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血食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艾麗莎卻還在熟睡,我沒有打擾她,獨自走出門外。雨勢不如我所愿那般減弱,反而在視線之內掩蓋了近處的花園、道路乃至于遠處的樹梢,朦朦朧朧,令人想到深陷在積水中的不快。 表弟似乎也起床了,當我下到一樓,我聽到他愉快的聲音,是從廚房那邊傳來的。我有些詫異,在記憶中,他是非常不擅長也不樂意研究廚藝的人,平日大多在學校的食堂解決三餐,如果犯懶了,就拜托朋友給他帶一份三明治或意面。過去我為此教訓過他幾回,每次他都乖乖點頭,一轉眼又恢復原樣,還堅持是學業太忙的緣故。 “從這里下刀嗎?哦,好輕松,我從沒試過這樣……”離得越近,我越能辨認出他快活的笑聲。我晃了晃神,不知為何,原本心底那股煩悶淡了許多,即使我意識到表弟的情緒完全隨另一個陌生男人而變化,也沒有最初那么厭惡了。不,不應該,我努力保持冷靜,在我看來,表弟現在的表現是非常不理智的,一方面是他從未對男人產生過愛戀的感情,另一方面則是那個男人的背景、來歷過分引人懷疑。 我踏入廚房的剎那,笑聲停止了,表弟和他身旁的黑眸男人一同看過來,直勾勾地盯著我,那感覺仿佛我是砧板上的rou。我頓時毛骨悚然起來,但下一刻,表弟熱情的話語喚回了我的神智:“表哥,你睡得好嗎?今天還在下雨,你們要多住幾天才行?!?/br> 聞言,我定了定神,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尖刀上:“還好……你在做什么?” 表弟勾起嘴角,那雙眼睛里充斥著興奮,配上沿著刀刃緩緩滑落的血滴,看上去十分詭異。他稍稍張開手臂,向我展示長桌上死去的牲畜:那是一頭幼鹿,腹部被剖開,內臟、血污淌開一大片,從邊緣的rou的顏色可以看出還很新鮮。我留意到鹿的脖子是扭曲的,不是那種單純的彎曲,而是被折斷了,但外皮沒有明顯的損傷,簡直像被某人用手硬生生扭斷的一般。 男人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慮,解釋道:“這是附近的居民送來的獵物,我給他們報酬,換來合適的食物?!?/br> “這種天氣也能狩獵?”我聽說某些州至今還保留著狩獵傳統,允許獵人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殺死野鹿、羊甚至熊等動物,畢竟在山林眾多的地區,動物泛濫會影響到人類的正常生活,必須把數量約束在一定水平上。 表弟一邊哼著歌,一邊握緊刀柄,重重地插入鹿身:“當然可以……”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很認真,并不是第一次對待血rou模糊的牲畜的反應,這讓我聯想到那天他講起意外死去的同學時滿臉的驚惶。這對比過分強烈,我后退了幾步,總感覺胃里不適起來,喉嚨也仿佛突然被某種腥臭粘稠的液體堵?。骸澳悴慌??” “這是我們的午餐和晚餐?!北淼芷似^,“我喜歡親自動手?!?/br> 這個瞬間,我覺得他的口吻已經不像我認識的那個男孩,但很快,黑眸的男人走了過來,將我領到大廳的沙發旁。此時他顯得溫文儒雅,并對我做起了遲來的自我介紹,因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溫·洛德蘭。 他看著我的表情,笑了笑:“不,我不是這個家族的后裔。雖然我們有著同樣的姓氏,但這來源于——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崇拜,一種對神秘的向往。他們才是后來者?!?/br>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忽然,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促使我詢問起關于黑眼的事情。溫端起茶杯,卻沒有用嘴唇觸碰它,只是捏住杯把:“都市傳說?多幼稚啊,只不過是普通人自以為是的囈語?!闭f這話時,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我,那深沉的黑色讓我覺得厭惡,并下意識往沙發靠過去。 我本應揍他一頓,然后把表弟帶走——我這么想著,耳邊響起艾麗莎的聲音,原來她下樓了,臉色蒼白,好像生了病。我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急忙過去把她扶住,溫看向我們,表示城堡里有一些常用的藥品,正好派上用場。艾麗莎蜷在我懷里,當溫開口的時候,她奇怪地渾身顫抖起來。 “他讓我害怕?!卑惿N近臉側,用很輕的聲音說道。 然而,溫表現得和正常人沒什么區別,他交給我好幾種感冒藥,應該是從前的管家備下的,日期都很新。表弟也有些擔憂地說:“等雨停了,讓人盡快把你們送回城里,找個醫生看看情況?!?/br> “交給我安排吧?!睖氐吐暤?。 艾麗莎沒有抬頭,乖乖就著我的手吃了藥,然后一直昏睡到傍晚。因為擔心她,我沒有太在意餐桌上的食物,只是覺得腥。見我沒什么心情繼續品嘗,表弟將手中盛著鹿rou的碟子移到自己面前,舔了舔嘴唇:“可惜了……這么美味的……” 我放下刀叉,腦海中再次浮現他肢解那頭鹿的畫面,胃里又是一陣翻涌:“抱歉,我先休息了?!蔽宜坪跤浀盟麖那安粣鄢园肷皇斓臇|西,比如生魚片,比如帶血的牛排,可今天的鹿被烹飪得很鮮,根本不是他的口味。 回到房里,雨水仍盤踞在這片地區,使窗外一片朦朧。艾麗莎睡在床上,嘴里說著意味不明的夢話,我替她擦拭額前冒出的冷汗,真奇怪,她的體溫變得很低,就像恐懼的感情反映到身體。察覺我的靠近,她稍稍清醒過來,緊握住我的手:“我們要趕緊離開……這里,他,一切都不對勁……” “什么?”我沒聽清。 艾麗莎忽然張開嘴,在我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血液從邊緣一點點滲出,痛楚令我的大腦一下子清明。我發覺自己已經回憶不起剛才吃的是什么——是鹿,還是某種幼小的動物,為什么我會如此想要嘔吐? 我用力抱緊艾麗莎,平復胸腔中沸騰的不明情緒,過了許久,我終于平靜下來。沒錯,我看見的那是幼鹿,但它帶有某種詭異的氣息,就像祭品,就像表弟口中說過的那個死去的同學。他們被奉獻給某人、某股力量,是獻祭的血食。 艾麗莎把嘴唇挨在我的頸側,連呼吸都是微涼的:“惡魔……”