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在來到艾莫斯星球的頭幾個小時，過得居然十分平靜。

    他是在清晨時分抵達這顆星球的。然后在上午，他慢吞吞地來到了陳家的主宅。自然有人負責接待他，不過也只是冷漠地將他領到了對應的住所。

    住所還算過得去，是和尤斯塔飛船上的那個小房間差不多大小的，一個朝北的房間。雖然不夠干燥、不夠溫暖，但起碼干凈，有張鋪好的小床，這就足夠了。

    陳敘去洗了個澡，稍微消融了一些自己的疲憊，然后坐下來。

    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一旁的窗臺上居然出現了一小盤茶點。

    他微微皺起眉，心想，這是從哪兒來的？誰送過來的？如果是仆人，那也不應該放在窗臺上吧？如果是什么壓根不可能存在的好心人，那也應該留個姓名吧？

    ……田螺姑娘？

    陳敘又撐著床鋪站了起來，走到窗臺邊看著這盤茶點?？偣菜膫€小點心，還貼心地配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陳敘垂著眼皮，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然后拿起一塊茶點，慢騰騰地咀嚼。最后他喝完了那杯茶，不過只吃了兩塊點心。

    隨后他重新去刷了牙，然后繼續陷入睡眠。

    他似乎完全不擔心有人會利用這樣的小點心下毒或者其他什么。倒不如說，即便真的有毒，他也并不在意。

    這虛弱的身體……這cao蛋的生活……這無望的未來。沒有什么是這個世界的他值得留戀的。

    另外一個世界或許有，但是，那又不是屬于他的。

    在睡眠中，陳敘什么都沒有夢到。他只是感覺自己好像漂浮在溫暖的宇宙之中，漂浮、漂浮……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沒有意識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醒了過來。

    房間里多了一個人。

    一個金發金眸的男人。

    他那雙眼睛盯著陳敘，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等到陳敘醒過來，他就用低沉的聲音說：“我覺得尤斯塔那個紈绔或許是對的，你不可能是罪魁禍首?！?/br>
    路德維?！ずＮ榈?。

    他因為此前靈魂疼痛的事情，而暗自跟了過來。他可能通過種種渠道，調查到了發生在尤斯塔飛船上的事情。

    他可能不知道尤斯塔對待陳敘態度的變化，但是他起碼知道，有一個F級的異能者，居然意外地逃過了他與尤斯塔的對抗余波。

    實際上，這個消息也確實在暗地里流傳著。知道的人并不算多，但是也并不算少。

    尤斯塔并沒有刻意隱瞞這個消息。

    他放任陳敘進入其他異能者的視野，包括但不限于路德維希。

    路德維?！ずＮ榈乱呀浫徊挥浀迷S多年前，他與陳敘在無名星球上的相遇了。他只是打量著這個F級異能的青年，覺得他不可能是造成靈魂疼痛的罪魁禍首。

    在路德維希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陳敘甚至沒能反應過來，仍舊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著覺。如果不是路德維希不想在這個時候殺人，引起陳家的警惕，那么他確定他可以在一瞬間就殺死陳敘。

    甚至不讓陳敘意識到自己在睡夢中失去了生命。

    于是路德維希瞬間就失去了興致，立刻打算離開。

    但是這個時候，陳敘反而叫住了他：“請問……”

    他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聲音仍舊帶著點沙啞，但是青年的聲音仍舊帶著清朗的底色，年輕而鮮活。只是他的語氣十分平淡，死氣沉沉。

    “……窗臺上的點心是您帶過來的嗎？”

    路德維希暫時停下腳步，轉過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陳敘。

    他隨意地說：“是啊。我看你瘦得都能看見骨頭了，就順手幫你帶了點吃的。你可真倒霉，明明是回到自己家里，卻連點吃的都沒有?！?/br>
    陳敘默然片刻，先是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后又說：“請不要偷窺我洗澡?！?/br>
    “我什么時候偷窺了？”男人揚起了一個邪肆的笑容，“我是光明正大地看。你一個低等階異能的廢物，感知不到我的視線，那不是活該嗎？”

    陳敘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然后疲倦地垂下眼睛。他淡淡說：“那么……隨你吧?！?/br>
    反正他也看過路德維希的身體……嗯，另外一個世界的他。反正也是他。

    別說看了，摸也摸過了，干也干過了。

    陳敘心中升起些許的啼笑皆非，然后歸于漠然。

    隨便吧。

    路德維希這一次窺視他，只是因為懷疑他與靈魂疼痛有關。但是當他發現陳敘手無縛雞之力，他就會立刻意識到，陳敘與那件事情無關。

    于是他就會敗興離去。

    而他的離去將會帶走一大片對陳敘感到好奇與懷疑的視線。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甚至是件好事。

    至于路德維希偷窺他洗澡的事情……

    ……陳敘又能怎么辦呢？

    這個男人，張揚、邪肆、粗糙、隨性而為，與生而為貴族、也的確浸染著貴族禮儀的尤斯塔并不一樣，更與另外一個世界的路德維?！ずＮ榈略獛浗厝徊煌?。

    而路德維希面對陳敘這樣的態度，升起了與尤斯塔相似的心情——一拳打在了空氣上。

    他微微皺眉。

    他正想說什么，這個時候的陳敘卻又突然說：“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br>
    他道謝的時候，聲音語氣也頗為冷淡，但是隨后他看了看那盤仍舊放在窗臺上的，還剩下兩枚的點心，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卻又低聲說：“我很喜歡?！?/br>
    說這話的時候，陳敘的表情微微舒緩了一些，唇邊甚至揚起了些許的笑意。

