

    在夢中，他再次回到了十二歲。那是個同樣炎熱的夏天，窗外的知了吵個不停，教室里還沒安上空調，只有兩扇電風扇吱呀轉著，呼吸間都是海水混著汗水的咸膩味。

    程書謹自有記憶起就一直生活在浮島上。那是座離程家本家不遠的島嶼，坐快艇只用十幾分鐘就能到。

    雖說在島上，但海在程書謹眼里卻只是印在書冊上的一幅彩畫，美麗卻也觸不可及?；蛟S是為了防止有人逃跑，島的四周蓋了三米高的石墻，對他們這些只有十幾歲的小孩子而言，這已經是比天還要高了。

    既在海邊，又沒有海風，浮島上的氣候到了夏天格外的濕熱，悶在教室里很快就能沾上一身的汗。

    這天下午的測驗是高等數學，這是程書謹的強項。

    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卷子，確認無誤后上前交給老師批閱。

    劉老師對他這個得意門生本就很是滿意，批閱過后，幾個紅勾躍然紙上。

    “做得不錯?！眲⒗蠋熢谟涗洷砩嫌浬弦粋€一百分，“先回去休息吧，有空可以預習下面的內容?！?/br>
    “是，謝謝老師?！?/br>
    程書謹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書包，走出了教室。

    教室與宿舍間的距離不算遠。程書謹步履匆匆，想快些回宿舍洗個澡，把身上黏糊糊的感覺給洗掉。

    但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本應空無一人的道路上，竟站著個小孩。

    那是個大約八九歲的孩子，臉已經被太陽曬得通紅，左右張望著好像不知道該去哪。

    程書謹覺得自己或許不該多管閑事，但嘴巴卻比腦子動得要快，“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嗎？”

    “小朋友”程決看到有人，滿滿踱到他身邊，眼神謹惕地上下打量著程書謹，“那個…你是誰？”

    “我叫陳書謹，是大少爺的奴隸?！背虝敹紫律?，溫和說道。

    “哦…那你知道…三少爺的奴隸在哪嗎？”

    程書謹看眼前的小孩身上穿著跟他一樣的服飾，了然道：“你是三少爺的奴隸吧。三少爺的訓練所在另一邊，路不好走，我帶你過去吧?！?/br>
    程決張口欲要反駁。但他很快想到自己是偷偷跑上來的，說了實話肯定馬上被大哥抓回去。他撇了撇嘴，默認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程書謹看出程決的小動作，把快到嘴邊的笑憋了回去。

    “我叫阿遂，平安順遂的意思?！背虥Q把自己的小名說了出來，躲閃著不太敢看程書謹澄澈的眼睛。突然間，他的右手被另一只溫暖的手拉了過去。

    “那阿遂牽著哥哥，別走丟了?！?/br>
    浮島是個很大的島，為了防止各個少爺的奴隸們相互攀比親近，程家特地把所有訓練所都隔得很遠。

    程決本來就是個金貴的少爺，前面又已經在島上瞎轉悠了很久。他走了沒一會就腳疼腿疼，渾身哪哪都不舒服。

    “不行了，我走不動了?！?/br>
    程書謹有些為難地看著一屁股坐地上的程決，勸道：“但還有很遠才會到，要不阿遂先歇會?！?/br>
    “不行，我不走了?！背虥Q現在已經完全不好奇自己的奴隸長什么樣子了，他只想回到自己房里好好睡個覺，最好還能有個冰冰涼涼的西瓜。

    想起昨天放進冰箱里的西瓜，再看看眼前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路，程決眼睛都有些紅了。

    程書謹有些招架不住，他蹲下身，問道：“那哥哥背你去，好不好？”

    程決有些不好意思，“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會?！背虝斝Φ溃骸皠偤?，哥哥當體能訓練了?！?/br>
    程決想了個居中的辦法：“要不去你那里吧，這樣應該不遠?！?/br>
    程書謹有些猶豫：“但你不回去…”

    “沒事，晚點會有車來接我。老師給我布置了任務，才讓我過來的?！?/br>
    程書謹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但他不敢過度關心三少爺的事，就把那些疑惑都壓回心里。

    “上來吧?！背虝敹紫律?，臉上的笑容真摯迷人。

    程決覺得心在胸腔里撲通撲通亂跳著，好像有什么情愫在心底發芽。

    他有些臉紅地趴上程書謹的后背，少年的身體已經開始抽條，背上有著辛苦訓練后的薄薄肌rou，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單薄。

