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請你陪我做個夢
“既然以前不接受被人連續包夜這種事,為什么又答應我?”從拍賣場回去的第二天,在言歡以為季凡也許并沒有在乎這件事的時候,季凡突然就問了出來。 他問這個的時候,言歡正在幫他吹頭發,風筒的噪音里,言歡裝作沒聽見地“???”了一聲。 季凡沒有吹頭發的習慣,公司那邊OA上報了個項目訂單來需要他確認,是筆急單,他洗著澡的時候接電話,著急忙慌地洗完了,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出來開了電腦。 開電腦進了系統就開始敲鍵盤,毛巾被丟在了一邊,發梢還在滴水。 客房送來了新烤的小餅干,言歡另外煮了杯甜牛奶一起送過來給他當宵夜,看見他這個樣子也沒吱聲,轉身進浴室拿了風筒。 季凡有點詫異,但也沒攔著他。他“啊”了一聲,季凡也沒再問,等頭發吹干了,他拔掉了電線,季凡抓著他的手腕沒讓他走,拉著他一起坐到了沙發上。 季凡當著言歡的面關掉了公司的OA,開了一款網游,登陸界面一打開,言歡手里的風筒差點沒掉地上。 ——那是他的游戲賬號。 或者說,是從前佟諾林的。 那是他以前的手機號。 言歡的眼睛沒法從那個熟悉的游戲界面和更熟悉的賬號上挪開,手在發抖,呼吸像是被劇烈的痛苦扼住了,這時候,旁邊的季凡又問了他一邊:“我剛才是問,既然以前不接受被人連續包夜這種事,為什么又答應我?” 季凡聲音很溫和,平靜和緩,但言歡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能從里面聽出逼問的意思。 ——他是故意的。 言歡幾乎在瞬間就能確定答案,故意開了游戲,故意讓他坐在身邊看見,故意在這個時候問他。 太狡猾了……以前怎么沒發現季凡也有這么狡猾的時候? 言歡偷偷的狠狠咬了下舌頭,他習慣了在疼痛中保持清醒,舌尖傳來的刺痛像一根針,直接封住了差一點洶涌而至的回憶。 他把風筒放在了茶幾上,借此短暫地錯開了季凡的目光,理所當然地說:“為了逃刑啊。再說,我當男妓這么久了,把我寵上天的話天天聽,但闖訓誡室去救我的,就你一個,我也想報答你啊?!?/br> 季凡不置可否,當著他的面,輸入了他從前的密碼,進了角色選擇頁面,“真要報答,你該免單?!?/br> “錢到不了我口袋,我做不了主?!毖詺g知道自己不該看了,可是眼睛就是挪不開,他看見默認角色還是他當年最喜歡的那個劍士男,旁邊的序列上多了兩個心的名字,應該是季凡在他這里練的小號。 季凡點默認角色進了游戲,等游戲界面一出來,他點著鼠標給角色換了身外觀,忽然轉頭,笑吟吟地問言歡,“會玩嗎?” ……他在笑,言歡卻想哭。 季凡給角色換的外觀,就是當年他最后一次上這個游戲的時候買的。 他沒想到季凡連這種小事情都記得這么清楚。 從季凡的角度來說,自己已經失蹤幾年了,言歡相信,在這幾年中,他還在尋找,他還在執著,甚至還在愛……但言歡沒想到,他還愛的這么深。 甚至當年在一起的時候,言歡都不知道,原來季凡愛自己愛得這么深。 言歡一直以為,自己才是這場感情中付出更多,愛的更深,所以也傷得更重的那一個,知道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以為”,錯的那么離譜。 言歡木然地搖搖頭,季凡卻沒有繼續盯著他,他把目光又放回了游戲上,慢慢地敲著鍵盤,去把日常任務接了一遍,一邊cao控著角色做任務,一邊跟他說:“這是我男朋友的賬號?!?/br> 言歡心如刀絞,卻要佯裝若無其事,他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懵懂好奇一點,輕輕地應了一聲,“嗯?!?/br> “他失蹤了,四年了,杳無音信。我一直在找他?!?/br> “……嗯?!?/br> “這是他以前最喜歡的一個號,所以我一直幫他帶著?!闭f話間,季凡已經極其熟練地做完了一個日常,“這樣,等他回來,直接玩就行了,不會因為裝備跟不上掉隊?!?/br> 言歡澀澀地回應:“那您……一定很愛他?!?/br> “他喜歡橙武,”季凡加了個小隊,一起進了個副本,言歡看著DPS統計上面起手就爆表的攻擊值,才反應過來去關注角色手里的武器,這時候,季凡也說:“所以每個版本我都給他做?!?/br> 言歡點點頭,“他很幸福?!?/br> 游戲里聊天界面上同組的人都在聊角色手里的橙武,一水兒的“土撥鼠尖叫”刷了滿屏,季凡卻把角色停在了副本里,忽然有點躍躍欲試的問他:“你要玩玩嗎?” 言歡嚇了一跳,倉惶逃避,“我……我不會,您玩吧,我有點累,先去睡可以嗎?” 第一次,季凡沒讓他走,“陪我說說話吧?!彼贿呎f著,一邊握住言歡的手,帶著他一起放在了鼠標上,“或者我教你玩玩游戲?” 這還是重逢以來,季凡第一次握他的手。 他掌心貼著鼠標,是很熟悉的觸感,手背被季凡的手覆蓋著,是讓他心悸的溫度,他猝然把手縮回來,實在控制不住了,縮回手的同時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倏地從沙發上竄起來,說出的話卻依舊是克制的,“……我真的不會,您別為難我了?!?/br> 季凡也沒追究,由著他起來,就這樣坐在沙發上仰著頭,溫吞中又有點哀傷地看著他,“就這四個按鍵,‘WASD’,很簡單,你來試一下?!?/br> 言歡的偽裝要裝不下去了,就感覺自己被罩在了漁網里,有刀子也在按著網格一刀刀割他的rou似的,他在這仿若凌遲的痛苦里痛不欲生,所有的面具仿佛在頃刻間都碎了,他定定地看著季凡,片刻后,終于勾勾嘴角,扯出了一個慘笑來,“你是在把我當誰的替身嗎?” 