    他看起來真的很喜歡那盤茶點，但并非是因為路德維希。

    路德維?？粗?，突然地，他的心中出現了一抹冰冷的怒火。他欺近了陳敘，用力捏著他的下巴，逼視著他：“你想到了什么？”

    陳敘難以呼吸，蒼白的面皮逐漸漲紅。

    路德維希幾乎下意識放松了一點手上的力道，然而卻更加陰森冷酷地問：“你想到了誰？！”

    想到了誰？

    想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他的路德維希。

    陳敘目光失神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那雙金色瞳孔。

    他想，真是漂亮的、璀璨的……在另外一個世界，他尚且年幼的時候，路德維希就已經陪伴在他左右。為什么會是路德維希，這是一個很難說的話題。

    可能是因為路德維希外形出色，異能也出色，又是那一代里年紀合適的。于是，路德維希就被選中成為陳敘的玩伴、守衛……隨便什么。

    他貼身陪伴著陳敘。

    那段時間里，路德維希會去學著做一些小點心，也不是讓陳敘當做主食來吃，只是作為消遣的小零食而已。

    無數個午后，他就與路德維希一起，坐在小花園里。要么看書，要么玩樂。路德維希會準備一小碟點心，以及一杯清茶。

    他會詢問陳敘是否喜歡這樣的口味，如果不喜歡那么他可以去更改。不過陳敘總是十分寬容，他覺得都挺好吃的。

    在這方面，陳敘并不算嬌慣。

    ……倒不如說，在另外一個世界，他已經吃盡了苦頭，所以路德維希的點心無論做成什么樣，他都覺得挺不錯的。

    現在，這個世界的路德維希不知道從哪兒端來這一盤點心，味道居然與另外一個世界的路德維希親手制作的茶點，味道頗有幾分相似。

    這讓陳敘難得心情好了一點，特地為此道謝。

    ……但是路德維希卻敏銳地發現了，隱藏在陳敘情緒波動下方的，那股透過他看到別人的意味。

    路德維?？刹粫捜莸貙Υ绱诵袨?。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陳敘，仍舊掐著陳敘的下巴。他稍微挪開了一根手指，發現果然已經在陳敘的臉上留下了紅色的指印。

    他漠然地看了一眼，然后重新將手放回去。他并不放開陳敘，只是看著陳敘一點一點地失去氧氣，目光失神、眼眶充斥本能的淚水，然后他甚至露出了快意的表情。

    過了很久，路德維希才松開了自己的手。

    陳敘猛地癱下去，伏在床上，咳嗽兩聲，然后就沒什么反應了。

    他只是怔怔地伏在那兒。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心靈。

    他想，剛才真是不應該……不應該。他不應該表現出與另外一個世界有關的情緒，那根本毫無意義。即便他表現出來，也不可能因此而打動這個世界的人。

    陳敘一瞬間便意識到自己的過錯，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他不再看窗臺上的茶點，不再看路德維希，只是垂著頭，額頭貼在柔軟的床鋪上。

    他臉上漲紅的血色慢慢消失，呼吸重新變得順暢，只是喉嚨變得干澀。他變得更加蒼白與虛弱了，大腦再一次因為靈魂的傷勢而發出慘烈的痛楚。

    剛才的那種窒息幾乎已經不重要了。

    他感到一陣陣的暈眩，下一刻幾乎就要昏迷過去，但是他還是強忍著。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緩過來，然后慢慢地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路德維希就站在他的前方，冰冷地打量著他，然后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br>
    “我年幼的時候……”陳敘幾乎下意識停頓了一下，因為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居然沙啞到了這個地步，于是下意識清了清嗓子。

    在聽到他沙啞粗糲的聲音的時候，路德維希也同樣皺起了眉，但是他什么話都沒有說。

    隔了片刻，陳敘繼續說：“那個時候，有個人曾經送了我一份類似的茶點。我只是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事情?！?/br>
    路德維希發出一聲不明意義的嗤笑。

    但是他倒沒有覺得陳敘在說謊。畢竟，陳敘在死亡的陰影下，又有什么說謊的必要呢？

    路德維希打量著陳敘所在的房間，隨后意味深長地說：“看起來你的生活并不好?！?/br>
    陳敘默然地坐在那兒，隔了片刻，他平靜地說：“的確如此?！?/br>
    他一直坐著，而路德維希一直站著，但是路德維希居然也沒有對此發表什么意見。這個男人在意的事情、重視的事情，與這個世界的貴族少爺尤斯塔完全不一樣。

    不過對于陳敘來說，這兩個人所做的事情，難說究竟哪一個人更加令他生氣一些。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陳敘在心中嗤笑一聲。

    隨后，他又疲倦地垂下眼睛，心想，這家伙什么時候才走？他覺得煩了。

    只不過，選擇權從來不在他的手上。

    越是如此想，他就越是感到對這個世界的厭倦與反感。

    路德維希哼笑了一聲，他仔細地打量著陳敘，突然，他問：“我之前是不是見過你？”

    陳敘維持著自己波瀾不驚的面孔，只是說：“是嗎？我想并沒有吧?！?/br>
    路德維希懷有疑慮地看著他，最后感覺糾結這件事情并沒有什么意義，于是就無所謂地聳聳肩：“那看來是我記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