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小哲的第二十年，林笙終于放棄。

    林哲已經二十五歲，他會有自己的生活，這時多出來一個年逾不惑的父親，對他不好。

    而事實是林笙已然絕望，這二十年來，林笙就像一個追逐鈔票的乞丐，一次次跟在那個女人拋出的誘餌之后，卻沒有一次得手。

    顧嵐，顧嵐，他最愛的女人，他最恨的女人。

    校慶晚會上，木訥寡言的呆子學霸和艷麗張揚的校園女神一夜風流，不幸地，他們有了一個孩子。于是古板的少年與明媚的少女偷偷登記結婚，如果不是林笙有一個掌控著青城大半地下勢力的父親，如果不是顧嵐無法相守的戀人名為林哲，這個故事也該有一個不完美卻圓滿的結局。

    懷小哲的時候顧嵐總是吐，有幾次甚至嘔血，瘦得只剩七十多斤。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臉頰卻一天天瘦削下去。林笙心疼，勸她打掉孩子，她一直不同意。好幾次聽她半夜爬起來嘔吐的聲音，林笙都會把臉深深埋進被子里，淚流滿面。

    他那時太小太蠢，連大學都沒畢業的少年，怎么才能照顧好愛人和他素未謀面的小小生命。

    “我愛她，卻什么都不能為她做?！绷煮显谌沼浝镞@樣寫，“我恨自己，也恨孩子，唯獨不恨堅持要把它生下來的嵐嵐?！?/br>
    林笙是恨林哲的，在他出生之前。但在看見他之后，林笙的心軟了。那個孩子安靜地睡在嬰兒房里，隔著厚厚的玻璃板，他有著一張皺巴巴的丑猴子似的臉，他的身子小小的，好像一捏就會死掉。也許血緣就是這么奇妙的東西，只一眼，林笙就愛上了那個孩子，像愛顧嵐一樣。

    就這樣過去了五年，林笙恍惚記起，顧嵐離開的那天天氣很好，像他們結婚的那天一樣明艷。初秋的陽光還帶著夏末的暖，透過落地窗戶照亮了整間房子。林笙在廚房做飯，顧嵐急匆匆打開門沖進家里，她的臉上帶著很奇怪的表情，喜悅從眼底溢出來，直到整張臉上充斥著幸福。

    林笙從未見過顧嵐這種表情，他猛然驚覺，他竟從未見過她這種表情。

    畢業后顧嵐在設計公司找了份對口工作，她的工作漸漸變得很忙，忙到忘記洗去身上的古龍水味，忙到很少回家看一看年幼的兒子，忙到不知道溫吞的丈夫為了保護小家，開始強忍不適學習接手社團生意。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女人的尖叫聲凄厲刺耳，林笙將剛剛殺魚用的菜刀握在手里，等他回過神來時，正望著顧嵐臉上裂開的血色弧度，癡癡地笑。

    不能怪他的，是顧嵐拿著簽好字的離婚協議，說那個名為林哲的男人回來找她了，他們終于能夠在一起。明明他們也有一個林哲，全世界最可愛懂事的林哲。顧嵐居然為了那個男人哭著求他，林笙怎么忍心。

    他只想看她笑的樣子。

    “嵐嵐，我做了魚，你最喜歡吃的魚?！?/br>
    顧嵐喜歡吃魚，卻討厭魚腥，林笙費了好多心思去學怎樣去腥，但是此刻，他的手上沾滿腥氣。一定是因為這樣，顧嵐才要離開。他得弄干凈才行。

    女人雙腿癱軟地倒伏在沙發上，臉頰處的劇烈疼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而一向溫軟懦弱的丈夫手持滴血的刀，看向她的眼神令人恐懼。男人直直盯著她，手不停在圍裙上蹭動，明明是發瘋的施虐者，那雙下垂的眼睛卻泛起了紅，在鏡片上吹起一片白霧。

    “嵐嵐，我愛你，我愛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對于男性而言過度水潤的唇不安囁嚅，林笙的樣子像極了給她遞情書時，最初的羞澀。

    顧嵐當初只想找個跟林哲七八分相似的替代品，留下像他的孩子，卻沒想到自己招來的竟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如果不是門外還有等著與她一起回家的林哲，她恐怕真的會死在這里。林哲聽見尖叫聲破門而入時，那把刀已經抵上了她的胸口，林笙想要剖開看一看，里面究竟寫了誰的名字。

    警車與救護車先后趕到，匆匆拉起的警戒線后，年僅五歲的男孩擠在涌動的人潮中，看見陷入昏迷被抬上車子的母親，和滿手是血失魂落魄的父親。

    林笙傷人事件鬧得滿城風雨，給顧嵐留下了一道無法修復的疤，給他自己留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在林笙被拘留的日子里，顧嵐帶走小哲，清空了她在青城的全部痕跡，他一夜之間失去了最愛的兩個人，和為數不多的愛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