季凡誠實地點點頭,也沒遮掩,“你長得跟我愛的人很像,但我沒把你當他替身,在我心里,沒人可以代替他,除了他自己?!?/br> 季凡的目光深沉繾綣,帶著欣慰的期待,更夾雜了流年的悲傷,那已經不是看一個露水情緣的眼神了,他分明就是在看自己失而復得的愛人。 言歡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馬腳,但他知道,季凡已經察覺了。 應該不是特別肯定,否則他不會這樣試探自己,可是會這樣試探,也能側面證明,季凡靠猜,已經覺得自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會無法確認,一定是言歡之前算準的原因——一方面,自己身上已經沒有當年身為佟諾林的半點印記,連臉型都已經改變了。另一方面,就是季凡從感情上肯定不敢相信,他的太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所以季凡才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怕傷了他,也怕傷了自己。 或者……不止是試探,以言歡對季凡的了解,他甚至可能已經在試探的這過程,在嘗試這讓自己以平常心來對待這件事,來接受男朋友淪落成男妓的現實。 可是無論如何,言歡不能讓季凡認出來,就算事已至此,他還是打死也不能承認。 他身上背著“非死不得出”的禁令,當年嘗試逃脫失敗后,這輩子就再也不可能跟男朋友破鏡重圓。 他已經接受了命運,也不想給季凡惹麻煩。 偽裝沒用了,所以他收了笑容,以退為進,“可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從小到大長在這里,沒用過電腦,更不會玩游戲,對我來說,只要學會怎么伺候人就夠了?!?/br> “你……” “不過!”言歡不敢聽季凡的話,猝然打斷了他,“如果您覺得我像您的愛人,可以把我當替身,沒關系的,如果您想念他,而我能有這個榮幸的話……在剩下的三天里,您可以把我當成他,我……我可以……陪您一起做一個夢?!?/br> 季凡深深地看著他,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他們相對而站,明明那么近的距離,可是言歡卻覺得無論如何也夠不到他。 片刻后,季凡挨近他,張開手臂,輕輕地擁抱了他冰冷的身體。 季凡的懷抱那么輕,那么小心,好像真的在擁抱一個一碰就會碎的夢一樣,他把頭埋進言歡的頸窩,深深嗅著他身上帶著清爽沐浴露味道的香氣,很久后,終于輕輕地回答道:“……好?!?/br> 這聲“好”隔了太久,言歡腦子太亂,已經想不起來剛才說的都是什么了,“嗯?” “那就……先請你陪我做個夢吧?!奔痉舱f:“未來……做我三天的男朋友?!?/br> “你竟然要黑防火墻跑出去……這么不要命,你是著急出去要見誰?” 腦子里不斷的有一個聲音在這樣質問,一句比一句嚴厲,即使是在夢里,言歡也被嚇得滿頭冷汗。 ——我要去見我的男朋友,他在等我,他一定急瘋了,我要回去,我不能淪陷在這里! 他向當年那樣,一遍遍在心里吶喊,一遍遍給自己心理暗示,可是這些話不能說出來,這是他所剩下的最后一個軟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調教師發現。 他拼命守著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線,夢里虛實顛倒,亂成一團,一臺筆記本被放在了面前,他被調教師粗暴地摁著跪倒,接著聽見了熟悉的命令:“你的代碼,再打一遍?!?/br> ……不,不不不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放過我,我再也不敢碰電腦了,放過我! “?。?!”言歡猛地翻身坐起,他急促喘息,噩夢讓他臉色煞白,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旁邊的季凡還在睡,但被夢魘嚇醒的言歡卻不敢再閉眼睛了。 他滿心惶然,兩只冰涼的手攥在一起,相互搓了一下,他一邊平復喘息,一邊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忽然很想抽煙,但季凡不抽煙,所以即使他想破禁也沒有機會。 他在沙發上枯坐了一會兒,等心神安定了,才披了件浴袍,開冰箱拿了一罐啤酒,打開拉門,上了露臺。 鉆石酒店都是海景房,視野極好,只是晚上站在露臺上,除了遠遠近近的璀璨燈光外,更遠處的地方,海天一色,近歸黑暗。 夜深露重,海風有點涼,他喝著冰冰的啤酒,有點冷,但總歸把在夢里丟掉的魂兒招了回來。 季凡的電腦就放在屋里的茶幾上,里面有他最愛的游戲,代碼的世界甚至曾經是他的信仰,但他現在的確已經不會玩了。 不是擅不擅長的“會”,而是說,從他主觀上,就不會再碰這個東西。 早就不敢碰了。 鍵盤與心底對于疼痛最初的恐懼畫上了等號,別說玩游戲寫程序,他現在甚至不敢把手指放在鍵盤上,因為哪怕只是碰一碰,他心理上就疼得恨不得想要死過去。 心錨一旦種下,恐懼就只會隨著日積月累的心理暗示逐漸加深,無從抵抗,而他,也早就在陸驍日復一日的殘酷鎮壓和控制中失去了掙扎的力量。 說出來,其實是件很可笑的事。 陸驍讓他從名聲赫赫的少年黑客變成如今這個連鍵盤都碰不得的樣子,事實上,只用了一根藤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