    程決把臉埋進程書謹的脖子里，有淡淡的汗味，更多的是清新的草木香，很好聞。

    回到宿舍后，程書謹先去洗了個澡，留程決一個人在屋里吹風扇。

    等程書謹新換了件衣服出來，就見程決嘟著嘴跟他抱怨道：“好熱啊…怎么沒空調…”

    程書謹笑道：“奴隸當然沒空調了…”他忽然覺得哪里不對，“難道你們那有？”

    程決眨了眨眼，撒謊道：“有…三少爺說我們辛苦，特地給我們安的?！?/br>
    “那三少爺人挺好的?！?/br>
    見程書謹一副信了的樣子，程決松了口氣。

    他看程書謹從書柜里抽出本書，內頁寫了密密麻麻的注解。桌邊的少年很快就投入到書本里去，握著筆的纖細手指不斷記錄著新的知識點。

    “你在看什么？”

    “國際經濟學。明天要測試的?！?/br>
    程決皺起了眉，“那我干什么？”

    程書謹聞言覺得他就這樣把人撂在一邊好像是不太禮貌，完全沒反應過來完全是程決自己要跟他回來的。

    程決見程書謹把視線轉移過來，興致勃勃道：“我們來玩游戲吧？”

    “游戲？”這兩個字離程書謹的生活很遙遠，他一整天的時間都被書本和體能訓練給填滿了，但他并不覺得辛苦。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少挨點罰，鞭子打在身上的滋味只有自己曉得。

    程決卻不容拒絕地拿了桌上的一頁白紙。這里沒有什么玩具，他就在紙上花了個橫豎好幾條線，說道：“下五子棋，很簡單的。橫著豎著斜著連成五個就贏了，你用圓圈，我用三角形?！?/br>
    “輸了的有懲罰，就...要說一個秘密?！?/br>
    程決對這個游戲是信心滿滿。他在家里和哥哥們玩過很多遍，每次都是自己贏。當然輸了的懲罰不是這個，而是支票或者是哪里的房產。

    一開始程書謹沒怎么理解規則，莫名其妙地就讓程決贏了。

    看著小孩壞笑著讓他接受懲罰，程書謹無奈道：“我不知道說什么...阿遂你問吧，我照實說?！?/br>
    “那就...你覺得大少爺是個怎樣的人？”

    程書謹腦海里浮現出那個不茍言笑的身影。明明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一舉一動間卻已經有了上位者的威嚴，每次看見大少爺都讓他有些喘不過氣?！按笊贍斒莻€很嚴肅，也很認真的人。他未來會是個好的家主?！?/br>
    程書謹有些戰栗地說完后，轉頭看向程決。男孩開朗的笑容把他記憶里的陰霾掃空，那種沉甸甸的感覺也不復存在。

    等程書謹完全理解游戲規則后，程決就再也沒有贏的機會了。

    “阿遂喜歡什么？”

    “哥哥！”

    “阿遂平時喜歡做什么？”

    “玩游戲！”

    “阿遂有喜歡的課嗎？”

    “...數學吧...其實也不太喜歡...”

    “...”

    程書謹問的問題都很溫和，像是不愿去觸及小孩心里的傷痛似的。

    ＊

    “鈴——”

    房間里突然傳來刺耳的鈴聲。

    程書謹怔愣了一瞬，才抬眼看向窗外——天空已經被染成各種奇幻的顏色，遠處的塔樓籠罩在一片迷離的光線中，幾只歸家的海鳥飛騰而過。

    他收回視線，看向走了一半的棋局。

    “好快啊?！背虝斣谛睦锔袊@道。明明什么都沒做，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程決也有些可惜?！澳莻€，我要走了，接我的車要來了?！?/br>
    “嗯?！背虝斝χc點頭，“哥哥也要去吃飯了?！?/br>
    他看著程決，有句話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再見?！北M管他知道大概是再也不會見。

    “再見！我會再來找你的！”程決跳起來，跑出了房門。他的手盡力揮舞著，像是為了能在程書謹心里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男孩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夕陽的余暉里。

    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要不是桌子上還留著他們下午刻畫上去的棋子，程書謹甚至以為那個好像永遠笑著的男孩是他的幻想。

    第二道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程書謹收拾好桌子上的雜亂，起身往食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