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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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一人一妖才在鎮中尋到敢借宿于外人的客棧。 這還虧得胥臨是個正義凜然、看著就不染凡俗的禿驢,不然按照孟淵藍紫綢緞,外加掛金帶銀的花花穿著,還真妖氣地無人敢靠近。 孟淵長得好看,客棧老板總是忍不住拿眼偷偷瞥他,孟淵知道自己漂亮,胳膊撐在柜臺上大大方方給人看,他還挺有好心情地沖老板擠擠眼,老板臉一紅,算盤都撥出了子。 胥臨清嗓,掌中木魚似是警醒般一敲,老板頓時僵直,兩眼珠再不敢亂看。 “你嚇到他了?!?/br> 孟淵嗔笑,想幫老板把他那歪掉的領口扶扶正,手還沒碰到人,便被一把握住。 和尚的掌心溫厚,帶著佛堂里似有若無的香火氣,干燥而有力量。 孟淵心臟咚咚跳動,大腦沒反應過來,他早已迅速回握住和尚的手,他太迫切了,像只貪婪的追光鳥,拼盡全力去想要握住這白日里的最后一抹光。 可惜陽光是無情的,和尚也是無情的。 胥臨飛快松開手,眉頭都未動一下,孟淵眨眨眼,面上沒什么情緒,跟著垂下手。 客棧全是空房,蛇妖再聰明也找不到借口同和尚住一起,他心酸酸地擠在和尚旁邊的屋子里,隔著堵土墻,思念里面的人。 作為一只修煉得道的蛇妖,孟淵可以長時間不進食,rou體凡胎的和尚不行,饅頭只有頂飽的用,孟淵便叫來小二,做了碗素齋端上來。 和尚正念心經,沒想到有人敲門打攪,他微微擰眉,打開門,卻見是笑臉瑩瑩的蛇妖。 “特意點給你吃的?!?/br> 孟淵仗著手里的菜,順理成章擠入和尚的房。 和尚的屋同他的一樣簡陋,窗欞上的積灰說是三百年沒人清掃,怕都有人信。 孟淵不喜歡過于安靜的氛圍,太安靜了,總讓他產生自己孤零零被拋下的錯覺,與和尚在一起,他總愛扮演一個聒噪的角色。 “胥臨,給你出道難題?!泵蠝Y狡黠一笑,“你猜猜,這家店里共有幾個活人?” 從小方丈便教導食不語,慢條斯理吃完齋飯,和尚淡聲道,“一個?!?/br> 得到答案,蛇妖黑沉沉的眸中閃出一道如針豎瞳,他笑笑,指摁眉心,收斂起那抹逃逸的妖氣。 “半人半鬼,半妖半魔?!?/br> 似是感嘆人世多悲,和尚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踝上佛鈴無風自動,輕盈的鈴鐺聲瞬間把孟淵拍回記憶深處,百年前他的腳踝上也有這么一圈鈴。 可惜自那人離世后,這鈴也隨他而去。 都說人的年歲越長,能記起的東西越少,孟淵現在還記得那個人,若是再過百年,再過千年呢? 他捂著頭,狼狽地將自己從識海里抽離出來。 回過神來,蛇妖仍站在窗前,和尚靜靜望著他,月光徜徉在他潤如玉的臉上,像是鋪了一層瑩潤細雪,如此冷然,如此讓人想要觸摸。 上輩子孟淵就想說,和尚這雙眼睛真的很美,里頭似能裝下山巒河川的一切美好,它裝得下普羅大眾,奈何偏偏裝不下他一只小小的蛇妖。 上輩子不敢說,這輩子孟淵膽子更小了。 他不困,但打了個慵懶的呵欠,和尚無動于衷,孟淵自嘲地笑笑。 “我困了?!彼f,“和尚,希望你一夜好夢?!?/br> * 半夜一聲刺破云霄的“救命”驚醒孟淵。 凌亂的腳步狂奔到窗下,又漸漸奔向遠方。 此地人煙罕至,鎮子荒廢了不知道多少年,蛇妖深知事出反極必有妖,自是翻了個身,并不打算插手。 才閉上眼,他猛地坐起,一把推開窗戶,和尚動作比他更快,蛇妖只來得及看到他遙遙遠去的白色背影。 蠢驢,是人是鬼不分就貿然行動! 蛇妖咬咬舌尖,撐著窗欞一躍而下。 心上人都跟人跑了,能怎么辦,只有追了??! 鎮子內自有地神加持,出了鎮子,野外游魂更甚,也不是鬼門大開之日,還能整出個百鬼夜行,蛇妖心煩意亂,隨手抓了個野鬼一問,和尚追著那人一路向西。 若是向西... 蛇妖想到了一位老朋友,一位他自己都不想承認認識的朋友。 西邊山是花骨妖的地盤,明明山間妖氣四溢、黑氣團擾,山道兩邊卻是開滿搖曳紅花,花粉呈浮粉狀,騰起像是狂濺而出的新鮮血霧。 這花粉霧有催情功效,蛇妖屏息直上,沒走多久就聽到他那位老朋友的怒罵。 蛇妖循聲而去,掌中暗自蓄滿妖力,還沒看清人,花骨妖氣呼呼地推了一個什么東西到蛇妖懷里。 蛇妖被撞得連連后退,他摟緊懷里的和尚,但見他眉宇緊皺,額上俱是冷汗,周身佛力因為神智不穩而逐漸潰散。 “你干了什么!” 蛇妖大怒,飛起而上,執劍橫在花骨妖的脖上,紅瞳墨發,鬼戾的殺氣真叫這朵見識短淺的妖瑟瑟發抖。 “奴家也沒干什么??!你做什么這么兇?”花骨妖柔柔弱弱,“奴家只是想拿嬰孩余魂釣個男人來修行,誰知好不容易來個男人,還是個和尚,他還把奴家打傷了!” 她小心翼翼地試圖推開脖上的劍,“淵哥哥還是盡快把這禿驢帶走吧,這一身佛氣再散下去,我這山頭明年都能改蓋佛堂了?!?/br> 蛇妖劍一橫,對她的諂媚不為所動,“解藥呢?” “淵哥哥,你是傻了不成?若是花粉那還有解藥,可惜他碰上了奴家的血,除了那個,哪兒來的解藥啊?!被ü茄V癡地笑,“若是淵哥哥不嫌,奴家倒也不介意可以親自為那禿驢解毒?!?/br> 蛇妖陰鷙而視,蛇瞳剎那縮放,腕一轉,劍鋒挑落她發上一朵紅花,花骨妖差點哭出來,再不敢開這昏臊玩笑。 蛇妖又問,“嬰孩余魂呢?” “這個不能給!給你了,我拿什么勾人??!” 花骨妖不能離山,這是她的夙命,也是她這輩子最恨的因果。 蛇妖哪里管這么多,他要拿什么東西,碰上識相的也就罷了,碰上不識相的... “也是怕了你了?!被ü茄薹匏Τ鲆粋€發著靈光的罐子,前面還能好聲好氣叫哥哥,這會兒她連裝都懶得裝了。 “孟淵,就你這個死人德行,三域六界若是能找到喜歡你的隨便什么東西,我就把這座山吞下去!” 見蛇妖要走,她急了,又不敢妄動,急急忙忙在后頭喊,“淵哥哥,待那禿驢醒了,一定和他說奴家不是故意的!千萬別來拆我的山,奴家還想活到兩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